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歸處(完結)

五年後,平楚東北,大山深處,一處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山村,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

一樹如雪的梨花下,放着一張四方的木桌,一身素白長衫的男子坐在桌旁,認真地舂着藥,絲緞般的長髮用一支雪白的玉簪挽了一半在腦後,額角一朵粉色的花形印記,襯着如玉的容顏,比映水梨花更清麗,只是,一雙晶澈純淨的烏眸,定定的沒有焦距。

凋謝的花瓣如飛雪般在春風中揚揚灑灑,春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縫隙中嵌着春草的卵石臺階上,幾隻母雞帶着小雞在臺階下啄食穀物,窗下,三四隻鴿子在籠中嘰嘰咕咕地叫着。

一隻漂亮的小鳥不知從何處飛來,停在院中的鞦韆上,轉動着小腦袋四處打量一番,發出一兩聲婉轉的鳴叫,樹下舂藥的男子應聲擡頭,聽着鳥兒飛走時那撲楞楞的聲音,脣角泛起比春光更爲明媚純淨的笑容。

院牆外有孩子笑着跑過,遠處,傳來一兩聲狗吠……

男子傾耳細聽着,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與祥和。

敲門聲起,驚破這片寧靜,男子舂藥的動作停住,雙手扶着桌沿剛要站起,堂屋門口突然出來一名圍着圍裙的女子,一頭雪白的長髮挽着整齊的髮髻,秀美的小臉透着健康的紅潤,她用圍裙擦着手上的水珠一邊向院門處走去一邊對樹下的男子道:“霄寒,我去開門。”

玉霄寒重又坐下,隨着“吱呀”一聲門響,耳畔傳來對話。

“秋大夫。”村頭獵戶牛二的聲音。

“啊,牛大哥,是你啊,進來坐吧。”女子閃身一旁,請他進院。

牛二憨厚地笑着,拎起手中提着的兩隻野兔,道:“不了,秋大夫,今天我打了好幾只兔子,送兩隻來給你們嚐嚐。”

女子忙推辭道:“不用了牛大哥,你們家人多,留着自己吃吧,我們已經白拿了你很多東西了。”

牛二聞言,將兔子往女子手中一頓亂塞,道:“吃點東西算什麼,要不是你,我那婆娘和大胖兒子就活不成啦,這是救命之恩吶,我已經決定了,只要我還進得了山,打得了獵,有我家一口肉吃,就有你秋大夫一家的肉吃,快拿着,你要不拿着,我就不高興了。”

女子無奈,只得接過兔子,道:“真的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纔好,牛大哥,進來喝口茶吧。”

牛二擺擺手,道:“別說那些謝不謝的,你吃我一兩隻兔子就要說謝的話,那我們一家該天天上這來磕頭了。茶也不喝了,婆娘等着我回去吃飯呢,對了,無憂回來了嗎?”

女子笑而搖頭,問:“牛大哥,你找無憂有事啊?”

牛二從懷中拿出一張彈弓,道:“他不是說想要一張牛角彈弓麼?我做好了,秋大夫,麻煩你交給他吧。”

女子接過,道:“給你添麻煩了,謝謝。”

“嗨,盡說這些作甚?我走了。”牛二說着,轉身大步走去。

看着他虎背熊腰的身影消失在隔壁的轉角處,女子關上院門,提着兔子走到梨樹下,愁眉苦臉地往桌上一放,嘆氣道:“怎麼辦?前天的鹿才吃了一條前腿而已。”

一臉春風和煦的玉霄寒眨着水晶般的眸子,認真地思索一番,微笑道:“我們可以把它做好了再送去給他們,就說做多了吃不掉,你覺得如何?”

女子想了想,道:“也只有如此了。”但一想起要做那麼多,眉頭就忍不住皺成一條線。

起身將兔子拿去掛好,又拿開藥舂,女子牽着玉霄寒去院子東南角的水井邊洗了手,又將他安置在桌旁,然後開始進進出出地端菜端飯,佈置飯桌。

男子坐在梨樹下,聽着女子在身旁忙碌,忍不住問道:“雁影,無憂怎麼還不回來啊?”

