“能破,便不能遵循。”
這是柳白的回答,也是強者們習慣的道理。
二師兄其實也是這種想法,他的鐵劍是自已的規矩,卻最擅長斬破他人的規矩,所以他繼續問道:“既然要破,爲何不破?”
這句話裡的意思,只有他和柳白兩個人明白——柳白最開始的時候,已經做出了回答,只不過那個回答,不能說明二師兄。
柳白望向天空,沒有說什麼。
既然沒有回答,那麼便只能繼續,最終還是要以劍論事。
“劍道分爲劍與法,法又分爲勢與術。”
“勢是念力,術是手段。”
“我初識之時,曾見滔滔黃河,念力當世最強。我練劍三日,身周八千方位,便無一遺漏,暴雨不能沾衣,手段當世最強。”
柳白看着君陌說道:“若是平日,你與我戰,有敗無勝,這兩日,你劍斬千騎,血氣漸旺,勝負之數當爲九一,如今你又勝葉蘇,劍意通達至極,當爲八二,然則劍之一道,不以數論,所以你今日必輸無疑。”
“既然不以數論,何必算數?”
二師兄說道:“我始終以爲,一場沒有開始的戰鬥,便沒有確定的勝負。”
柳白大笑,讚道:“好氣魄……君陌已經走到了原野之間,離青峽出口有一段距離,在他的身前。是一地零落如秋日枯枝的殘箭,還有兩百餘柄劍。
這些劍式樣各異,唯一的共通點是,這些劍都已經沒有了主人。
青峽之戰開始了兩天多時間,他擋住了數百名修行強者的不斷攻擊,奪下了兩百餘柄劍,這些劍死氣沉沉插在原野間。像是一片劍冢。
今日當他走到這片劍的墳墓裡時,那兩百餘柄劍卻彷彿感應到了一些什麼,微微顫抖起來。就像是被風拂動的樹枝,成了一片劍林。
很像書院草甸深處的那片劍林。
君陌站在這片劍林裡,神情肅穆。舉起手中的鐵劍……柳白靜靜看着那片劍林,看着劍林裡那個身姿挺拔的男子,右手伸出寬廣的衣袖,握住劍柄,腰間的那柄古劍沉默無聲。
他的手掌寬厚,手指修長,最適合握劍,與劍柄緊緊相握,看不到一絲縫隙,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彷彿這隻手與劍柄原本就是連在一起的。
鞘中的古劍微微振鳴,發出歡喜的呼嘯。
當他手握住劍柄後,鞘中的劍,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又或者說。他的身體變成了劍的延伸,二者再也分不出來彼此。
以手握劍,不代表就是劍在手中的馭劍法門。
柳白出劍時,也有可能是縱劍千里。
不走中庸之路,只行絕然之勢,不代表在兩個馭劍法門中只選擇一種。當年的柳白或者會搖擺,到了如今的圓滿境界,他早已不會被這種問題困擾,劍心通明哪會蒙塵,自可以隨意擇之。
沒有人知道,他今日會選擇哪一種馭劍方法。
人們只知道他動劍,便沒有任何人能夠接住,因爲他的劍最快,除了無距境界的觀主和大師兄,除了講經首座能夠以肉身抗衡,餘者皆不足提。
有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柳白先出劍,便等於勝利。
君陌沒有讓柳白先出劍,他選擇先出劍。
即便鐵劍先出,依然不見得能行。
因爲柳白的劍太快,甚至可以快到後發而先至,所以君陌沒有選擇讓鐵劍破空而去,而是握着鐵劍向身前揮出。
就像這兩天他每一次揮劍那樣。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院服沒有一絲顫抖,寬直的鐵劍隨着袖子揮出,自然而去,沒有捲起一絲雲彩,卻捲起了無數天地氣息。
沒有敵人,鐵劍揮出要擊向哪裡?
他的身前確實沒有敵人。
但除了秋風之外,還有插在地面上的兩百餘劍柄,有一片劍林。
鐵劍揮入劍林,擊打在一柄廢劍上。
那把廢劍深深地插在原野裡,驟然受到重擊,劍柄頓碎。
劍身彎曲到了極點。
從鐵劍傳來的磅礴的力量,就像是颶風一般,把它從泥土裡抽了出來。
淒厲的破空聲響起,廢劍化作一道劍光,向南疾飛。
君陌繼續揮動鐵劍。
他揮劍的動作依然是那樣的自然。
每一道鐵劍,都帶着天地的力量。
每一劍揮出,原野間便有一柄廢劍破空而去,勁逾強弩!
