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蘭嫣不是蠢人,爲什麼一入宮,就要如此肆無忌憚的豎太后這麼一個強敵,難道她不知道這宮裡是誰在做主?
像她這樣,等同於作死。
正想着,尉遲蘭嫣終於轉過了臉,墨黑的眸子裡含着媚若春水的嬌柔,帶着一種審視,上上下下將洛櫻打量了一番。
她在看着洛櫻的時候,洛櫻也在看着她。
許久未見,她生的越發的美了。
她的美,第一眼看上去,不算驚豔,但很耐看。
她的母親是江南女子,她與她母親生的極爲相似,身上擁有一種江南女子獨有的嬌俏玲瓏的美,就連肌骨裡都透着江南春水般的溫婉與嬌媚,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迷濛之中帶着傷感的情調。
不要說男人看了會心動,就是女人看了也難免會心生愛憐之意。
“起身吧!”尉遲蘭嫣冷冷的擡了擡手,然後便不再看洛櫻,而是蹙緊了秀致的眉頭看向皇上,聲音懨懨道,“皇上,釣了這會子魚,一條也沒釣着,臣妾覺得好沒意思,不如……”
一語未了,忽一陣風颳來幾葉紅色茶花瓣落於碧清的池水之中,尉遲蘭嫣望着落花池水怔了怔,眼睛裡透着無盡的悽迷。
她幽幽一嘆,念道:“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皇帝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說道:“愛妃何苦作此嘆,朕又不是那無情流水。”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臣妾不過是萬花叢中一點紅,看久也就膩了。”
“縱使後宮佳麗三千,也抵不過愛妃你一人。”
“皇上,你又說假話哄臣妾開心。”
皇上一把捉住尉遲蘭嫣的手,往自己滾燙的胸口一放:“若朕說了半個字的假話,你就拿刀剜了朕的心。”
太后見他二人如此放縱,氣的臉色鐵青,想發作,又深知皇帝被尉遲蘭嫣迷了心竅,如果此時出言申斥,皇帝必定會維護,到時候弄的母子臉上都很難看。
雲安楠見氣氛不好,也不敢多說話,只能朝着洛櫻吐了吐舌頭。
洛櫻從疑惑中收回神思,和雲安楠對視一眼,正要默默退居一旁,就見太后身邊的大宮女謹言朝着她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暫且迴避。
“皇上,你這樣說,臣妾可當不起。”尉遲蘭嫣眼角餘梢微瞥了太后一眼,嬌軟一笑,笑容裡始終有悽離之色,尤其是她那一雙霧濛濛的眼睛,讓人始終看不清迷霧之下究竟是什麼,說完,她垂眸望向水中落花,自言自語道,“剛剛看這裡的景緻甚是無趣,如今添了這落花反倒好看了。”
“愛妃想看落花還不簡單。”皇帝一聽,立刻吩咐道,“來人啦!把那園子裡的茶花全都給朕摘來,扯成花瓣扔到水裡去。”
聽皇帝爲了尉遲蘭嫣竟然要糟蹋自己最心愛的這片茶園,太后再忍不住憤怒,厲聲喝斥道:“皇帝,花有何罪,你摘它爲何?”
“花開不過是爲了讓人賞心悅目,摘了也是爲了讓人賞心悅目,能讓朕的愛妃喜愛和欣賞,就是這些茶花的福氣,朕摘了它有何不可?”
皇帝終於轉過臉,正眼看向太后,細碎的陽光透過琉璃屏照在他雪白的臉上,非但沒有增添一絲一毫的溫暖,反讓他整張臉更顯陰冷。
他生的與宋亦歡有七分相似,同樣的高眉深目,同樣的瘦削下巴,只是皇帝生的更爲陰沉,一雙眼睛裡似隱着冰冷的刀鋒,只是刀鋒許久未用,生了鐵鏽似的,失了鋒芒,多了混濁。
“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你摘了它便是毀了它。”太后的話雖對着皇帝說的,眼睛卻陰冷冷的看着尉遲蘭嫣,“哀家聽聞蘭貴妃家以種花爲生,想必蘭貴妃應是個惜花之人,斷不忍皇帝你爲了讓美人一笑,就毀了這些無辜的茶花。”
“太后所言極是,這茶花開的如此美麗,臣妾怎忍心毀了。”尉遲蘭嫣轉過身子朝着太后盈盈一福,垂眸認錯道,“都是臣妾之錯,不該一時興起,說什麼落花的景緻好看,還請太后責罰臣妾。”
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維護道:“愛妃說景緻好看有何錯,要錯也是朕的錯。”
“好好好。”太后聞言,氣的冷笑連連,“身爲皇帝,當以國家社稷爲重,怎麼能整天圍在一個女人的屁股後頭轉?這些日子,你每日在宸華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連早朝都不上了。”
皇帝笑的更冷:“有太后在,朕還要操那份閒心做什麼。”
太后眼中浮起一瞬間的陰暗和怒氣,很快,又平靜下來,嘴角牽起一抹冷寂的笑:“皇帝,你這是在怨哀家麼?”
