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翌日,一輛朱輪華蓋的馬車便從賈府緩緩駛出。

守門的侍衛哈着腰看着馬車慢慢的遠去,方纔立直了腰板,如柱子一般立於門側。

賈赦坐在馬車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看着一旁閉目養神的賈璉,只得小聲道:“璉兒啊,咱們好歹也是榮國府出來的,這不說要儀仗吧,也得有些丫鬟小子們跟着,才顯得出咱們高門大戶的氣勢啊。現在就一輛馬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你看這……”見賈璉睜開了眼睛,也不敢說話了。

賈璉黑黝黝的眸子掃了賈赦一眼,方纔將手放在身前相握,身子往車壁一靠,方纔淡淡道:“與排場想比,此刻我更關心的是結果。我與老爺此刻的地位皆是搖搖欲墜,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萬劫不復。”

賈赦瞪大眼睛,靠近了賈璉,急道:“你可是金科狀元啊,可是聖上欽點的。”

賈璉挑眉,“一個剛剛高中,便和權臣套近乎的狀元?”

“呃……”賈赦噎住,只得收住了嘴。

馬車咕嚕嚕嚕嚕的響着,平穩的向着王府的方向駛去。

父子二人剛下了馬車,正逢王府的老管家王貴來吩咐事情。

王貴見是親戚,忙笑着臉迎了上去。“大老爺和璉二公子,可真是稀客啊,小的給您二位請安了。”臉雖是恭敬的,腰板卻還是直的。

賈赦似乎並不覺得驚訝,只問道:“王大人可在府上?”

王貴稍微一轉,便笑道:“哎呀,可不巧了,正在裡間會客呢,也不知道何時得空。”

“這……”賈赦剛要說話,便聽到賈璉淡淡一笑,“是嗎?今日無它事,我與父親大人等上一刻也未嘗不可。”

王貴一雙三角小眼笑成了一條細縫,打了個千,道:“那您二位便請入內稍作歇息,奴才先去傳話了。”

待將賈赦和賈璉二人安頓在花廳中後,王貴便撒着腳丫子往後院的書房中跑去。

此時書房外面院子裡迴廊下站着一個灰短褂的婆子並一個低頭折花的翠衣丫頭。正是周瑞家的那個婆子和一個小丫鬟正在談笑,見王貴急匆匆的進來了,笑道:“哎喲,我的大管家,您這般火急火燎的,小心翻跟頭。”

王貴甩袖打了下褲擺,指着周瑞家的道:“你這婆娘,小心我去告訴你男人,讓他治你。”

周瑞家的見着王貴笑不得,便也收了嘴,換上一本正經的摸樣,道:“二太太正在裡面呢,你可仔細着了。”

“呵呵,這下可好,二太太在裡面,那大老爺可在外面呢。我也不和你多說了,這急着去回話呢。”說完便急匆匆的過了長廊,往書房的門口

跑去。

“大老爺?”周瑞家的疑惑道。“難不成是……哎喲,怎麼便這般湊巧了。”周瑞家的兩手一拍,也急匆匆的往回廊跑去。

此時王府書房中,王夫人坐在團花圓凳上,眼眸通紅的擦着淚。“哥哥,這爹孃去的早,原本以爲給我尋着個好親事了,沒想到兒子被他們剋死了,如今又將我和你妹夫趕到偏遠去,這般欺負在頭上了,若是哥哥不管我,日後可怎生活啊?”說着又抹起淚來。

王子騰背手立於窗前,身上的虎紋蟒袍透着武將的威嚴狠厲。

聽完王夫人的話,王子騰心裡也是百感交集。先父先母去得早,只餘下兄長王子塍和弟弟王子勝,並兩個妹妹。自小這大妹妹便聰明伶俐,最得自己和兄長疼愛,連說的親事,都說的比二妹妹高上一籌。自從兄長去後,自己更是加倍的疼愛妹妹們,只恐他們在孃家受了委屈。沒成想還是受人欺負了。只不過與榮國府雖是親家,卻也有祖上的淵源,若是強硬,只怕也會壞了和其他幾家的關係。

王夫人見王子騰未動聲色,只得加重了語氣道:“二哥,你便忘了大哥的囑咐嗎?他當日襲爵的時候,可是顧着咱們幾個兄妹的。”

王夫人的這番話倒是說到了王子騰的痛處。兄長王子塍自小文武雙全,智謀無雙,年紀輕輕便成爲京營節度使,只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女鳳哥兒。自己得了這爵位,又依着聖上的恩典,升到京營節度使,這其中不無兄長的關係。如今兄長不在,自己自是要如當年那般愛護弟妹,憐惜幼子。

想到這裡,王子騰轉過身來,厲聲道:“妹妹,你放心,爲兄萬不會讓別人騎在咱們王家人的頭上去。”王夫人聞言,心裡一喜,剛要再說幾句軟化,便聽到王貴在外間道:“老爺,賈府的赦大老爺來訪。正在前面花廳候着呢。” 王夫人一驚,道:“他怎麼來了?”

