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

“林亦晴,你能不能清醒點?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何苦要折磨自己。”後邊傳來一聲凌厲的男聲。

“要你管。”語氣中透出不可親近的冷漠。

“我就要管,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整天活得像夜遊神一樣。”

“你算我什麼,你要管我,憑什麼。”

“憑我由始至終地喜歡你。”

亦晴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驚愕一下,擡起被細雨打溼的長睫毛,望了一下凌峰,決絕地說道:“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我不再是從前那個我,而你也不是。我很累,很想靜一靜,別跟我說話。”

“只是因爲你心中多了很多憂傷,你認爲沒人能跟你分擔憂傷,所以你要一個人靜靜地舔舐過去給你帶來的傷口,是嗎?”

“別跟我提過去,我討厭過去。”

“你討厭過去,但你還是活在過去種種的回憶中,你纔會那麼痛苦。”

這話戳到亦晴的痛處,眼淚不爭氣地來了,咬緊下脣,轉過身,背對着凌峰。

“我知道,你最近發生很多不開心的事情,但你不能折磨自己,如果他能感應,他會傷心,包括我。”

亦晴抽動了一下肩膀,調整了一下呼吸,淡淡地說道:“謝謝你關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說完,亦晴孤身投進細雨中,留給凌峰一個清瘦的背影。

凌峰撐着一把傘,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在心裡千萬遍問自己還有機會麼?能完成他的囑託嗎?誰也不能給他這個答案。

時間能讓傷口癒合,但傷疤依然觸目驚心,撫摸那塊傷疤,心裡依然疼痛的厲害。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來了,亦晴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只是笑容裡多了一些可以玩味的東西,瞭解她過去的人才能讀得懂,所以凌峰他們一直不覺得亦晴是從打心裡開心的。媛敏曾經跟亦晴說過,如果你覺得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分擔一些。但亦晴總是習慣地把心事藏起來,直到最後一刻心裡防線崩潰的時候,大家才知道發生什麼事。凌峰和於洋兩人都說過,亦晴是一個特別令人心疼的女孩子。

是呀,那件事誰也別提,誰也別想,誰都可以活的很正常,很輕鬆。凌峰順利地進了海關,做着一份令很多人豔羨的工作—公務員。凌峰算是一個傳奇,學校唯一一個跨專業參加全國公務員考試還以第一名成績考取的學生,亦晴他們上就業指導課,輔導員還拿凌峰做典範,鼓勵他們多渠道就業。

當大四學生熱火朝天地忙着畢業的事情,沒找到工作繼續找工作,找到工作的,忙着畢業論文的事情,有空閒便邀一些好友出去旅遊,沒事幹,窩在宿舍追韓劇,看球賽,各有各的活法。

亦晴她們,大三是她們最忙的一年,師範技能大賽,課件製作大賽,全國大學生實驗技能大賽,還有繁重的專業課學習,好幾門實驗要修,每週好幾份實驗報告要寫,每週還堅持做兩份家教,所以一個星期安排地滿滿當當。

面臨畢業季,頭疼要給師兄師姐買什麼畢業禮物。亦晴也在煩惱這件事,幾個要好的師兄師姐對她很不錯,她想給他們畢業的驚喜。其他幾個師兄師姐,她很快想好了,但要給凌峰什麼禮物,想了很久都不知道送什麼給他合適,不是不瞭解他,而是送得不合適,被誤會。看到媛敏拿着手機在打電話,手機掛墜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心裡有了主意。

亦晴打定主意給凌峰繡個手機掛墜,花心思,實用,也有意義。一開始繡得很慢,很容易數錯格子,所以花了很一段時間,才繡了熟手的三分之一,媛敏就激她,說她這種烏龜速度,繡完估計人家都畢業了,這樣也好,就把處女繡送給自己。聽了她的話,亦晴算了一下時間,估計不夠,所以逢一些可聽可不聽的課,也把十字繡帶過去繡,這樣緊趕慢趕,在凌峰他們拍畢業照的前一天趕出來,第一次繡出來的作品,感覺還不錯。

凌峰他們拍畢業照那天,恰好亦晴要做一整天實驗,所以亦晴提前給凌峰掛了一個電話,告訴他緣由,傍晚纔去給他捧場。等亦晴做完實驗過去,大家都拍得七七八八了,臉上看得出有疲倦之色。

亦晴走過去,從包包裡掏出掛墜,放在一個很漂亮的禮盒裡邊,微笑着遞過去:“師兄,畢業快樂!”

