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帝后怎麼同時關注起秦夫人,皇帝早早吩咐他盯着秦夫人一舉一動,這邊廂皇后居然明目張膽地派他的人過來知會他辦事,雖不與皇帝的意願相悖,但明顯皇后不要皇帝知道關於她暗中行事的一切,甚至不惜拿幾乎沒把他們倆都拖下水的醜聞來威脅他。
皇帝要御駕親征的事,他早已知曉,但他不認爲皇后是因爲這個而隱瞞皇帝。
這位謝皇后一向神叨叨的他也清楚,當時他偷聽到她與皇帝的對話後,就在自己的屋子裡挖出了九具屍體,當時他算服了,也第一次對鬼神之說產生了疑問。
好吧,他不能說,這之後多多少少影響到了他的行事,否則他只會更殘暴,更不留餘地。
可是皇后懷疑秦夫人行詛咒之術,令他查出幕後施術之人,這會不會太玄幻了。
他只是個小小拱衛司的右指揮使,真心做不了鬥法、捉怪這些高貴冷豔的職業……
門外列隊準備完畢,只聽兩聲輕輕的叩門聲,萬鍾緩緩起身,臉一直維持在方纔的灰敗中還未回覆本色,只是細長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陰鷙。
“走。”他輕聲說。
只見門外人一個手勢,院內的十個黑衣人拉上面罩,悄無聲息地四散,融入夜色。
萬鍾輕裝簡行,腰間一把佩劍也未帶,依舊是白日裡那一身華服。幾個疾步走出衛所,閃身便上了一輛輕巧的單駕馬車。裡面淡淡的馨香,座位十分舒適。
大概一盞茶的時間,馬車停在了一個寂靜的深巷。
天上繁星密佈,可是卻沒有月亮,若不是萬鍾視力好。這幾步一坑的,腳不崴甩都是祖宗積德。
車伕着粗布衣,臉長就一副丟在人羣裡找上一千年也找不出來的一張好臉。他跟在萬鐘身後,壓低了聲音指向東邊隱隱透着燈光的宅子:
“這便是秦府的後門。暗衛已經進去,大人——”
還不等他問完,萬鍾一個箭步已經躥上並不十分高的院牆,身手敏捷地跳進了宅子裡。
車伕也是暗衛出身,不過各司其職,他的工作只是到送人這一階段,見任務完成,便駕着馬車嗒嗒地走遠。
萬鍾前腳才踏進後花院。隱在暗處的暗衛便迎了出來引路,轉了四五個彎,便到了秦夫人的正院。裡面門戶緊閉,燈火通明。
秦夫人臉色煞白地綁坐在椅子上,嘴上纏着緊緊的布條,以防她突然出聲驚動了整個秦府。身旁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微粗的手掌警示地搭在秦夫人的肩上,相貌平平,唯有一雙往外凸出的眼睛炯炯有神,不似普通人。
其他丫環僕人早被爲人脅持的秦夫人稟退,偌大的屋子算上新進屋的萬鍾也不過三人。
“秦夫人。久仰。”萬鍾眉頭也沒挑一下,悠然自得地走到秦夫人身邊,用腳勾了把椅子。坐到了她對面,然後雙手環肩,眼神毫不忌憚地上下打量秦夫人。
秦夫人去年纔回京,出入不過是後宅之地,是以雖然萬鍾其名如雷貫耳,出了名的皇帝心腹,卻是一次也未見過。
她吃過晚飯,心裡正琢磨事兒,突然就闖進來十來個黑衣蒙面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刀架在脖子上。寒氣森森的在咽喉處一橫。別說她心臟如同雷鼓,根本發不出音兒來。便是他們有心逼她叫出救命,她也無能爲力。
持刀入室,卻並未當即要了她的命,必是有所圖謀。
身邊兩個貼身丫環被這幫人一下,根本不用人料理,自己個兒就撲通一聲暈倒在地。不過那些人行動縝密,就是這樣也沒放過兩丫環,全身捆成個糉子就扔側屋去了。
晚間裡裡外外忙活的人,她也全都遣退了,只等這錦衣華服的萬鍾出現時,她雖仍有些驚魂未定,卻已經回過神來了。
秦夫人自小家教甚嚴,這些年嫁到秦家,多年來交際來往的都是後宅婦女,卻從不曾遇到萬鍾這麼大咧咧看人的,像是要透過眼睛,把她整個人都給看透一般。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處境,人爲刀俎,她爲魚肉,反而淡然了。
就憑面前男子通身的氣派,器宇軒昂,絕非池中之物,聯想這出場便雷霆萬鈞之勢,秦夫人心裡隱約有了答案。
秦夫人眼神一變,萬鍾就笑了,細長的眉眼微微一彎,淺淺地露出欣賞的神態。
“秦夫人聰慧,想是猜出我是誰。”他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開門見山,正清在哪裡?你若說了,你我各自安好,我帶人甩手就走,絕不多留;只是,若秦夫人執意隱瞞,秦家上下的大人自不必說,您放在心頭上的小的,我送她一併與夫人前後上路。”
秦夫人眼睛陡地瞪大,眼珠子幾乎沒擠掉眼眶,目光在驚恐中摻雜着強烈的不容忽視的惡意。
萬鍾卻似被她的反應取悅到,終於露出兩分真誠的笑,輕輕拍了兩下手。