王子騰冷笑道:“妹妹莫慌,我正要找他呢,他倒是送上門來了。”又吩咐王貴道:“你先讓他們等着,便說我這裡走不開。”

王貴自是聽出王子騰這話裡的意思是要冷一冷賈赦父子了,忙應道:“奴才這就去。”說完便撒着腳丫子跑開了。

王子騰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合了合蓋子,道:“妹妹,你先去你嫂子那邊坐坐,待會便讓人送你回去。其他事情,交給爲兄便是。”

“那就拜謝兄長了。”王夫人福了福身子,便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剛出門,便見到周瑞家的一臉着急的迎了上來,“二太太,聽說赦老爺正在前邊呢。”

王夫人不動聲色的用帕子點了點嘴角,道:“這有何驚慌,難不成還不讓人走親戚了不成,合該他們沒這門親戚。”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這般臉色,自是不敢多言,老老實實的跟着王夫人去了謝氏的院子。

王府花廳

賈赦和賈璉已經在花廳裡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卻仍然不見王子騰的影子,賈赦心裡自是暗暗恨上了,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眼睛瞟了眼旁邊淡然喝茶的賈璉,卻見賈璉嘴含三分笑,正輕輕品着茶。

“璉兒,你還有心思喝茶?”

賈璉不答反道:“太平猴魁,乃是西番進貢給宮裡的貢茶,聽聞聖上極好此茶。”

賈赦端起杯子聞了聞,點頭道:“的確是好茶,不過……咱們此次來可不是爲了喝茶的。”賈赦不相信這個不同尋常的兒子會因爲迷戀茶香而忘了正事。

賈璉放下茶盞,笑道:“這般珍貴的茶,王大人卻拿來招呼客人。要麼就是客人尊貴,要麼就是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地位。老爺,兒子可不認爲咱們被當做貴客了。”

“你的意思是……”賈赦臉色微變,這姓王的是想暗示自己,他們王家聖劵正濃嗎?

“噓……”賈璉笑着輕輕搖了搖頭,輕聲道:“今日這番下馬威倒是正好,想必王大人正等着見咱們呢,老爺何不放開心思,好生品嚐這難得一見的珍品。”

賈赦聞言,心裡豁然開朗起來,跟着自家兒子一道安心品茶。

王子騰自是有心給個下馬威,自然不會輕易出現。暗暗安排了人觀察着兩父子的一舉一動來向自己稟報。只聽下人說這父子兩人在花廳裡喝了茶,足足喝了兩盞茶,看似很是享受。待喝了茶後,這父子二人便去了前院的院子裡賞玩,將前邊的園子賞了個遍,那璉二公子還詩興大發,做了幾首應景詩呢。

聽到這些消息,王子騰已是心裡生了怒,自己這邊還在費盡心思的想着如何提點這二人,他們倒好,倒是放心的遊玩起來。王子騰決定再好生冷冷他們,便自己去了謝氏的院子用午膳去了。

待用完午膳,王子騰又和夫人謝氏下了幾盤棋,卻連連敗退,心裡懊惱起來。

謝氏捂着帕子笑道:“老爺看似心神不寧,妾身只怕今日不能再陪老爺下棋了。”

王子騰無奈的笑道:“看來這麼拖着倒是自己吃虧了,也罷。”丟了手中的棋子,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袍,對着外邊的王貴喊道:“王貴。”

王貴立馬跑進了廳堂,哈着腰道:“奴才在。老爺有何吩咐?”

王子騰揹着手道:“你去看看前面的賈家親戚在幹什麼,若是還在花廳,便來回了我。”

王貴臉上露出一絲異色,磨蹭道:“剛剛前面的小子過來說,赦大老爺和璉二公子剛剛在院子的閣裡用了午膳,這會子正在後邊的蓮花池裡釣魚呢。”

“豈有此理!”