凌峰開心地接過來,問了一句:“可以打開看嗎?”

亦晴點頭。

凌峰打開看到淺綠色的小人,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心裡喜歡得不得了。“是你繡得嗎?我很喜歡。謝謝!”凌峰欣喜地問道。

得到亦晴肯定的回答,凌峰臉上藏不住內心的喜悅。拍完照,凌峰班裡面有聚會,凌峰於是就跟亦晴約定說等他聚會想跟她聊聊,亦晴答應了。

有些事情遲早要面對,大家都是成人,這樣面對面開誠佈公地說出來,彼此能解開心結,所以不再逃避。

等到凌峰從班級聚會中回來,已經是11點。凌峰坐在亦晴宿舍樓下的花壇邊,等着亦晴從樓上下來,見她穿了一身寬鬆的T恤,下邊搭了一條牛仔短褲,頭髮放了下來,很青春但不失甜美文雅,任誰看了,眼神都會跟過去,細細打量一番。

“想去哪走走?”凌峰徵求亦晴的意見。

“沿湖路吧。”沿湖路,大學生情侶聚集的地方,夜晚是人最多的時候,所以選擇這段路散步最適合不過了。

“你這麼快從聚會中出來,該不是提前走的?”亦晴先打開話閘子。

凌峰輕輕地笑了一下,“你好聰明,這樣都被你看出來。我怕太晚約你出來,你明天還要上課。”

“還好,明天上午第三四節有課。”

“對了,謝謝你送的禮物,很有心思,我回去看了,背面還繡了我的名字,真的很驚喜,比他們送我花之類有意義多了。如果我是女生,肯定會被你感動哭了。”說完,凌峰開心地笑起來。

“呵呵,那我把你當成女生,你哭吧,我不笑你的。”

“亦晴,我······”凌峰突然閃爍其詞。

“什麼事?”亦晴測過臉,觀察凌峰臉上的表情,神色凝重,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能跟我講講於洋嗎?”

亦晴愣了一下,完全沒料到凌峰會知道他這個人,而且還想知道有關他的事。她很快回過神來,輕輕地抿了一下嘴脣,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於洋”這兩個字好久沒從口脣齒縫間滑過,自從他走了,她再沒有向任何人說起過,以爲只要把他藏在一個角落,陌生人是不會涉足的,但還是有人好奇。亦晴淡淡地問道:“你想聽他什麼呢?”

“有關他的東西都可以說說,比如他的興趣愛好之類的,我想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凌峰小心翼翼地提出這個要求,亦晴會不會說,他可是完全沒抱希望的。

“他呀。”說起他,亦晴平視遠方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腳步慢了下來,音調不覺變得低沉,聽她的聲音,彷彿在聽一個古老的故事。“高二,我們同班,剛開始對他沒什麼印象,偶爾聽到他在課堂上插嘴,說一些有的沒的,引得全班鬨然大笑,那時候我覺得他好幼稚,很愛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多了,漸漸對他這個人改觀了。平時見他在課堂上吊兒郎當的,課後挺好學的。我是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經常去辦公室拿作業和試卷,看到他拿問題請教老師。我數學很好,老師樂得讓我幫我解決問題。從那以後,每天的課間和晚修後,他搶在其他同學很積極地請教我問題。他呢,每天早上排隊去幫我打水,一堅持就是一年多,我純粹認爲他爲了感謝我耐心幫他解答問題纔去做的。後來子潔跟我說,我的想法太單純,只是我傻沒感覺出來,問我問題的人很多,爲什麼每天排隊幫我打水的就他一個,而且從不間斷。如果不是喜歡,就不會把每天幫我打水當成一件樂事。現在想想,以前的想法多麼單純,不會想很多東西,也快樂很多。”

