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馬車便到了尚書府,守門的小廝才引我們進門,就見兩位老先生已經等在院子裡。兩位老者長得倒有一兩分相似,都是長臉留須,其中一個身量頗高,臉頰有些凹陷,更顯清瘦,我感覺他就是那個耿直的顧八代,而另一個臉頰略微豐滿些,眼神柔和,給人幾分圓滑之感,想必就是那個父子宰相的張英了。
胤禛似乎深知兩位老師的脾性,還未到他們跟前,便拉着我躬身行禮。顧,張兩位老師略微側身,避過胤禛的正面行禮,口中忙不迭地叫不敢當。
隨着他們進入大廳,誰都沒有去坐那朝南的主位,論地位,他們是臣,論身分,他們卻是師,於是自然而然地變成了東西對面,隔着若大個廳,感覺頗爲怪異。
有下人奉上茶後,互相問候了幾句,胤禛便讓人將禮呈上,禮是薄禮,一式兩份。一爲投其所好,二爲省錢,是我從墨軒‘要’來的兩套上品的文房四寶--紫豪筆,松煙墨,玉板宣和碧玉硯,和兩對景德鎮的花瓶以及其他一些不怎麼值錢的小東西,零零總總,可也花了我不下500兩。
聊着聊着,那顧老先生提起他最近得了前朝玉泉山人戴進的一幅《春遊晚歸圖》,胤禛便提出要去品賞一番,那顧老先生正待叫人,讓他家女眷來招待我,胤禛笑言,我自幼對琴棋書畫頗爲感興趣,我也不失時機表明自己也想見識一番玉泉山人的畫作,一行人便往書房去。
顧老先生對戴進的評價頗高,雖然那時,戴進的畫也就在江浙一代的士子文人中頗有盛名。我仔細瞧了那捲《春遊晚歸圖》,不由訝聲道:“這玉泉山人的畫風倒有南宋李唐的痕跡!”
“想不到四福晉對畫也有研究!”那張英似乎頗爲讚賞地對我點了點頭,我也回以一個友善的笑容。
“不過舒蘭你看,”胤禛用手指懸空指着整個山峰的運筆,“這玉泉山人行筆頓挫,筆法豪放,整個畫風健拔,可不同於南宋那時的沉鬱風格。嗯,當真是好畫!胤禛恭喜老師了!”
顧老先生捋須微笑:“四貝勒和四福晉都是好眼力,這位玉泉山人的技巧上承襲了南宋的畫法,但風格上更獨具一格,頗爲狂放,即使我已暮花甲,看罷仍覺胸中豪情頓生,想恣意于山水之間。今日,我這個做老師的,就再考考你,不妨題詩一首,如何?”
“胤禛就獻醜了!”胤禛又來回看畫數遍,略一沉吟,開口道:“
夕陽斜映綠波清,閒傍長亭步屧行。山靜鹿過銜瑞草,溪平魚泳趁飛英。
濛濛嵐氣侵衣潤,款款香風撲面輕。徒倚景光天欲暮,凌虛巒峰帶霞明。”
“好!好!好一句‘徒倚景光天欲暮,凌虛巒峰帶霞明’!看來這兩年你雖然忙着幫皇上做事,這份功課倒也沒落下。”顧老先生笑得跟朵花似的,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啊,胸中有丘壑,拾手滿才情,而且性子雖說不上耿直,確是敢於大愛大恨的真男兒。不過,顧老先生想必也沒想到,他的耿直,敢怒敢言,曾被康熙說成‘浮躁’,他眼中敢於大愛大恨的真男兒,也沒少了‘浮躁’和‘喜怒無常’的評語。不過,這樣的‘浮躁’也是挺可愛的,不是?
“呵呵,我家衡臣真該來看看,省得他一天到晚老以爲整個大清就他一個才子!”張老先生也是覺着面上有光啊!
我也不由萬分佩服地看向胤禛,他的書畫我自是見識過,雖不到宗師級別,卻已經隱隱有大家風範,想不到在詩詞上也有這般功夫,要是以後,他忽然彈出什麼‘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曲子,我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了。哎……看來當皇帝真是委屈他了!
“胤禛怎敢和衡臣兄比?”胤禛難得地笑着承認自己不如人,“衡臣兄的書法詩詞造詣,在整個大清,同齡人中能企及的,只怕也不多!改日,胤禛真想好好和衡臣兄切磋一下呢!”要得,要得!我在心裡狂喊,那個什麼衡臣的,不就是張廷玉嗎?那可是你以後的萬能超級秘書啊!他喜歡什麼,愛吃什麼,平日有啥嗜好,可都要問清楚,把他牢牢抓在手中,讓他爲你鞠躬盡瘁,總好過你自己勞累過度。
那張英或許不喜別人奉承,但此時自己的學生,大清最尊貴的人之一,誇獎他最引以爲傲的兒子,自是老臉上花開朵朵,連聲道:“好,好!”
什麼事,一入了興頭,時間便過得特別快,從書房出來,看着幾近隱沒的夕陽,顧老先生忽然感嘆:“真是時光匆忙,半點由不得人啊!”語氣中竟透着無比的滄桑。胤禛有些難過地看着他,卻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對顧八代的往事一清二楚的胤禛,怎會體會不出老師說這句話時的無奈,不甘和幾十年風雨的酸澀。
“呵呵!”那張英微一捋須,朗聲大笑,“顧老莫不是欺張某已經年老體弱?你我年歲相仿,可看看你這身板,又哪輸年輕人半分?此次西征,皇上可還欽點了您協助四貝勒,師生兩個閒時品詩論畫,如今又能一同上陣殺敵,何等風流瀟灑!你呀,就莫在我這個人老心也老的人面前嘆氣了!”
“我家貝勒爺還是第一次上戰場,如此還請顧老師多多看顧了!”說着,我深深地向他打了個肅禮。
“使不得,四福晉!”顧老先生趕忙擺手,欲側身避過。
“老師受得!聽貝勒爺講,兩位老師自他六歲起,便悉心教導於他,貝勒爺也常常提起,兩位老師十幾年的授業之恩,對舒蘭來講,兩位自也是舒蘭的老師!”說着我又向張英也同樣行了個肅禮。
“張老,我等再推託,豈不矯情?”顧老先生似乎實在心中歡喜,大笑了幾聲,忽又道,“你看我等盡在此吹冷風,不如回屋裡繼續聊?”
……
冬日裡,天黑得早,夕陽完全西沉之時,我們便告辭回府,胤禛似乎還沉浸在和他老師們交流的興奮之中,顯得頗爲高興,話也比平時多了些,當然不是象早上那時候的魔音,而我打心底也爲他高興!只是提起顧老先生的身體,仍有所擔心,原來這顧老先生,早年也是個馬上英雄,四處征戰,自也是避不了大大小小的不少明傷暗傷,現在年紀越老,一些往年的暗傷不是發作,尤其時天氣陰溼時,此次征戰,難免要受行軍之苦,胤禛心裡着急,卻也無法可想,一來,自己第一次參軍,領一旗兵卒,經驗毫無,有的只是紙上論兵的理論,自是希望身邊有信得過的人幫襯一二,二來,這顧老師隨軍,乃是皇阿瑪欽點,只怕也駁不得,再者,若是真找皇阿瑪說情去,只怕耿直不服老的顧老師反而不快,結鬱心中……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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