無論是劍勢,還是劍術,他的境界都在柳白之下。
無論他使用何種馭劍法門,都不可能比柳白更強,比柳白的劍更快。
所以他選擇了誰都沒有想到的手段。
他沒有握劍而前,沒有飛劍而去,而是揮劍。
揮動衣袖,不是劈,不是斬,不是刺,而是砸,或者說是打。
他把青山間的天地元氣,凝於鐵劍,把地面上的廢劍打出去。
以青山之力,助劍破空而飛。
唯如此,才能比柳白的劍更快。
是爲青山打……青峽之前,連綿響起無數聲淒厲的劍嘯。
數十柄劍,像受到重擊的石頭般,自血染的原野間躍起,變成數十道劍光,瞬間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到了馬車之前!
飛劍是修行者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氣,再間接操控本命飛劍的馭劍法門,似柳白這種層次的強者,心在劍間,可以萬里割人首級。
君陌用的青山打,則是直接把天地元氣作用在劍身。略去了念力操控那個環節,把自然的力量盡數轉變成劍恐怖的速度。
青峽之前這些劍的速度,已然超出了修行者對飛劍速度的想象,從來沒有人想過可以這樣馭劍,也從來沒有人看見過這樣快的飛劍。
這些劍快到原野間的空氣都開始哀鳴,快到無論肉眼還是感知,都已經無法捕捉它的痕跡。快到等同於消失了一般!
快到柳白都沒有信心,能在這些飛劍之前,縱劍而出。
所以他沒有馭起飛劍。而是拔劍。
他手中的那把劍看上去很普通,甚至還能看到一些鏽跡。
因爲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真正拔劍。
沒有人能夠想到,柳白的第一劍。居然是守。
柳白也沒有想到。
因爲他沒有想到,世間居然有人能夠想出來比自已的劍更快的法門。
如果是平時,他會讚歎甚至激賞於君陌的強大。
但此時,他的神情必須凝重,因爲他要面對這些劍。
他被迫防守。
不得不守。
於是,他橫劍。
古劍橫於身前,沒有齊眉,不是施禮,而是一道劍意。
這道劍意就像古劍本身,絕對的平直。在秋風中沒有一絲顫動。
只有修築在堅固花崗岩上的雄城,纔會有這種感覺。
他的劍上有鏽斑,平直於前,便堅不可摧,就像是承受了千萬年風雨侵蝕的老城牆。看似破敗,實則依然是那樣的強大。
就在此時,君陌的第一劍已經到了。
那柄廢劍,早已不復死氣沉沉的感覺,劍身與秋日微寒空氣磨擦而泛光,卻不是紅熱的暖光。而是寒光。
這把劍的鋒尖,不知刺破了多少層空氣,高速地顫抖着,相信就算前面是一塊厚實的鐵板,也會被這些高速振鳴直接破開。
這把劍就要來到柳白的身前。
就要與那柄橫着的鏽劍相遇……彷彿是爛柯寺未毀之前的古鐘集體鳴響。
彷彿是一個頑童把石頭扔進平靜的湖水。
柳白身前的空中,響起了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很清晰,又很悠遠。
像是一張紙破了。
又像是紙被雨打溼,然後被揉成團,扔到了書桌下。
那柄挾着難以想象的速度與力量的廢劍,進入柳白身前空中,驟然靜止。
沒有與那柄橫着的鏽劍相遇,相差還有一尺。
更沒有觸到柳白的身體。
柳白身前,彷彿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君陌以青山打來的劍,便插在這道屏障裡。
這道屏障,便是橫劍的劍意,便是城牆。
君陌青山打的第二劍緊隨而至。
同樣懸停在柳白身前,無法破刺那道屏障。
沒有人看到,柳白橫於身前的那把鏽劍微微彎曲。
雖然彎曲的程度是那樣的微小,肉眼都幾乎看不見。
緊接着是第三劍。
第四劍……數十柄劍,連續破空如電而至,然後懸停在柳白的身前。
每一劍至,柳白手中的鏽劍,便會彎曲一分。
直至最後,那把鏽劍發出了明顯的彎曲。
然而卻沒有崩斷的跡象。
因爲那把劍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他手中的劍,不再是斑駁的舊城牆,而變成了城下的河水。
護城河。
河水溫柔,然而卻能守住一座雄城……數十柄劍,沒有一把能夠刺透那道無形的屏障,靜止在空中。
這幕畫面看上去很詭異,很令人震撼。
彷彿柳白身前的空中,生出了一片橫生的劍林。
這些劍離他的身體很近,鋒利泛着寒光的劍尖,近乎要觸到他的眼睛。
任何人在這種局面下,大概都會覺得恐懼。
但柳白臉上的神情還是那樣寧靜。
因爲他的劍在手中。
那麼這些劍便近不了自已的身體。
不近。
亦不遠。
將將一尺。
這就是柳白的身前一尺。
這是他的世界。
這是他手中劍的世界。
風能進,雨能進。
別的劍不能進……真心寫到要吐血了,我再去繼續寫點兒,更新時間不知道。)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