“越單純越幸福。後來怎麼啦?”凌峰追問道。

“我在高中,最開心的事莫過於跟他打賭。我們約定好我們兩個數學成績,我比他高20分,他請我吃飯,而他分數高過我我請他吃雪糕。每次,我毫無懸念地贏了他,拿着他飯卡去食堂刷的的時候,他總是很不服氣地說下次肯定贏我,很孩子的表情,至今我還記得。唯獨一次,我輸了。那是一次市一模考試,我發揮失常,跌在120開外,他恰好相反超水平發揮,拿了個120分,得意地他到處宣揚,稱終於不受女人壓迫,從此***起來。中午,我跟他一塊吃飯,他在我耳邊有意無意地說‘我好想吃雪糕,女人,你是不是欠我一支雪糕。’我惡狠狠瞪向他,他不怒反笑,催着我要還他雪糕。”

“你有請吧!我猜他肯定選最貴的那種雪糕以雪洗前面受到的壓迫。”

“你猜得好準,他挑了一支最貴的,還在一旁說沒有他想要的那種,我白了他一眼,他才收斂他囂張的氣焰。”

“我覺得他不太會安慰人,所以他纔想到用激將法來激發你的鬥志。”凌峰分析道。

亦晴頓了頓,說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想要你改掉一個壞習慣,他會拼命地去打擊你,他是看準我不服輸的性格,就用激將法激我。我高中做題時有一個壞習慣,喜歡把題目念出來,子潔說了我好幾次都沒用,他一說倒是很快記住,我都覺得驚訝。呵呵,以前高中生活挺枯燥的,這幾件事印象比較深刻。那時,我們都很羞澀,都對對方有好感,誰都不主動。我報了北方的高校,裡面有負氣和失望的成分。”

“後來,你們就靠電話、短信、QQ和郵件聯繫,對麼?包括我第一次向你表白,是因爲你心裡有他,才拒絕我的,對吧?”

“嗯,我當時還抱一絲的僥倖,加上我絲毫無心裡準備,不知道怎麼辦,本能地逃開。”說起往事,發生在兩年前,現在提起,好似很近,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心裡不禁升騰起很奇妙的感覺。

“我第二次向你表白,你當時怎麼想的?”

“對他很失望,加上我發現我是喜歡你的,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呵呵,人就是這麼奇怪。”

“如果我說我由始至終喜歡你,我還有機會嗎?”

亦晴避開這個問題,不答,反而提出心中的疑問:“你是怎麼知道他?要只知道你們兩個壓根沒有交集呀!”

“若不是因爲你,我跟他可能是八竿子打不着,因爲你,我纔跟他有了交集。他走之前跟通過一次電話。”

“你說什麼。”亦晴激動地抓住凌峰的手臂。隨後反應過來,自己的舉止未免太過了,旋即鬆開。

“通過他的自我介紹,我才知道於洋是你的男朋友,他說他要走了,你是一個好女孩,叫我好好珍惜。我當時聽得一頭霧水,同時也很生氣。怎麼自己的女朋友叫別人好好珍惜,當時想這個人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惡作劇的。我想掛掉他的電話,他着急跟我解釋,說他患了血癌,留在世間時日不長,我纔信了他的。你說我能完成他的囑託嗎?”凌峰很真誠地說出這番話。

過了半響,亦晴才說道:“凌峰,我現在很累,不想在大學裡邊談戀愛了。我現在只想平平靜靜找所高中實習,然後回家找一所不錯的高中,我們兩個真的很難走到一塊。”

“難道你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嗎?”

“如果,我們從大一開始就一直在一起,或許我還有勇氣與我父母抗爭,中間發生很多事,我連抗爭的勇氣都消磨掉。報考北方的高校,我媽極力反對,若不是我爸從中調和,我肯定是在南方的高校上學。現在,回家工作的事情,連我爸都反對我留在省外,一個女孩子在外,無依無靠,父母擔心。”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漫不經心地向前走着。

“真的沒辦法了嗎?”

“我不忍心叫你跟我回我出生的城市,你已經擁有一份令人豔羨的好工作,你是家裡獨子,你父母肯定不會讓你走。你的家人,朋友,人脈,都在這。如果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什麼都得重新再來,很艱難,對你來說,沒必要吃這樣的苦。”

“所以我很爲難,不能跟你一塊回去。你真的不能爲我留下嗎?我知道你一直渴望外面的世界,留在外面奮鬥。”

“或許,以前的我太過高傲,不甘平淡,日子要精彩,纔不枉此生。經歷於洋的事,我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人生,簡單平淡,同樣是一種幸福。”

凌峰無奈的笑了笑,再次問道:“真的沒辦法嗎?”