“我給秦夫人半盞茶的考慮時間,若是權衡不下,便不妨去拱衛司坐坐,靜下心來,隨你有多長時間決定。”他輕輕一揚食指,秦夫人身邊的女子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
門吱嘎一聲關上,秦夫人心裡驀地一抖。
萬鍾緩緩起身,走到秦夫人面前,伸手溫柔地解開纏在她嘴上的布條,然後一甩手扔到地上。
“慢慢來。”他輕拍秦夫人的肩膀,顯得遊刃有餘。
屋子裡沒有了外人,他也就沒了忌諱,能夠放開了說。
皇后是要求他保證秦夫人的生命以及名譽等等各種問題,他看皇后對自己老孃樑國夫人也沒這般小意照拂。不過,自打他確認了皇后神叨叨的屬性,他對她無論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都努力保持絕不深究的準則。
旁人他還能四處蒐集情報也好,黑點也好,以備不時之須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可是,在他面對的是謝皇后時,他需要的只是——服從,姑且不說皇后那雙詭異的眼睛,就單憑皇帝時刻站在皇后後邊兒助攻這一點,他就沒有任何勝算。
不過,皇后可沒說不準恐嚇秦夫人!
他聽得真真兒的。
既然動不了秦夫人,嚇嚇總還是必要的手段,當然,前提是秦夫人不要那麼不禁嚇,一嚇就死。
皇帝早早有了吩咐,令他盯着秦夫人的一舉一動。那一次秦溱在宮裡昏倒,秦夫人出宮便找到了玄空的大徒弟正清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秦夫人住進這宅子裡還不足一年,若說對這宅子還有幾分不熟悉的話,萬鍾卻是瞭如指掌,早將這裡摸的透透的。
事實上,不只這宅子,連同裡面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他也理的順順的。
哪個小妾野心勃勃憋着勁兒的想給秦鈺生個兒子;哪個小妾是個純二百五,被當槍使和人對打;又或者秦夫人爲人冷情,真正在意的唯有被皇帝給困在宮裡的閨女秦溱……
總之整個秦家縱向往上倒飭五輩,橫向姑表親戚,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也都查個底兒透。
他敢說,連秦夫人和秦鈺都沒他這麼瞭解秦家……
他能說嗎,當時皇后交待下來,他急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他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與秦夫人接觸過的正清,可是做夢也沒想到秦夫人使得出這麼一出,居然敢向皇后施術,而且在他眼皮子底下。
幸虧皇后是打定主意瞞着皇帝,否則一旦被皇帝知道,就憑皇帝寵愛皇后的程度,他犯了這天大的錯誤,居然沒有及時發現並上報,他能留個全屍都是皇帝開恩,萬家祖宗積了大德。
萬鍾心裡各種澎湃,可是面上卻是雲淡風清,倒了杯茶水,入口才發現已經涼透。
他皺了皺眉,輕輕放下茶盞,慢條斯理地道:“詛咒皇后,按律是要夷三族的。秦夫人卻不知是爲了什麼,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過皇后仁德,只要秦夫人交出正清,便既往不咎。”
秦夫人緊緊咬住下脣,幾乎想破腦袋,她也想不出究竟是哪裡露了行蹤,令皇后疑心上了她。
皇后一直在昭陽宮養病,跟個鐵桶一般滴水不漏,是以詛咒是否產生了效果,當真是瞧不出來。
含章殿近日來風聲鶴唳,卻不似是因後\宮而起。她曾試探地問秦鈺,他雖知道不多,卻隱約收到風聲,是清王要反,皇帝這邊兒急着研究對策,更詳細的卻不知道了。
“一盞茶的時間到了。”
隨着萬鍾低沉的聲音響起,秦夫人的心驀地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勸秦夫人在我還能保持理智的情況下,儘快說明,否則——相信我,以及拱衛司衆多兄弟,會想出不下三千種手段令秦夫人大開眼界。”
“咱們都是文明人,能動口的情況下,還是不要動手了吧?”萬鍾笑道。“秦夫人是識食務的,我相信你會告訴我答案的,是嗎?”
秦夫人雙手握拳,身體卻止不住的發抖。
哪怕她再孤陋寡聞,萬鍾狠辣的手段,她還是有所耳聞的。拱衛司詔獄,就沒聽說過進去還能咬緊牙關,拒不交待的,其刑訊逼供的招式,可稱得上歷朝歷代集大成者,哪怕最窮兇極惡之人到了那裡,也沒有囫圇個兒出來的。
秦夫人哪怕心志再堅定,又如何不怕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