小影給他盛了一碗飯,笑道:“那個淘氣鬼不在倒不好麼?起碼沒人跟你搶鞦韆架了。”

玉霄寒拿起筷子,垂眸,有些委屈道:“可是,我好想他,大哥說話不算數,說好只帶他出去一個月的,今天已經是一個月又一天了。”

小影正在給他夾菜,聞言,忍不住失笑,道:“看把你急的,敢情這一個月你是掰着手指過的是吧?記這麼清楚。大哥既然說帶他出去一個月,這一兩天肯定也就回來了。”

玉霄寒捧着碗,默默地扒拉着米粒,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

小影無奈,停下筷子,哄小孩一般道:“好吧好吧,吃完飯我就發一封飛鴿傳書,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回來,行嗎?”

“嗯。”玉霄寒點點頭,興高采烈起來。

小影暗自嘆了口氣,這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有時候,真的比那個五歲的小傢伙更難纏。

兩人正安靜地吃着飯,耳畔清晰地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清脆童音:“爹爹,孃親,我回來啦!”

兩人同時一愣,玉霄寒先反應過來,叫一聲:“無憂回來了!”放下碗筷就興匆匆地向院門處摸去,一路磕磕碰碰,小影忙扶住他,嗔怪道:“你慢一點……”

打開院門,一名五歲左右的男童出現在視線中,身着淺黃色錦衫,足蹬白色錦靴,一頭烏黑的頭髮束得極爲整齊,白嫩圓潤的小臉紅撲撲的,劍眉濃密,圓眸晶亮,嘴脣鮮紅,貴氣而又可愛。

院門打開的一剎,“爹爹!”他親暱地叫着,一下跳進玉霄寒展開的雙臂中,一手摟住他的脖子轉過身子,將手中碰掉了不少花瓣的一束桃花遞給一旁的小影,笑得討好:“孃親,這是我不遠千里給您帶回來的喲。”

小影還未說話,跟着男童一起回來的容貌分外秀美可愛的女孩已在那嗤之以鼻:“撒謊!明明到村口才摘的。”

小影笑了,擡頭看向女孩身後的玉霄漓和滄月,見禮道:“大哥,大嫂,快請進院吧。”

玉霄漓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脣角勾起笑意,道:“弟妹,你看,還有誰來了。”說着,閃身一旁。

小影擡眸一看,頓時怔住。

玉樹臨風,溫潤如玉的男子,挽着一名嬌小清麗的女子,雙眸含淚地看着她。

“澹哥哥,祉延……”小影有些失神地呢喃。

景澹點頭,看着小影的滿頭銀絲,忍着淚意微微一笑,道:“小影,好久不見。”

院中,玉霄寒抱着男童,和玉霄漓一家有說有笑。

房內,景澹祉延小影已從一開始見面的激動情緒中平靜下來,小影抹乾臉上的淚,看着站在祉延身旁乖順內斂的小男孩,道:“澹哥哥,這是你的兒子?”

景澹點頭,道:“他叫景安,今年七歲了。”祉延拉過男孩,道:“安兒,快去見過姑姑。”

男孩聽話地走到小影身前,中規中矩地行了一禮,道:“安兒見過姑姑。”

小影拉起他,仔細地看看他,擡頭對景澹笑着道:“澹哥哥,這小傢伙長大了一定比你更俊。”

景澹笑了,轉頭對祉延道:“祉延,你先帶安兒去院中玩一會兒,我有話要對小影說。”祉延答應着,帶着景安出去了。

景澹回頭看着小影,道:“小影,你爲何一直不與我聯繫,這些年,我一直以爲你死了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爲,我們四兄妹中就只剩了我一個人,你不知道,這讓我多麼痛苦。”