亦晴苦笑,無奈地說道:“不可能的,我媽就我一個女兒,絕對是不允許我在外省工作,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現在連我爸這麼開明的人都反對,父母是一輩子的事,而我們現在只是普通朋友。”說着,亦晴情不自禁地眼淚流出來。

“真的不可能了嗎?”似是喃喃自語。

“如果,我們同在一個城市,像你這種優質男,我還會主動追求你。”亦晴努力地把氛圍拉向輕鬆的邊緣,嘴角擠出一絲笑容,可那一雙眼睛騙不了人。

“你說出這些話,還能爲我流淚,證明你還是喜歡我的。”凌峰緊緊地抓住這一點。

“凌峰,我們真的是緣分盡了,何苦要這樣糾纏下去呢。父母是一輩子的事,從小到大我很少忤逆父母的意思,如今父母年歲大了,我更不忍心讓他們爲我的事情操心。”

“亦晴,你何苦要以自己的幸福去換取呢,現在交通發達,回你家鄉還是很方便的。兒女長大,本來就要離開父母出去外面打拼的。”

亦晴哭得更厲害了,其實她內心一直在掙扎。自從於洋走了,凌峰一直默默無聞在背後照顧,而且總是有意無意暗示她能不能給他機會,而她一直在逃避,今天她以爲她很堅強,可以給他一個答案,到了關鍵時刻,還是隻會哭。

其實凌峰所做的,亦晴她們舍友看的一清二楚,認爲不是愛着一個人,是不可能義無反顧爲她付出這麼多。每天能收到一枚鼓勵亦晴要堅強的書籤,一直堅持,從不間斷。凌峰都成了大家公認的好男人。連婷婷—數學系系花,都放話出來沒有男朋友,肯定主動追凌峰。媛敏,跟亦晴走得近,自然對凌峰瞭解很清楚,覺得亦晴如果放棄凌峰,絕對是個錯誤。若斯,這個牙尖嘴利,從不隨便夸人的女孩,叫囂如果亦晴不答應凌峰,就找亦晴拼命。

“我沒有你想象中好,我固執,我任性,我小氣,爲何兩年了,你還對我念念不忘,你真的是我命中躲不過的劫嗎?”

“愛了就是愛了,沒有任何理由。我喜歡你的小固執,你固執時嘟嘴的表情;我喜歡你的小任性,你任性時撅起小嘴巴的模樣;我喜歡你的小氣,你小氣時不說話悶悶的神情。你的優點缺點,我都愛上,你叫我怎麼辦?”凌峰一口氣把心裡所想都說了出來。

明天就要離校了,不把心中所想的都說來,以後會遺憾的。出來工作,不可能天天碰到她,她一實習完就可能回家鄉找工作,到時連碰面的機會都沒有,怎麼跟她說這番話。看來凌峰鐵定了心今晚要亦晴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我不可能留在這的,求求你別逼我,好嗎?”亦晴幾乎用哀求的口氣跟凌峰說道。

凌峰知道自己如果有稍微的不忍,這個女孩可能永遠逃離自己了。“我們都是成人,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了。別逃避,好嗎?我們一起勇敢面對。”凌峰抓住亦晴的手。

“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我們不是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的那種人,我們都有很多牽絆,容不得我們只考慮自己,這樣很自私。”亦晴抓住這一點,企圖抗拒凌峰的誘惑。

“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喜歡你嗎?你大膽,一個小女生,獨自一人北上讀書,唯一一個人來報到的新生,連我們院長都佩服你這個小女生。你勤奮,功課再忙,堅持一個星期兩份家教,學習再忙,總能抽出時間去社區服務。你單純善良,誰都不喜歡若斯,你卻樂意跟她接近,還幫她說好話。你樂於助人······”

凌峰還沒說完,亦晴就搶過話,說道:“像我這樣的女孩,很多很多。你以後也可以找得到的。我們爲什麼要在這一直糾纏呢?”

凌峰有點生氣了,“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你怎麼能那麼狠心?”

亦晴心裡很不忍,但想到老爸的話,老媽的淚光,心又變硬了。“原諒我吧,原諒我吧。”說完,亦晴掩面而泣。

那晚,他們誰也沒說服誰,但誰也沒勉強誰,不過結果很顯然,亦晴不能爲凌峰留下,她跟這所城市的緣分,四年,就是個終結。而他倆,也只是四年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