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盈身着鵝黃色宮裝,薄施粉黛,小臉跟巴掌一般大,偏那雙眼睛滴溜溜的跟黑葡萄似的。只是難掩疲態,眼睛裡全是紅血絲。
她的轎子坐到一半壞了,若要硬\挺着擡到昭陽宮不定在路上就沉了底。近日這種小紕漏一件接一件,她知道是皇后有心懲治她,不敢怠慢,便一溜小跑趕了來,卻還是晚了一步,皇后比往日提前了半刻鐘請衆妃進殿。
殿內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門口,張修盈從未有過的難堪。
她深吸口氣,緩步走上去輕施一禮,皇后沒有請起,她就一直在半蹲請安的姿勢。
“臣妾的軟轎在中途壞了,一時來不及趕到昭陽宮,以致晚了請安,還望皇后恕罪。”張修盈畢恭畢敬地說,聲音清脆。
曾幾何時橫行無忌,頂的皇后一咽一咽的張妃,也有這種恭順的模樣,如果不是謝玖親眼看到,幾乎難以相信這是真的。看那神態姿勢,與以往張妃散漫的動作毫不相稱,想來近期沒少受到皇后的調\教,做起宮妃越發似模似樣了。
“衆妃嬪都在等你一人,希望你能有這個認識。”朱德音慢條斯理地,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你遲到不是一天兩天,爲何旁的妃嬪都能及時到了昭陽宮,不過是他們敬我這個皇后,謹守本份罷了。張妃,按說你入宮的時間也不短了,往日太后教導也該上些心,你散漫不服管教,不過是仗着太后的疼愛。”
她頓了頓,溫吞地笑道:“如今太后終於狠下心來,讓本宮教你些爲人處事,你呢,也別心有不滿,不論是太后,皇上。還是本宮都是爲了你好,你該知些分寸了。”
話是說了一大堆,還是沒讓她起來。
謝玖忍不住笑了笑,目光在張妃身上上下看了兩圈。抿了抿脣。目光一寒:
“張妃若是身體不好,起不得早,就按皇上的意思,不妨先到家廟住上一陣。那地方冷清,後面就是山木,空氣又好,正適合養身體,還能伺候神佛先祖,一舉多得,張妃不妨慎重考慮一下。”
皇帝要張妃去家廟。是與皇后、太后談話時,流露出來的意思,衆妃從不曾聽過,如今自惠妃嘴裡蹦出來,哪裡還有人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雖然在昭陽宮皇后坐陣。沒人真敢交頭接耳,可是落在張妃身上的目光頓時一變,刺的張妃額際突突直跳。這話她也是在太后氣急敗壞之時,太后脫口而出她才得知的。去家廟山高皇帝遠,生活艱苦,她自然是不願的。
但她做錯了事,太后對皇帝理虧。也不敢事事護她,雖然天天到昭陽宮受皇后的冷言冷語,明槍暗箭的,到底因爲身後有太后做靠山,皇后也是踩着線來,不敢做的太過。
大燕一朝後妃算是比前朝有了進步。不用在皇帝死後陪葬,可是後宮除了有子女的,剩餘年輕的宮妃都要在皇帝死後,新皇登基之初去家廟斷髮修行,爲先皇祈福。
後來發展到。宮妃犯了大錯,便流放到家廟以贖前罪。
無緣無故發落家廟,歷朝歷代都沒有。
聯繫前後事件,有腦子的也猜得出是與皇后魘勝巫蠱的事有所關聯,才能讓一向對張妃甚爲關照的皇帝\都厭了她。
巫蠱事雖說針對皇后,人偶卻是在寧安宮搜出來的,這是衆妃人所共知的,如今想來張妃這便是一箭雙鵰,既想弄死皇后,又想着一旦事敗,嫁禍惠妃。
張妃因爲有太后做靠山,自從進了宮就整日窩在鹹熙宮,除了極少數的宮廷宴會,甚少與宮中妃嬪打交道。在以前橫衝直撞的性子,頂了皇后幾次,便傳出目中無人的傳聞,最近日日到昭陽宮請安,又受皇后的奚落,衆妃只當張妃是盛名所累,比想像中柔弱許多。
誰知惠妃今日說破,才知中間這麼一段故事,真應了人不可貌相這話。
張修盈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擡眼看向說話的人,見是惠妃,連忙又將頭低了下去。
謝玖沒有錯過張修盈望過來的目光中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她眯了眯眼睛,視線幾乎黏到張修盈臉上,只見她將臉垂的越發低,似乎發覺了她的目光。
謝玖心裡有些納悶,張修盈既有膽子做出栽贓嫁禍的事,還怕她看嗎?
