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墨情一行人風塵僕僕趕到定遠郡時,定遠王很不湊巧沒在府中,倒是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正與碧簫喝茶閒談。
“早知道你們兩個要回來,我應該準備些禮物纔是,畢竟言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君無念惋惜搖頭。
溫墨情瞥了眼兩手空空的君無念,頗爲不滿:“不照顧你的天真皇子,跑來這裡幹什麼?要是來送禮金的話,低於十萬八萬兩就別往外拿了。”
“欠錢不還還好意思開口要禮金,也只有你這鐵公雞才幹得出。”君無念啞然失笑,看向言離憂故作感慨,“言姑娘若要嫁墨情可得三思而後行,他這樣一毛不拔的人,許是以後連衣衫首飾都捨不得給你買,還不如隨便找個大戶嫁了,至少能餐餐吃香喝辣——墨情,這可是在你們府上,對兄弟動手被下人看見該怎麼議論你?”
溫墨情拔劍動作利落乾脆,鋒銳劍尖卻只貼着君無念衣衫劃過,割斷錢袋繫帶後果斷收回。
勾過錢袋看了一眼,溫墨情嫌棄地丟回君無念懷裡:“富可敵國的奸商一個,出門只帶這麼幾兩碎銀,好意思麼?”
“我倒是想像你這般帶着佳人四處遊蕩,可惜沒那個命,能有幾兩銀子隨身就不錯了。”君無念開玩笑很有分寸,見言離憂站在一旁頗爲尷尬,輕描淡寫把話題拉回正事上,“帝都那邊還有不少事情等着解決,我來是爲了找碧簫。前段時間我發現她的一名部下慘死於帝都外百里破廟中,且是被人一路拖行折磨許久才斷氣的,而兇手的目的十分古怪,似乎是想借此將我引離帝都。之後我派人查了許久也沒什麼消息,只能過來這邊看看有沒有蛛絲馬跡能提供線索了。”
“那個部下是前不久師父調來我這邊的,還沒交待給他任何任務,人也很老實,應該不曾與人結怨。”碧簫補充道。
溫墨情半條眉梢,一把拉過言離憂:“查案子去找四皇子,別來找我,我還有要事在身。”
君無念和碧簫對視一眼,一個無話可說,一個掩口輕笑。
言離憂等三人進來之前,君無念已經把從樓淺寒那裡得知的消息都轉告碧簫,碧簫雖然也驚訝於溫墨情和言離憂二人這麼快就走到一起,對這結果卻是滿心歡喜。
女子間的梯己話是要留到私下說的,碧簫微微偏頭看了看跟在二人身後的初九,不由好奇道:“這孩子是……?”
溫墨情短暫沉默,而後回答得十分微妙:“九兒,童叔叔的女兒,前幾天送她回雲淮探親去了。”
與溫墨情關係較近的幾位君子樓少主都知道童如初身份和二人關係,也清楚溫墨情最討厭別人問起有關童如初的事,聽他主動提及童如初又突然冒出一個所謂的“女兒”,碧簫和君無念難免好奇,想問卻又擔心初九在場說錯什麼惹麻煩,只好按耐下困惑暫時作罷。
“前段時間郡裡遭了蝗災,北邊農戶損失慘重、顆粒無收,王爺前天啓程去那邊看看情況,估摸着再有三兩天就會回來。”
碧簫在定遠王府生活多年,因着對溫墨鴻細緻入微的關心和鍾情,大受感動的定遠王早將她看做自家兒媳,有事外出時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碧簫處理。爲三人泡了茶又吩咐下人去準備飯菜後,碧簫終於能安靜坐會兒,眉梢幾點溫柔更爲綽約天姿增加七分亮色:“對了,離憂,最近墨鴻的身子大有起色,手掌已經能夠握住輕一些的東西,甚至能自己打開房門,他讓我務必要謝謝你。”
“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麼?我還等着大公子好起來與你成親呢!”
碧簫沒想到自己反被開起玩笑,兩頰緋紅,嗔怪地請打言離憂:“死丫頭,又口沒遮攔,我不去笑你你倒揶揄起我來了。那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該改口了,再叫墨鴻大公子未免疏遠了吧?”
溫墨鴻是溫墨情的大哥,若從這關係上論起,言離憂也該叫溫墨鴻大哥纔對。碧簫這一招的確把言離憂給難住了,偷偷看眼坐觀好戲的君無念,再看眼裝作不在乎實則不停瞪她的溫墨情,那句大哥溜在嘴邊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叫了,不就等於落定和溫墨情的關係了麼?
定遠王還沒見過,尚不知道作爲家長的意見,言離憂不願亂叫稱呼惹長輩生氣,被碧簫將了一軍壓下氣勢後耷拉着腦袋跟敗將似的,看得幾人忍俊不禁。
“婚事我還要問過大哥和父王才能定下,大哥這邊也要儘快才行。”難得溫墨情幫言離憂結尾,坦然接受感謝目光後,溫墨情臉色漸漸沉肅,“前朝有沒有什麼動靜?我聽聞南慶國悔婚,對其他幾國可有影響?”
