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生揉揉有些酸澀的眼睛跟在夏傷身後。夏傷看到淨生揉眼睛,以爲她又哭了,輕咳了一聲,“嗯,你沒事吧?”
淨生擡頭,伸手摸了摸肚子,“有點餓。”
夏傷覺得他太小看淨生了,她不是缺根筋是缺心眼。
“夏傷,我記得我在院中睡着了,然後我是怎麼回來的?你揹我回來的嗎?”
“是公子揹你回來的。”
“水大夫?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水大夫又看不見,我有這麼重,摔了他怎麼辦,搭把手能累死你啊。”
“停停停,是公子堅持的。”說着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淨生。直看得淨生莫名其妙,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反問道,“看什麼?”
夏傷轉回頭繼續向前走,自言自語,“真不知道你哪裡特別。”
兩人進屋時,水新涼依舊已經安靜的坐在餐桌前,聽到動靜,微微仰頭,說道,“淨生姑娘。”
淨生見到水新涼不由得臉上一紅,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臉會發燙,內丹也在體內翻滾,一股燥熱的氣息由內散發出來。淨生伸手捧着臉,低下頭,沒有回話。
夏傷走到水新涼的身邊坐下,同時排好餐盤位置,想着提醒淨生不要再搶盤子,擡頭對面卻是空無一人,轉頭看向門邊卻見淨生站在那裡低着頭髮愣,便揮手叫道,“愣着幹嘛呢。”
淨生被夏傷的聲音驚醒,小步蹭到了座位上,端起碗吃相文靜,對面的夏傷驚訝的看着淨生的轉變,問,“睡了一覺怎麼還轉性了?”
淨生瞪了夏傷一眼,說道,“吃你的飯吧。”
夏傷逗趣道,“怎麼一點也不尊師重道呢。”
“什麼師傅,不過教了我一套劍法而已。”
面對夏傷的打趣,淨生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低頭把臉埋在飯碗裡邊時不時的偷瞄着水新涼,邊往嘴裡送飯,桌上的菜竟是一點沒動。看着行爲怪異的淨生,夏傷用筷子在淨生的碗邊磕了磕,問道,“怎麼今天的飯不和胃口嗎?”
水新涼聽見夏傷的問話,停下筷子,向着淨生的方向微微偏過頭。淨生心裡想着事,也沒有聽見夏傷的問題,等不到答案的水新涼又問道,“淨生姑娘,今天的飯菜不和胃口嗎?”
淨生聽見水新涼問話的聲音這才緩過神來,她立馬放下碗筷,擡眼這才發現兩人都在看她有點迷茫的問道,“怎麼了嗎?”
水新涼嘴角微揚,耐心地又問了一遍,“今天的飯菜怎麼樣?”
“一如,一如既往的好吃。”淨生心虛的回道。
“那淨生姑娘多吃一些。”水新涼的語氣總是像拂過柳絮的春風般溫和,能輕柔的化去人內心的孤冷。
“公子就算你不說她也不會跟咱們客氣的。”夏傷毫不客氣的又去逗弄淨生。淨生眼睛一瞪,坐直身體立着脖子,宛如一幅鬥雞摸樣,“夏傷,我,”淨生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水新涼,聲調慢慢降了下來,“我哪有吃很多。”說着又夾起菜送到嘴裡,眼睛的餘光還是有意無意的瞟向水新涼,臉頰上本來已經褪去的紅熱又慢慢回升,她再次把臉埋在碗裡。
晚飯過後,淨生見夏傷爲水新涼加了外衣,這是要出府的準備。淨生湊上前去,“水大夫,你這是要去哪裡?”
“你想幹嘛?”夏傷扶起水新涼向門外走,也不回答淨生的問題,反問道。
淨生張開手擋在兩人的面前,“我也要去。”
夏傷無奈的說道,“你去能做什麼?”
“我可以照顧公子。”
“公子有我照顧就可以了。”夏傷邊說着邊無視淨生阻攔,徑直走了過去。
可水新涼卻停了腳,問道,“淨生姑娘想去?”淨生用力點了點頭,後想起他眼盲,便趕忙說道,“想去。”
“那便一起吧。”水新涼微笑着說道。
見水新涼已經應允,夏傷便不再阻攔,而是警告淨生,“我們去的可是大戶人家,你到了那裡可安分點,別給公子添麻煩。”
淨生不滿的白了一眼夏傷,便默默的跟在水新涼身後。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一定要跟在水新涼的身邊,只是一見不到他胸口就悶悶的,見到他胸口就舒暢了。如果說以前的淨生就像那四處遊蕩的風,那現在的淨生就像是守在花旁的蝶,被吸引,欲停留,想守護。
馬車上淨生一改往日的調皮,很安分的坐在水新涼的旁邊,眼睛一刻不離的盯着他,水新涼正微垂着頭,雙膝上擺放着一本刻着盲文的竹簡,一手執簡一手在竹簡上細細摸索。水新涼眼盲,他自是不知淨生正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但夏傷看得見,莫名其妙的感受着這越發詭異的一幕,“淨生,你幹什麼?”