“兒子不敢。”皇帝低下了頭。
太后冷哼一聲道:“你還不敢,你若是敢,豈不要翻天了?”
皇帝依舊垂着頭,重複着同樣一句話:“兒子不敢。”
太后見皇帝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更加生氣,伸手指着皇帝,怒道:“身爲皇帝就該有個皇帝的樣子,你瞧瞧,你如今爲了一個女人都變成什麼樣了?”
“太后息怒,一切都是臣妾的錯,與皇上無干。”見太后真動了大怒,尉遲蘭嫣這纔有些慌了神,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若因爲臣妾鬧得太后和皇帝母子失和,那臣妾便犯了大錯,就算太后要臣妾死,臣妾也絕無怨言。”
“嫣兒,你說什麼胡話?朕怎麼捨得讓你死。”皇帝一下子變了臉色,擡起頭盯着太后,眼睛裡帶着非常矛盾的叛逆和畏怯,“太后,身爲皇帝,難道想博心愛的女人一笑也不能?”
太后冷沉沉道:“難道皇帝還想做個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
“就算兒子想做周幽王,也做不了,兒子連摘朵花都要受到太后的訓斥,怎麼能烽火戲諸侯?”
“皇帝!”太后聲音驟然拔高,“你竟然說出這樣昏聵無知的話,你真是太令哀家失望了。”
“兒子怎樣才能令太后不失望,做個明君,太后就不失望了,亦或只做個昏君,太后就不失望了?”
“……”
太后聽他的話,抽動了一下嘴角,一時間竟有些啞口無言。
母子二人無聲對峙。
半晌,皇帝突然笑了一聲。
“其實比起明君,太后更願意兒子做個昏君,不是嗎?”
“……”
“既是昏君,就該有個昏君的樣子不是?”他不再看太后,而是俯身朝着尉遲蘭嫣伸出了手,聲音漸轉溫柔,“嫣兒,你起來,身爲皇帝,若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守護,那朕還做什麼皇帝!”
“皇上……”
尉遲蘭嫣擡起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聲音婉轉無比,她有些害怕的看了太后一眼,遲疑着要不要起身。
“嫣兒,起來。”皇帝的聲音益發溫柔。
“謝皇上聖恩。”尉遲蘭嫣終於伸出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了皇帝的手。
“太后,你不是說兒子怠政嗎,兒子這就回去處理政事,就不打擾太后的雅興了,兒子先告辭了。”
說完,皇帝就冷着一張臉,拉着尉遲蘭嫣的手徑直離開了。
太后眼中閃過深深的失望和憤怒,只氣的捶椅子扶手,側目對着她身後的嬤嬤道:“阿潤,這就是哀家養的好兒子,哀家一手將他扶上龍位,就是讓他這樣對待哀家的?”
“太后息怒。”阿潤柔聲勸解道,“皇帝年輕,心性不穩,寵愛蘭貴妃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從前皇帝不也是很寵愛鄭貴妃,曦夫人麼,現在不也一樣的拋之腦後。”
“不,阿潤,你不知道,這一次和從前不同,絕不是皇帝一時興起,他對那個尉遲蘭嫣的確動了幾分真心。”
太后的眉頭深深皺起,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生出來的三個兒子,個個都不讓她省心,倒想生了三個討債的。
原以爲只有星辰和亦歡兩個是情種,沒想到如今連最聽話的皇帝也爲了一個女人,一再的忤逆她。
身爲母親,絕不願自己的兒子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尤其是身爲皇帝,更不能因女子誤國。
她早有除掉尉遲蘭嫣之心,對於她來說,想要除掉她,本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可事情難就難在,皇帝爲了保護尉遲蘭嫣竟然和她一起吞下了同命盅。
從此以後,皇帝與尉遲蘭嫣同心同命,他這是拿他自己的性命來要脅她這個做母后的。
這樣的行爲,無疑於是在用刀子在狠狠剜她的心。
她這是做錯了嗎?可是如果不扶持他登上皇位,她又能扶持誰。
她心生煩燥,揉了揉漲的發疼的額角,擺了擺右手道:“罷了,罷了,不談這些糟心事,謹言,你趕緊將洛家姑娘和安楠再宣進來,哀家倒要好好看看那洛家姑娘的品性如何,別再是另一個尉遲蘭嫣,亦或是姬……”
後面的字,她沒有說出來,便停住了口。
“是。”
很快,洛櫻和雲安楠再度隨着謹言來到亭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