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秦可卿之恨

皇家大內,鳳藻宮,賢德妃殿。

懷着龍種的賈元春,頂着貴妃的空頭銜,在後宮中小心翼翼地養着胎。不想這日,皇后娘娘風風火火地擺駕賢德妃殿,令賈元春一陣措手不及,慌忙在貼身丫鬟抱琴的攙扶下出門跪迎。

已到中年,曾經數度流產,又生兒育女過的當今皇后,至今仍保持着細緻風儀,她會打扮,妝並不濃,但看來很適意。皇后似乎極留心自己的體態,一般婦人進入中年就發胖了,但皇后沒有,她稍爲豐腴,可謂恰到好處,而且,從現在的情況看,顯然可以料到,在年輕時,她曾是美人。

賢德妃有孕在身,六宮妃嬪皆已知曉。皇后娘娘此番突然駕臨所爲何事,賈元春摸着肚子裡的龍種,心中禁不住捏了一把汗。不過,當皇后娘娘親自扶起賈元春,顯然並沒有對有孕在身的賢德妃懷有敵意,賈元春這才放下了戒心。

原來眼下,皇后爲燕王謀求太子之位已經殫精竭慮了。皇后命自己的兄弟替她在外面結交朝中大臣,皇后的親妹妹乃是忠順王府的正牌王妃,因此忠順王爺也是極力奉勸當今皇帝提早立儲。

燕王雖是當今皇帝的嫡子,但並非嫡長子,因爲當今還在潛邸的時候,皇后曾經只是側太子妃。而當時的太子妃雖然早逝,卻爲皇帝留下了一個嫡長子,即是如今的譽王。以忠順王妃和皇后娘娘的親密關係,忠順王爺自然是支持立燕王爲太子。

在太子妃早逝,側太子妃獲寵並在太子登基後而貴爲皇后,如今譽王已不大爲皇帝所喜,再者,譽王本身又較樸實和少機智,在朝中也沒有朝中勢力的擁護。只是譽王很守規矩,雖然沒有才智爲人稱道,但他行爲上表現端正,沒有過失。因此,若都是遵循嫡子立長不立幼的規矩,要想立燕王也並不是容易的事,當今皇帝這才遲遲沒有立儲。

立儲之事,賈元春自然幫不上什麼忙,而皇后娘娘此番是爲了公主之病而來。此時說來話長,還得從兩年前說起。那時,賈元春還沒有晉封賢德妃,只是六宮之中的一個普通嬪妾。不想這日,皇后娘娘駕臨,竟是來找賈元春說真心話,且直言不諱,說自己所生的大公主得了一種怪病,太醫說無法醫治,只剩下不到兩年的壽命。

按理說,大公主殿下患病,應該通告天下才是,可是賈元春此前並沒有聽到任何風聲。原來,這個公主是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公主,因此,皇后只能隱瞞這個病情,不敢讓皇上知曉。竟然連當今聖上都被矇在鼓裡,難怪如此神秘,沒有放出一絲風聲。可是紙包不住火,既然公主殿下的病無藥可治,這個秘密就遲早會瞞不住,除非出現什麼奇蹟,或是起死回生之術。想來皇后已經心有城府了,否則也不會親自來見賈元春,並把實情告知。

令賈元春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皇后心中的計策竟是掉包計。原來,皇后聽聞秦可卿和公主殿下的容貌十分相似,便派大太監戴權前往寧國府一探究竟。當確認了秦可卿和公主殿下的模樣果真相似之後,皇后便打算在公主病故之後,讓秦可卿入宮作爲公主的替身。要完成這個掉包計,首當其衝便是要說服並協助秦可卿,因此少不了賈府的幫助,賈珍是寧國府的當家老爺,又是賈氏家族的族長。想來想去,皇后覺得也就只有賈珍是最適合的人選,而皇后若想讓賈珍惟命是從,就得先拉攏賈元春,以便更好地命令賈珍。

如此,賈元春自然不敢違逆皇后的懿旨,只是覺得稀奇,秦可卿爲何會和公主殿下容貌相似呢?聽聞皇后當年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就爲當今聖上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其中的鳳便是病重的公主殿下,而其中的龍便是隨時可能被立爲太子的燕王。眼下當着皇后娘娘的面,賈元春也不敢多想,只能答應了娘娘的吩咐,權當是爲了協助皇后娘娘,不讓當今聖上知道公主已然病危。

當年,賈元春爲了此事傷透了腦筋。秦可卿本就是一個棄嬰,是工部營繕郎秦業從養生堂抱養回來的養女,不過,秦可卿出身養生堂的秘密被秦業隱瞞得很好,賈府上下始終都相信她是秦業的親生女兒。秦鍾是秦業的親子,秦可卿是秦業的養女。秦可卿爲了報答秦業的養育之恩,把秦鍾捧在掌心上,呵護有加。