就算王子騰心裡知道自己已經成了這父子二人魚竿上上鉤的魚了,也還是決定去會會這二人。畢竟沒腦子的人需要提點,像這種有腦子的,自然要切磋了。

賈赦和賈璉被請到王府會客廳的時候,王子騰已經安坐其中。

一身黑色的蟒袍,不怒自威。見到賈赦父子二人進來,也不起身,只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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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心裡有些打鼓,對着王子騰的威名有些忌憚,到底底氣不足。眼睛瞟了眼旁邊的賈璉,卻見賈璉已經行了子侄之禮。忙跟着道:“世兄,不見久矣。”

王子騰正色道:“公務繁忙,平日裡走動的也少些了,還望勿怪。快快請坐。”

賈赦和賈璉自是依次坐在右邊的座位上。

“今日讓二位久等了,聽下人說,是早上便過來的?”

賈赦心裡有些不自在,感覺被狠狠的落了面子,“沒……”話未說完,便聽到旁邊賈璉輕輕笑了起來。

王子騰停下喝茶的動作,放下茶盞,道:“賢侄何故發笑?”

賈璉裝作無意,收住了笑,謙遜道:“世伯,小侄只是想到剛剛在池塘裡釣到的那頭大魚,所以忍不住欣喜。”

王子騰握着拳假咳了兩聲,道:“一條魚而已,賢侄心性不免忒小了。”

“非也。”賈璉搖了搖頭,黑黑的雙眸中盛滿笑意,“小侄並非是爲了得到魚而欣喜,只不過想到這條魚的命運而發笑。”

“魚的命運?”王子騰見賈赦亦是一副疑惑的樣子,心道,難不成不是串通好的?忍不住來了興致。

賈璉道:“這魚大而肥美,小侄猜想應該算是池中魚王了。魚王之智慧比不能與常態所言,最終卻因爲一條無知蠢魚,冒險來搶這刀口之肉,淪爲刀俎,白白便宜了小侄了。”

王子騰眼眸微咪,心裡一番計較,暗道:“他這難道是話中有話?”

賈赦卻仍是一副迷茫的樣子,問道:“璉兒,這魚自己想吃東西,何故與他人有干係。”

賈璉輕笑:“父親大人有所不知,魚乃羣居,魚王亦是有此習性,也難免添了幾個沒腦子的蠢魚親戚,爲了貪得小利,使得魚王鋌而走險。再加之這魚王偏疼其中一個傻親戚,與其他親族隔閡,更是犯了孤身犯險的大忌。”

賈赦似乎覺得自己明白了,又覺得繞不過來,心裡繞成一團。

“叮——”茶盞碰到茶蓋,發出綿長的一聲。

王子騰放下茶盞,“賢侄有話不妨直說。”

賈璉笑道:“世伯言重了,小侄只是想知道,世伯覺得小利重要,還是整個家族的興衰重要。世伯身居高位,自是比小侄明白一榮俱榮的道理。有些人眼放內宅之中的蒼頭小利,無視家族和睦振興之理。世伯難免偏疼親人,只不過若是這枝葉繁茂的大樹倒下,這樹底下又豈有安身之所?”

廳內的氣壓慢慢低了下來。賈赦偷偷摸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眼角瞄到王子騰的握着椅柄的手已經骨節突起,泛起青筋。

“大樹未必會倒!”聲音低沉而壓抑。

賈璉眼眸清明的直視,“這需看看這樵夫的想法了,栽樹是一時之需,砍樹纔是最終的目的。”

王子騰緊握雙手,指節咯咯作響。壓抑着聲音道:“那賢侄覺得,如何才能讓樹長青。”

“呵呵,世伯說笑了。這砍不砍樹,也不是小侄說了算的。不過,要是這樵夫找不到你砍樹的理由,便也失了砍樹的打算,不是嗎?”說着輕輕抿了口茶,一臉享受道:“世伯府上的茶果然很香甜。”

“呃——”賈赦愣愣的看了眼賈璉,又看了眼臉色慢慢恢復正常的王子騰,心裡開始糾結起來。這今日不是要談正事嗎,怎麼一會釣魚,一會砍樹的?

王子騰突然改了面色,轉怒爲笑道:“呵呵呵,賢侄若是喜歡,日後常來便是。你我兩家本就是世交,又是親戚,本應該多走動的。”

賈璉聽出,王子騰這是默認的意思。笑道“如此,便多謝世伯了。”

二人心照不宣,只有賈赦一人模模糊糊,似懂非懂。

作者有話要說:讀者傷我千百遍,我待讀者如初戀,親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碼字……頂着鍋蓋,忍受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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