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很小的事情，拉近了王瑞雪和房耀陽的關係。
星期二的加餐是黑米稀飯。做完早操後，王瑞雪來到學校的小門。廠職工食堂的司機師傅已經把小貨車開進了學校操場邊不起眼的角落。其他班的生活委員開始排隊領加餐了。王瑞雪看着三十升的保溫桶發呆，一個桶就夠重了，還有大半桶稀飯怎麼拿得動？王瑞雪恨恨的在心裡想，真應該叫劉劍過來幫忙擡。
一個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頭，是房耀陽。“你看其他班都是兩個人來領，你怎麼不叫個人一起？來，我幫你擡吧。”
“我能叫動誰，要是劉婷靜跟我來，估計還是擡不動。”王瑞雪小聲嘟噥着。
“你可以叫班幹部幫忙，一個星期才一次，他們不會拒絕的。”房耀陽彎下腰，抓住了桶邊的鐵環。
“哦，那你真應該再叫一個，乾脆讓我也省省力氣。”
他咧嘴一笑：“有你這麼當幹部的嗎？自己偷懶，讓別人給你幹活。”
“你還好意思說。”王瑞雪用力抓起保溫桶另一邊的鐵環，不知道是太用力還是在生氣，一雙大眼睛瞪着房耀陽說：“你看看別的班，哪有女生當生活委員的，我這都是給誰害的？”
房耀陽笑着不說話，大概是默認了。王瑞雪向來沒有窮追猛打的習慣，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何況桶太重，爲了擡桶她已經是齜牙咧嘴了，算了，今天且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
分完加餐去還桶的時候，房耀陽一個人提着，沒讓王瑞雪搭手。王瑞雪覺得過意不去，不管嘴上怎麼說，這畢竟是她的活嘛，可房耀陽的態度很堅決，她只好搓着手在後頭跟着，一路上也沒敢跟房耀陽頂嘴，乖的象只小貓。
“你說的對，都是我害的。所以，以後星期二我會負責幫你擡桶。”走在前面的房耀陽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王瑞雪瞪着眼睛想再損他兩句，忽又覺得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並不象是跟她過不去。就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哦。”
她可是知道見好就收的人。頭一次，兩人沒拌嘴，王瑞雪甚至覺得，這個房耀陽看來還不錯，很有眼力價呢。
別人是心情好，日子就過的快。可對王瑞雪來說，每天都是睡覺的日子，沒多大的區別，不過日子過得也很快。
一週時間很快過去。爲了這一百遍的課文抄寫，王瑞雪連週日都關在房間裡，到了星期一，才抄了九十三遍。
早讀課時，王瑞雪問劉婷靜：“那一百遍課文，你抄的怎麼樣了？”
“才抄了五十多遍，你呢？”
“九十三了。你不是一直跟崔凱冷戰嗎，怎麼還幫他抄課文？”自從上星期崔凱連累王瑞雪後兩人就一直在鬧彆扭，崔凱又不肯低頭認錯，只是假裝沒看見劉婷靜生氣，兩人這一星期基本就沒說過話。
“唉，我先抄着。給不給他用，還要看他的表現呢。”
“你們倆老這麼僵着也不是事，他那麼好面子，你還是主動點跟他和好吧。”王瑞雪也氣崔凱，可若是爲了她讓兩人這麼僵下去，她又於心不忍。她看到這幾年他們沒少吵嘴，可到最後不是都和好了嗎，既然早晚是要和好的，拖的久還不如早點說清楚。
“你別操心我們了，好歹我跟他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還不知道他？他雖然好面子，可他心中知道誰對誰錯，錯的人先低頭，這點默契我們還是有的。”
看着劉婷靜不以爲然的樣子，王瑞雪知道再勸下去也沒用，畢竟是人家的事。“好吧，算我瞎操心。你看他，”王瑞雪朝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崔凱努努嘴。只見崔凱拇指和食指中間繃着一根皮筋，另一隻手拿着一個用紙疊的子彈，跟坐在第一排的鄧波打的不亦樂乎。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小堆疊好的“子彈”擺在那裡，估計早就把抄課文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有一點知錯的樣子不？”
“哼！”劉婷靜癟癟嘴，“越來越不像話了。課文不抄，對你也沒有一點歉意。算了，我也不管他了。”劉婷靜坐正身子不再看崔凱，免得看了眼氣。
“那我一會自己去交作業了啊。”王瑞雪拍拍桌子上的一疊本子。
“你不是還沒抄完嗎？唉，反正老師也不會真去數，少抄幾遍估計也能矇混過關。”
“他要不問，就算矇混過關了。他要是問，我只好說實話，實在是來不及了，要怎麼處置悉聽尊便吧。”
“嗯，也好，符合你的個性。去吧，我給你力量，目送你到門口。”
早讀課後，王瑞雪到學校門衛室找曹老師。
曹老師是今年新分來的大學生，廠裡本來是要給他安排宿舍的，他嫌麻煩，申請住到了門衛室，這樣上下班方便，而且是一個人住一個小套間，還有電視有電話，待遇也相對好一些。