水新涼擡頭偏向夏傷的一方,復又轉向淨生。淨生看着那雙失了光彩的眼,惋惜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她語出驚人,“水大夫,不若將我的眼給你。”
夏傷皺起眉,不悅道,“淨生別再胡言亂語。”隨後又看向水新涼,岔開話題,“公子,車子行了很久,需不需要休息一會。”
水新涼收起竹簡,問道,“淨生姑娘坐車習慣嗎?”
“還好還好,這車挺舒服的。”馬車中淡淡飄散着清幽的香薰,是水新涼自己調的香,清神醒腦。
“夏傷,還有多久?”
“不遠了,大概還要行一刻鐘。”
水新涼又面向淨生,“肚子餓嗎?”
淨生摸了摸塌陷的胃,擡頭看着水新涼想點頭,但想了一下,卻說道,“不餓。”
水新涼向夏傷招招手,夏傷從藥匣子的頂層取出一個包裹遞到水新涼的手中,他把包裹放在腿上慢慢拆開,淨生在看到裡面的蘭花糕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嚥了咽口水,看到這一幕的夏傷不由笑出了聲,“貪吃鬼。”
淨生把頭撇向一邊不服氣的辯解道,“你說誰呢!我只不過,只不過。”話沒說完,水新涼已經遞過來一塊糕點,依舊是笑得和煦。
淨生也不是扭捏之人,美食當前哪有推脫之理,說了聲謝謝便接了過來,入口之間糕點的滑糯香甜在齒間盪開,回味無窮,一個還沒有嘗夠,淨生眼巴巴的看向水新涼手中剩餘的糕點,還是嚥了咽口水,說道,“真好吃。”還想再吃的話沒好意思說出口。
但水新涼像是明白了淨生的言外之意,又遞給了淨生一塊,就這樣一個遞一個吃。在夏傷看來,淨生就像是被投食的貓,吃完之後還要再給她順毛,她才能安生。
宛若掐算好的一般,在淨生吃完最後一塊糕點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夏傷掀起車簾率先下了車,他命人擺放好腳凳,隨後扶着探身出來的水新涼下了馬車。
淨生是最後出來的,當她擡眼看到一座威嚴華麗的硃紅大門時,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下。見三人下了馬車,侯一旁的管家趕忙迎了上來,跟在他身後提着燈籠的下人亦步亦趨的追隨着。
“水大夫,路上奔波辛苦了。”管家向水新涼鞠躬作揖,身後弓着背的下人把腰彎的更低了。
水大夫支着盲棍,面向前方微微頷首,說道,“有勞李管事了。”三人在李管事的帶領下入了府宅。
內室被一層層深色的輕紗隔開,水新涼端坐在外室,一手拉住一條紅繩的尾端,一手在紅繩上細細摸索,站在他身後的便是淨生,而夏傷則是站在緊閉的房門外面,同時在屋內的還有當朝的左丞相柳淡風。
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水新涼便垂下了手,他伸手摸向藥盒中的手絹想擦擦額間的汗,但是摸索了好久卻沒有找到,就在他放棄的時候,額上的汗水被人輕輕的擦去了。
早在水新涼垂下手的時候,淨生就已經把手帕翻找出來了,她動作輕柔的拭去他額間的汗珠。水新涼靜靜的坐在那裡,沒有出聲詢問,也沒有擋開她的手。
柳淡風走了過來,開口詢問,“水大夫,不知我夫人現在情況如何?”
淨生是在柳淡風走近纔開始細細打量他的,此人應該剛過不惑之年,周身氣場沉穩老練,兩鬢霜白,目光卻炯炯有神,不難看出此人年少時定是嶽嶽犖犖之士。
水新涼起身作揖,答道,“尊夫人脈象平和,腹中胎兒亦是無恙。我再開一副安神的藥方,睡前爲尊夫人服下便可。只是。”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不知丞相最近是否有夜不能寐的情況?”
“哦,這個。”丞相向紗帳處望了一下,隨即說道,“最近公事繁忙。”
淨生在一旁幫忙收拾,眼睛卻盯着紗帳拿出瞧個不停。這時一個雙手交叉,恭順的擺放在身前的下人默默的站在前面,完全阻擋了淨生的視線。
淨生看向那人,是一位年紀頗大的婦人,正低眉順眼的站在那一處,擺明了是不想讓淨生再窺探。
“現已夜深,我以命人爲水大夫準備了廂房。”柳淡風說着喚來一個丫鬟,“帶水大夫去廂房。”
水新涼摸起放在桌旁的盲棍,背起了藥箱,再次作揖後,便由方纔的丫鬟引出了外室。而淨生的眼睛卻一直盯着紗幔,眼中的疑惑更甚,紗幔中若有若無飄過灰色的霧團,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感覺陰冷。
梨溶 溶月 柳淡風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