倘若掉包計成了,公主一旦病故,而秦可卿若成了公主的替身,那麼在世人眼中,秦可卿便是那個病故之人,秦鍾因此痛失姐姐,秦業痛失養女。要知道,秦可卿自從嫁入寧國府之後,便成了秦業和秦鐘的支柱,若是就這樣撒手人寰,以死替身,秦可卿自然不情不願。要想讓秦可卿安心成爲公主的替身,唯有安頓好秦業和秦鍾,就算秦可卿無法以公主的身份呵護他們,但至少賈府必須仍然把秦鍾和秦業視爲家人一般照顧。

在賈元春的授意下,當賈珍向秦可卿提及此事的時候,就向秦可卿做出承諾,視秦鍾如寶玉一般,將來必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原本,賈元春以爲,僅靠這個承諾,要想說服秦可卿似乎有些勉爲其難,不料卻得知,秦可卿並沒有顯得十分詫異和抗拒,反而輕易就答應了聽從賈元春的安排,成爲公主的替身。

賈元春不明所以,便問賈珍,秦可卿是否已經認真考慮,要知道一旦成了公主的替身,她可就徹徹底底死了。賈珍卻說,既然是皇后的懿旨,她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如若拒絕,那豈不是和皇后娘娘結下樑子,別說秦家幾口人必然會被皇后算計,恐怕就連賈家上下幾百口人都可能過不好了。

隨後,秦可卿開始裝病,賈珍需要找一個託來充當秦可卿的診治醫生。正當賈珍爲此事煩惱之際,一個名叫張友士的江湖郎中便主動找上門來了。原來,皇后早已安排妥當,僱來了一個江湖郎中,掛名告老還鄉的大內太醫,此番來京只爲兒子捐官。恰好張友士此人曾在馮唐將軍的府裡做過事,馮唐將軍的公子馮紫英又和寧國府來往甚密。

皇后於是讓人說通了馮紫英,讓他推薦了張友士替秦可卿醫病,且說張友士的學問最淵博,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因此,經由馮紫英推薦,安排張友士來充當這個託是再合適不過了。和賈珠通過氣之後,張友士又回到馮紫英的將軍府先住着,等候爲秦可卿診斷病症。

果然,幾天之後,賈珍便叫人拿他的名帖去請張友士了。爲了防止賈蓉等人另請他人,張友士得先讓他們相信自己有能力治好秦可卿的病。張友士這個江湖郎中收了不少錢財,已經不知什麼叫醫德良心,他只會按僱主所需盡說些無中生有之事,將秦可卿裝出來的病認定是那非一朝一夕的症候。

假裝診斷之後,張友士開了一些養身的藥方,只說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需要靠時間來慢慢熬着,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想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但只過了幾個月,大內宮中的公主已經沒了神智,就快不行了。

於是,當日深夜,月黑風高,便要實施掉包計,讓秦可卿入宮做公主的替身,公主的真身則悄悄送進寧國府。次日凌晨,賈府二門上傳出雲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於是衆人皆以爲,東府蓉大奶奶沒了。之後,假秦氏真公主的葬禮正大張旗鼓地張羅着。假秦氏真公主出殯之日,一時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向南,把靈柩一路送往鐵檻寺。

那秦鍾從鐵檻寺回來時便咳嗽傷風,飲食懶進,大有不勝之態,最後還是病倒了。賈蓉心疼小舅子,再次去馮將軍府請來了張友士,爲秦鍾診斷。張友士覺得這是心病,便問秦鍾是否有什麼心事。秦鍾卻說自己發現的一個小秘密。

原來,那晚在假秦氏真公主的靈柩前,秦鍾發現姐姐左耳後面的那顆痣不見了,他深信躺在靈柩裡的不是他姐姐秦可卿,他姐姐沒有死。衆人皆以爲秦鍾病得不輕,神志不清便開始說胡話了,張友士卻意識到,這個情況非常有必要向僱主回稟。

當日張友士並沒有說什麼,只讓秦鐘好生休養,不想次日卻又派人送來了藥材,千叮嚀萬囑咐儘快讓秦鍾服下。誰知,秦鍾服下藥材之後便不中用了,秦父因此也受不住,一併不行了。而張友士突然要辭別歸鄉去,卻恰在城外七裡處墜馬而亡了。在皇宮做公主替身的秦可卿得知兄弟秦鍾和養父秦業的死,早已傷心欲絕。

如今,兩年過去了,秦可卿以身患重病的公主身份,在這個孤寂冷清的皇宮大內,遭受着囚徒般的待遇。皇后有令,公主病重,外人不得擅見。多少個午夜夢迴之際,秦可卿想念病逝的養父秦業,被謀害的弟弟秦鍾,以及風光無限的東府生活。對於近在眼前的皇后娘娘,秦可卿恨之入骨,夜夜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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