君無念深吸口氣,無奈嘆息:“豈止影響,就快要亂成一團。南慶國悔婚在先,隨後除了青嶽國外其他三國說好要在返國後送來的各項議定契約也沒了音信,皇上幾次去信催促仍無結果,看來原定的結盟要成空了。”
“做出悖德之事,自然要失去別人信任。彼時南慶太子沒有在淵國直接發作已給足皇上面子,即便回國後提出悔婚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被傷害的人是南慶太子妃。”沉吟少頃,溫墨情蹙起劍眉,“比起南慶,我更在意其他四國。霍斯都帝國從一開始就陰謀暗藏,我懷疑他們只是來試探皇上態度,並沒有結盟打算;青嶽國有連嵩和芸妃做聯繫,應該不會生事,至少面上不會;至於狐丘國和鐸國,他們之間先前並無往來,這次默契地選擇放棄結盟,難保其中沒有通氣勾結。”
溫墨情話未說完,君無念已接過話頭:“只有狐丘和鐸國倒也沒事,最怕的是事情沒這麼簡單。倘若因此次出使建立起聯繫的幾個國家將大淵排擠在外結成盟國,那麼大淵便等同於被孤立,而霍斯都帝國便可藉由與南慶國接壤之處與中州連通,屆時我大淵西陲將毫無遮攔直接暴露在霍斯都帝國眼前。憑那邊單薄軍力,一旦霍斯都等國發動攻勢,可以說是不堪一擊。”
溫墨情與君無念的推測都是言離憂不曾思考過的,而今聽來,竟發現原來大淵已然身處風雨飄搖中,隨時可能盛世歌斷,狼煙四起。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只憑一個人、一件事就能引發戰爭的邦交嗎?
言離憂忽然有些擔心,她不想看寧靜富庶的大淵土地烽火喧囂,更不希望看見有人因爲戰爭失去性命,也怕身邊那些重要的人會捲進其中,終日與危險爲伍。
恍惚間,溫熱小手落在言離憂手背上,偏頭看去,初九水靈靈的大眼睛正與視線相撞。
“紅蓮姐也不喜歡打仗吧?爹爹說打仗就會死人,可是有人要欺負我們時,我們必須得反抗,努力保護自己喜歡的人。”話說一半,感受到堂中幾人投來的驚訝目光,初九鼓起勇氣擡頭,小小身軀發出響亮而堅定的聲音,“如果打仗了,我要像爹爹那樣上戰場殺敵,絕對不讓壞人來燒我們的房子、搶走我們的東西,我要保護紅蓮姐,保護爹爹還有姐夫,還有笑老闆!”
君無念愣怔片刻,想起初九口中的“爹爹”就是童如初時,面上一片黯然:“九兒,你要怎麼保護喜歡的人呢?戰場很可怕,操控戰場的人更可怕,真想保護喜歡的人的話,你應該做的是遠離危險,儘可能保護好自己,不要讓他們傷心。”
不知是沒聽懂還是無法理解君無念的意思,初九並沒有接受這種說法,仰起小臉兒,聲音更加響亮有力:“不會的,我能保護好自己!不就是西邊的紅崖山嗎?只要山上有足夠的滾石、山口再排上尖蛇陣,那些壞人是過不來的!”
初九話音甫落,君無念和溫墨情齊齊倒吸口氣。
“九兒,這些是誰教你的?你爹爹嗎?”片刻前還面色黯淡的君無念露出笑容,招手把九兒叫到身前。
初九仍帶着少女特有的羞澀,在言離憂目光鼓勵下才用力點點頭:“爹爹說,西邊山高水深,荼江水流湍急是天然屏障,紅崖山陡峭少樹木,也不容易攀爬,要是有壞人想翻過紅崖山,只要用滾石去撞他們就好。爹爹還說,紅崖山只有一處山口,那山口狹窄甬長,兩邊都是峭壁,攻守都不容易,但是用尖蛇陣守住就不怕了。”
初九自幼生活在雲淮地區,對大淵西陲地勢的瞭解已經足教幾人吃驚,對如何依山傍水佈陣守勢的安排更讓人歎爲觀止。此時君無念完全不懷疑初九與童如初的關係,眼眸中泛起的異樣光芒藏着某種按耐不住的欣喜,無聲望向溫墨情。
“想都別想。”溫墨情似是猜到君無念腦中想法,眉頭一皺,拉回九兒推到言離憂身邊。
眼看觸手可及的寶貝疙瘩被收回,君無念惋惜不盡:“墨情,你也知道大淵現在極缺善於用兵的賢才,童叔叔不肯出山我能理解,你也不至於連九兒都雪藏吧?再說我並沒打算讓她捲進勾心鬥角裡,就當她是無所不知的謀士,有問題時來請教她還不行嗎?”
“做夢。”
溫墨情回答得斬釘截鐵,絲毫不看同門臉面,君無念無奈,最後一點希望目光轉向言離憂,得來同樣是堅決搖頭。
在權勢爭鬥漩渦裡掙扎過的人,哪個還會想要再次踏入?更不會親手把心疼的人送進其中。言離憂明白君無念是想拉攏盡得童如初教導的初九,以此增加溫墨崢在帝位爭奪中的勝算,而正因爲清楚瞭解君無念的苦心,她更不想讓初九更接近那片陰沉黑暗。
磊落些說,想要保護初九的天真單純;自私些說,亦是不希望溫墨崢的勢力愈發壯大——此消彼長,倘若溫墨崢強大一些,不就等於溫墨疏更弱一些嗎?
會傷害到溫墨疏的事,她半點都不願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