張修盈維持着請安的姿勢已經很久,全身上下開始微微發抖。
“今日本宮便算了,不予追究,下次再犯,張妃就每日抄宮規吧。”朱德音慢悠悠地開口,臉上毫無表情。“你進宮一年纔到昭陽宮請安,許是掌握不好時間,那便比別人早起了過來,也不致讓衆妃苦等。”
皇帝說這話時,皇后便在當場,自然是記憶猶新,但她想不到皇帝連這麼私\密的談話也會告訴惠妃。她身爲受害者,因礙着皇帝也不好多說。可惠妃當着衆妃明目張膽就說了出來,篤定皇帝不會因此生氣。
朱德音一想到此,更覺心裡堵的難受。她想不明白,皇帝怎麼會和一個妃子這般無所顧忌地親密。
“起來吧,回座位坐下,今日又因你耽擱了不少功夫。”她冷聲道。想想身邊這左一個賤婢,又一個賤人的層出不窮,連香醇的茶都索然無味了。
張修盈起身時腳步微一踉蹌,差一點兒沒倒在地上。
朱德音連看也沒看她一眼,捧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起了秦妃生辰,她本意是以養胎爲主,但皇帝和太后之意卻是要慶賀一番,以示恩寵。
“皇上念着秦妃,想她愛看戲,自然是少不得在暢音樓看幾齣戲的。”她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眼神似有若無地落在惠妃臉上,似乎想看她聽到皇帝寵愛秦妃的時候,她是怎樣的表情。
謝玖彷彿對皇后的目光視若無睹,視線落在硃紅的修長指甲上面,饒有興致地翻過來倒過去地看。
皇后潑了她一身的髒水,好懸沒將她置於死地,這筆帳她始終記在心頭。
而之所以沒有即刻回擊,一是摸不清皇帝維護皇后的心有多深,最重要的卻是因爲秦妃。
謝玖一向稟持的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一擊即斃來犯之人。小打小鬧,不是她的風格,若要對付皇后,必定是要一擊命中,讓她再無翻身的可能。
可是如今秦妃懷有身子,雖然那胎是強行保下的,但除她之外無人知曉。
皇后之位一旦懸空,秦妃便是最有資格登上後位之人。
先不說她那註定保不住的皇子,便是皇帝好不容易廢了兩大世家,樑國府謝家雖算不得百年世家,卻是一路跟顧家先祖打下天下的功臣,也算實力雄厚。皇帝在一個名門世家嫡女,和一個書香門弟的嫡女之間,極有可能選擇的是毫無家族根基的秦妃。
謝玖知道小皇帝喜愛她,寵愛她,便是將這種感情擴大到極致,她也還是不敢肯定皇帝會棄了身家、子嗣各種合他心意的秦妃,而選自己。
尤其在她沒有身孕,而秦妃卻百分百是個男胎的情況之下。
她可不想自己費盡吃奶的力氣,冒着讓皇帝厭惡的可能將皇后拉下後位,平白便宜了隱在深宮的秦妃。
至少,在秦妃的孩子夭折之前,皇后必須穩穩地坐在後位之上,謝玖不僅不能動她,還要幫她防着秦妃在暗中又使出什麼手段,讓皇后自己往坑裡跳。
不得不說皇后挖坑的本事不行,往坑裡跳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上一次往她身上潑髒水,就好懸沒自己也給埋進去。
朱德音又說了幾句當初秦妃如何得寵的話,見謝玖仍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看着那隻瘦的跟雞爪子似的手魂飛九天之外,根本心不在焉,完全沒將她的話聽到耳朵裡,只覺心裡那火騰地又拱了起來。
寧蘭眼見皇后又想和惠妃磕上,輕輕咳了兩聲提醒皇后。總在惠妃身上吃虧,皇后還總是自己往上倒帖招惹人家,她想不通皇后這是一種怎麼樣找虐的神經病。
私下裡勸了多少遍,皇后心裡明淨似的,一看到惠妃,都不用對上眼,皇后自己就滿血興奮地作死去了。
好在沒等皇后自己蹦上去,稟事太監已經慌慌張張地進來,“稟皇后,嘉芳儀非要闖出長秋宮,嘉芳儀懷着身子又虛弱,宮女太監不敢攔,如今都撓花了兩個嬤嬤的臉,宮人實在沒輒,便跑來昭陽宮稟報。”
朱德音面色一沉,蹙了蹙眉。“她這一天天的不作出事便不算完,今天又是因爲什麼?吃食不和心意,還是下面的宮人照顧不周?”
把嘉芳儀攏在手裡沒多長時間,她就後悔了,原本是嘉芳儀生出孩子她便抱來養,好歹算箇中宮嫡子嫡女。可看這嘉芳儀三天兩頭的作,萬一她生的孩子隨了她,還不把這昭陽宮作個天翻地覆?
漸漸地她便歇了心思,可目前卻砸手裡了,扔又扔不出去,只想着待她生下孩子願意誰養誰養,她是連碰一下也不碰的。
太監一聽皇后的問話,下意識在望了下惠妃的方向。
謝玖頓時笑了,趕情賈黛珍當初被柳妃拖下水還不忘反咬她一口,如今在長秋宮冷凍着還不忘找她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