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回過神來,看到宏煜正老大不滿意地胡亂畫着烏龜:“再過半年我就要監國啦,可是你們都不肯好好教我。”

我看着他那一紙大大小小的烏龜,無奈地說:“你都說再過半年就要監國,怎麼還整天像個小孩子似的。我要你寫的反對復套的檄文呢?”

“早就寫好啦,不在你手上嗎?你拿着看了這麼久,敢情連我寫的是什麼都沒看哪?”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看他寫的文章。

“思先皇成祖,定五嶽之地……”

“琉,”宏煜心不在焉地咬着筆桿子,“你說,爲什麼要復套?”

復套,說的是收復河套平原的失地。早在一百多年前,那裡還是我們宣國的土地,當時景親王宋羽時爲宣國駐守北方的大片土地。景王其實早有反心,等皇帝憲宗一死,他就扯了大旗,率大軍南下奪了帝位。十幾年後,憲宗的兒子穆宗羽翼豐滿,又聯合昔年忠於憲宗的一干老臣,重新奪回了九五之座。

爲了防止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穆宗於是將軍事重鎮秦寧都司後撤,命東勝衛內徙,從而至使西比邊防出現了兩處嚴重的缺口。大宣邊防重鎮於是單單留下了礫岩一處,孤懸於蒙古高原,三面受敵。

如今看來,他當時此舉,無疑等同於放棄了河套平原的大片土地。從此黃河以北的廣袤平原門戶打開。

一些飢寒交迫的蒙古族部落,便趁着這個機會,陸續進入河套尋找水草豐富的地方放牧,久而久之便安下了家。漸漸的,這種行爲成了氣候。起先不過是千餘人,日積月累竟然有了幾萬牧戶,這便是俗稱的套虜問題。好在這些牧民性情平和,並不會聚衆闖入大宣邊關小鎮燒殺掠奪。

兩國子民隔着黃河相安無事了一百年。

可三個月前,陝西三邊總督曾軼誠一紙奏摺,稱套虜問題並不難解決,河套平原本就是大宣的土地,只要朝廷撥少許兵力,由他調度,他就有辦法一舉爲大宣國收復失地。

這個問題早就被宣國人遺忘了幾十年,如今突然被提出來,一開始支持的人並不多,誰都不想惹這個麻煩。蒙古人不好惹,但漢人也知道,只要不去主動惹他們,他們其實並不難相處。

凌這段日子身體不太好,入冬的時候不小心染了風寒,之後一直沒有好透,現在偶爾還有個咳嗽和發熱的。他對復套的事並不是很熱衷。我明白他的想法,那些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爛攤子,他不想理,也懶得理。

打仗要花錢,花大量的錢,有這些錢能把那一帶的長城重新加固一番,多餘的還能給隴右山南那邊的窮鄉僻壤修好多學堂寺廟。

再說河套那塊地方突兀的高懸在荒漠裡,易攻也易守,就算搶了回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又讓蒙古人給奪回去。這麼來來回回,勞民傷財的不說,好不容易安定了幾十年的邊疆又要陷入戰火。

然而,就在曾軼誠第二道摺子上來的時候,出人意表的,內閣次輔襄藍首先附議支持復套。隨後,內閣首相姚素蕪附議,兵部尚書吳如臻附議,已經退居二線的老將樊御靜也表示支持復套……一時間朝廷上下風雲變幻,全都磨刀霍霍地要從蒙古人手裡奪回河套平原了。

河套平原是襄藍的故鄉,他想收復河套的迫切心情不難理解。何況如果成功,那便是能青史留名的萬世功業,加上那個曾軼誠和襄藍母親的祖上有些遠房親戚的關係。他於是向凌極力保薦曾總督,凌不置可否。襄藍就很認真地開始與曾軼誠書信往還,討論起了復套的步驟。

凌本不想復套,一時被弄得騎虎難下。他多次暗示姚素蕪放棄復套的計劃,可那老頭霸佔朝綱日子長了,不把這個不務正業的皇帝放在眼裡,假裝耳背,明裡暗裡的支持自己的得意門生。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並不恨襄藍,我甚至有點喜歡他,可是他必須消失。我可以忍受凌 辱,可以忍受欺騙,但是我無法忍受有人觸摸到我內心的真實,尤其是當那個人,並不是一心向我的時候。