王瑞雪站在臺階上。說實話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她還是有點忐忑的，雖然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對自己承諾過的事，卻很少失信。“不管怎麼說，我盡力了”。她這樣安慰自己，清清叩響門衛室的門。
很快屋子裡傳出曹老師走路的聲音，他拉開門。王瑞雪看着他，將厚厚的一疊本子遞給他“這是我抄的《賣火柴的小女孩》”。曹老師頭髮凌亂，屋子裡一股很濃重的煙味。他把手指插進頭髮撓了撓，“哦……”似乎在回憶這是怎麼回事“抄完了嗎？”
“只抄了九十三遍，來不及了。”
曹老師看了她一眼，將接過的本子放在門口的寫字檯上，“剩下的七遍明天下課前補給我。”
“哦。”王瑞雪轉身回教室去了。本想說聲“老師再見”或者“老師那我先走了”，可好像又不想表現的獻媚和巴結，再說自己本就不是個好學生，沒必要裝乖孩子了吧，這麼一猶豫，就錯過了機會，算了，那就這樣吧。
~~~~~~~~~~~~~~~~~~~~~~~~~
下午第二節是班會課。曹老師特地把王瑞雪抄好的九十三遍課文帶到了班裡。先總結了一下班裡上一週的情況，然後他對崔凱說：“崔凱，你今天要交的作業交給我。”
“我沒抄。”崔凱坐在座位上，回答的到乾脆。
“爲什麼沒抄？”
“……”
“你至少要給我一個理由吧？”口氣雖然客氣，但聲音已經很嚴厲。
“我不想抄。”
“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那誰應該爲你做的錯事負責？”崔老師的聲音提的很高，顯然他在發火。
崔凱不說話。他當然知道從考試那天就是自己不對，可是抄課文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幹，有意義嗎？傻子纔會做這麼沒意義的事。
“明天請你家長來學校！你的問題，我倒要看你家長怎麼說。”
崔凱帶着不屑的神情，將臉轉向一邊。
“聽到了沒有？！”
“知道了！”崔凱迴應的很痛快。知道了，也不代表一定要做，至於請不請家長要看我心情好不好，有本事，老師你親自家訪唄。
隔天又是星期二，因爲突發狀況，曹老師忘記了讓崔凱請家長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
房耀陽幫王瑞雪發完黑米稀飯，正好碰見劉劍和唐峰進教室。
“你家賣的東西不是質量都這麼差吧。這纔打了幾個回合就破了。”劉劍對着唐峰大聲嚷嚷。唐峰家也是單職工，但她媽媽很厲害，在廠生活區最繁華的街心公園旁邊開了一間超市，幾年下來他們家已經是廠裡的首富了。當然，說首富是有點過，不過超市的生意有多好，大家有目共睹，要說唐峰是富二代絕對不爲過。
“這個乒乓球用了好久了。你小子說話能不能留點口德，不怕以後遭報應啊。”唐峰個子高些，用手掌削劉劍的後腦勺，劉劍一縮脖子，看見王瑞雪正收拾保溫桶，他下意識的揉了揉那隻被抹過清涼油的眼睛，“不用等以後，早就遭報應了。”他不敢對王瑞雪發火，只好把氣都撒在唐峰身上，聲音忽然高了八度“馬的，要是能改，我早就改了，你當我想這樣啊。”
房耀陽聽到兩人的談話，接過唐峰手裡的乒乓球，在桌子拍兩幾下，“啪啪”的聲音，時不時的，夾雜着一絲撕裂的雜音，“哎，這乒乓球真破了。”
唐峰順手把乒乓球扔進抽屜裡。
下午第二節課是自習。教室裡的氣氛就如同自由市場，幾個女生忙着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後排的男生又開始打鬧了，不知道是誰的書，被當成武器在空中飛來飛去。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煮方便麪的味道——自從化學課老師將酒精燈帶進教室，班上幾個能人就不知從哪兒也一人弄了一個來，無聊的時候煮方便麪，或者烤一條去年冬天灌的香腸——香腸一定是從別人家偷來的，不然不香。這是廢話，扯得有點遠了。
王瑞雪忙着抄課文，還差兩遍就抄完了，她必須抓緊時間。鄧波實在無聊，不知怎麼，就想去看看二班在上什麼課。
黑板旁邊有一塊磚頭鬆動了，抽出磚來，就能看到二班的一舉一動。鄧波去洞口偷偷瞭望了一下，那邊正在上英語課，英語老師也是去年分來的女大學生，人長得很漂亮，個子不高，身材苗條，圓臉大眼睛，姓周，外號“小熊貓。”
鄧波忽然向發現新大陸一樣，對房耀陽招手，還一邊急切的喊着“哎哎哎！房耀陽快過來快過來。”他壓抑着聲音，好像是怕被人聽見。
房耀陽走過去，好事的劉劍和魏東明也跟了過去，幾個人一陣嘰嘰咕咕，魏東明湊到洞口看了一眼，原來是他們的好哥們張帆正好坐在洞口下面。
四個人立刻興奮起來，正閒着沒事呢，這麼好的機會，騷擾一下張帆也不錯。
魏東明從唐峰抽屜裡找出乒乓球，就着後排的酒精燈把乒乓球點燃了，乒乓球立刻冒出黑煙，散發出刺鼻的臭味。魏東明立刻將這枚臭蛋從洞口扔了過去。
立刻，二班象炸了鍋一般的驚呼聲清晰的傳了過來。洞口出現了一雙眼睛，又換成了另一雙，來來回回的不知道換了幾個人，劉劍忽然覺得這場惡作劇還不過癮，端起牆角的一盆水——教室是水泥地面，必須經常灑水才能防止灰塵揚起。——劉劍端起這盆水，從洞口潑了過去。
惹事的四位同學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上，全班同學都鬨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