“你說,那地方鳥不生蛋的,要搶它幹嘛?”宏煜晃盪着腦袋,頭頂那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閃得我眼暈。

我拍拍他的頭:“我們中原沃土千里,看那裡是鳥不生蛋。可對於長期生活在關外不毛之地的遊牧民族來說,那裡就是水草豐滿的黃金鄉。誰要跟他們搶,他們就會跟誰拼命。”

“蒙古人爲了那種地也要跟咱們拼命,可咱們犯不着呀,他們要就讓給他們唄。把人逼得上了絕路,狗急了也會跳牆不是。給人留條後路,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對不?打仗還要死人,幹嘛要費那個勁呀?”

我笑了,這段日子他的見地成熟了不少:“你想,打仗除了要人,還要什麼?”

“要糧餉?”

“還有呢?”

“嗯……兵器,馬匹……”

“嗯,大致就這些。可說起來簡單,這下面一層一層有多少人,你算過沒?單說兵器,要造刀就得用鐵、用木頭,有打鐵的,收鐵器的,種樹的,砍樹的,做木匠的,中間運輸的。造鎧甲就要布、要皮,就得有織布的,養蠶的,打獵的,做繡工的……還沒算上給這些人做飯的,給做飯的人送柴米油鹽的……”

“等等,”宏煜揮手打斷我,“我明白了,這些都要花錢。只是,只是沒想到……要牽連這麼多。”

“窺一斑而知豹,我們現在看的還僅僅是戰前準備這一節,這後面的事情更多更復雜。以你的智慧,想想就能明白吧。這世間本就是互相牽制的千絲萬縷。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更別說打仗這種大事了。這中間得花多少錢,有多少人能賺多少錢,那些叫着要復套的人,又能分到多少錢……”

宏煜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奸臣!都是一羣 奸臣!我得告訴父皇去!”說着就要往外衝。

這孩子,說風就是雨的,我一把將他拉回來。

“你都想到這些了,你父皇他能不知道嗎?如今那羣朝臣羣情激奮的,皇上他也沒辦法。”

“所以你才讓我寫那篇奏摺!”

我含笑點頭。

“可連父皇都沒法說服他們,你又不能參政,就我一個人反對,勢單力薄的,他們怎麼願意聽?”

“誰說只有你一個了?”

“還有誰?”宏煜歪着腦袋想了想,“你還拉攏了李肖臣?”

我搖頭。

近一年來,來巴結我的官員不少,我自然也籠絡了一些勢力。但他們都是點綴,他們每人十道摺子也比不上姚素蕪在文淵閣打個噴嚏。宏煜是太子,我得給他們尋朵紅花,那些綠葉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勢往哪邊靠。至於李肖臣,他是御史言官,都察院的第二把交椅,我留他自有別的作用。

我問宏煜:“同你一起在毓慶宮上大堂的,除了內閣大學士史慍的孫子、兵部尚書吳如臻的小兒子,還有哪些?”

“還有掌鑾儀衛事的兒子姜海濤、禮部尚書的侄子王承,還有……”

“行。他們不是很愛聽你講我告訴你的那些關外的故事嗎?你今後可以多給他們講那些蒙古人如何茹毛飲血,殺人不眨眼,砍人頭如砍冬瓜。誰搶了他馬蹄子下一根草,他們就能跟你拼命……”

“真的假的?”宏煜皺眉,“怎麼跟你之前說的那些不一樣?”

“你不是說了嗎,狗急了都能跳牆,何況是人?蒙古人天性兇殘,昔年成吉思汗入關,殺了幾千萬的大宋子民,難道是假的?如今咱們要把他們逼得沒飯吃,你說他們做什麼出格的事能稀奇?”

宏煜眨巴着大眼睛:“那就不要光跟他們說,直接去跟他們的爹說,曉以利害,他們能不怕?”

“你去告訴那些腦袋瓜子裡都是糨糊的老大爺們,他們看你是太子,表面上敬你,唯唯諾諾地應了,轉頭你說什麼他們一轉背就忘了。可他們的兒孫說出來的,他們就一百個相信,還記得特別牢。以後再談到復套這個問題,他們心裡就有了顧忌。銀子再好,畢竟不如紫袍烏紗,紫袍烏紗再好,也不如自己的一條小命。”

宏煜似乎有點不高興,但琢磨了一會兒,又想通了,點頭道:“行,我明天就給他們講故事去。”

送走了宏煜,我讓浩楓備了轎,去李肖臣家作客。

宏煜上轎的時候我看了一眼祁雲月,他故意沒有看我。自從那天之後,我們沒再說過話,當着宏煜的面也只是點個頭算是打招呼。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怎麼喜歡他就是了。

李肖臣在雲京有自己的宅子,離我家不遠——整個雲京他只熟悉這塊地方,只有在這裡他才比較不容易走丟——宅子是前朝一個王爺留下來,年頭他升都察院總督時凌新賜給他的。

李肖臣這人我頂頂了解他,看起來隨隨便便,其實挑剔得很。他那做過昭儀娘娘的乾孃喜歡把屋子佈置的大紅大綠的,掛滿了珠翠紅簾,中間還附庸風雅的弄幾幅顏真卿的字吳道子的畫什麼的。李肖臣受不了這種落差太大的大俗大雅,他早在那裡住的憋屈了。

好在那前朝王爺品位不錯,整座宅子不算大,但很是精緻剔透,三進三出的院子修得錯落有致,還有些別出匠心的名字,比如書齋叫“魴魚赬尾”,和李肖臣那嗜書如命的呆樣子倒是如出一轍,池子叫“不可方思”,彷彿總有佳人在水一方,叫人很是神往。李肖臣覬覦這座院子很久了,凌對他也算不錯。

我去他家一般不需通傳,他來我家也一樣,我們隨便走動慣了。爲這事,他還自己參了自己幾回,說什麼不合規矩有辱斯文。我覺得他有時候真的挺欠揍的。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他那張心愛的天竺紫檀太師椅上,愁眉苦臉地想心事,壓根沒看到我。

我一邊走過去一邊叫他,他仍是沒聽見。只好到書案前,拿墨錠輕敲他面前早就幹了的硯臺。

才敲了一下,他就像被針紮了一樣“噌”地跳起來,一把搶了我手裡的墨錠。

“喂!這是米芾的遠岫奇峰硯。御賜的!稀罕物!是用來磨的不是用來敲的!”他嚷着,小心翼翼地捧起硯臺左看右看,那神情活像太監捧着自己的寶貝,充滿了迷戀的憐惜。

忽然發現我正目不轉睛地瞧着他,忙說:“怎麼?你以爲皇上只把好東西給你留着?不要嫉妒哥,哥怎麼說也是他老人家看大的。這玩意到了你那兒,就是給你墊桌腿的命,那才叫暴殄天物。”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第一,你比我小兩個月,該是你管我叫哥。第二,你敢說皇上老,改天哥告你一狀,看他老人家要不要來抄了你這宅子。”

和李肖臣鬥嘴,本是枯燥雲京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之一。他是言官,吵架的祖宗,以縱橫裨闔的三寸不爛之舌聞名於朝廷內外。據說禮部侍郎曾因爲在不經意間說了他一句“風姿綽約”,就被他在朝堂之上活活氣暈了過去。

能夠在和李肖臣的鬥嘴中取得上風,總是能讓我得意上好半天。

可他今天顯然不在狀態,我才頂了一句,他就斜着一雙鳳目看我,也不說話。

過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你來的正好……”

我早就找了把椅子坐下來,給自己挑了塊蘿蔔酥吃。

“我煩得很……”他的聲音很委頓,又恢復了之前愁眉苦臉的表情。

我吃得口齒不清:“我知道,早看出來了。”

“你知道個屁!”他好像一個滿腔委屈無處宣泄的小孩子,崩出一句髒話之後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又沒了下文。

我喝了口茶,說道:“你能有什麼心事,頂多你娘逼着你娶媳婦……”

“不是逼,她都給我物色好,就等着下聘了。”他一副蒼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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