小影垂下眸,四年前,她就知道,百州收復之後,因原先的皇族姬氏一族男丁幾乎全部喪命於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而幾位嫁出去的公主中,又以祉延的駙馬景澹實力最強,聲望最高,是故,殷羅退兵之後,景澹便衆望所歸地登上了百州的帝位。

百州穩定了,景澹安全了,她也放心了,至於自己,她覺得,讓世人都以爲她已經死了比較好,是故,一直沒有與外界聯繫。

“五年前,晟哥哥……”說到此處,她哽住,淚一下就涌了出來,五年了,這個傷口一直在流血,想一次痛一次。

她強忍着,伸手抹去頰上的淚,接着道:“晟哥哥去世的那天,我的確投江自殺,是鬼醫嘲風及時趕到救起了我,他告訴我,我已經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活了下來。”她緩了緩氣息,擡起頭,道:“後來,他帶我來到這裡,這裡地處偏遠,交通也閉塞,我一直未與外界聯繫。”

景澹垂下眼瞼,道:“我第一次看到無憂,就知道那是即墨晟的孩子,他與他的父親長得太像了。當年,北堂陌和即墨晟同一天逝世,震驚三國,平楚舉國爲之哀悼,在平楚北部幾十萬百姓的強烈要求下,平楚朝廷以國葬之儀將即墨晟葬在了洃河與福河交界處他的石像旁,並建了祠廟。

聽說,後來他的堂弟即墨涵過寄給了他的母親虞紅絡,現在,正代替他掌管着驍王府。

北堂陌死後,因其無子,北堂嶸在左丘玄和即墨涵的支持下繼承了皇位,四年前,我與他簽訂了百州與平楚永修和好的協議,自那後,我倆關係一直很好,此番,我是應他之邀來參加平楚建國三百年之慶典,回國之前,想着要去拜祭即墨晟一番,也就在他的祠廟前,遇到了玉霄漓夫婦和兩個孩子,這才知道你在這裡。”

小影聽着,忍不住又抹起淚來,半晌,方纔控制住情緒,擡起頭,眼眶紅腫地微微一笑,道:“我在這裡過得很好,澹哥哥,你可放心了。”

景澹皺眉,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影,跟我回百州吧,這裡,太遠太偏僻了。”

小影搖頭,道:“我喜歡這裡,我已經把家安在了這裡,此生,不會再離開家了。澹哥哥,你不用牽掛我,有時間,我會去看你的。”

“可是這裡這般簡陋貧瘠……”景澹說了一半,看到小影的目光,忍不住別過臉去,道“小影,你就不想讓無憂得到更好的教育和成長環境麼?這裡這般與世隔絕,消息閉塞,於他的成長和進步都很不利的。”

小影轉頭看向門口那截迎着陽光,已經磨損破舊不堪,卻給人淡淡暖意的門檻,輕聲道:“我對他沒有什麼高的要求,只要他這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無論他是做獵戶,或是做農夫,都無所謂的。”

名利地位,有什麼用?他的父親出生名門,年輕有爲,天縱英才,權傾朝野,又怎麼樣?

短短二十八載,一直生活在凌駕於衆人之上的孤獨中,生活在夙興夜寐的疲憊中,生活在對幸福和快樂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中……

他的死,於外界而言,一直是個解不開的謎團,民間對此有千百種猜測,有的說,是暴病而亡,有的說,是被人暗害……不管是何種說法,最終,聚在一起議論的人總不免以一句萬分痛惜的唏噓——“天妒英才啊”來作爲話題的終結。

可這又如何?於即墨晟,無論是石像,祠廟,還是千萬百姓的敬仰和愛戴,於他本身而言,又有何意義?

他不過想好好地過一個生辰,不過想娶她爲妻,不過想做一個教孩童讀《三字經》的教書先生……

在外人看來榮光萬丈權力無邊的他,卻實現不了這些最最簡單的願望。

他是那樣容易滿足,那樣善良正直的一個人啊,命運卻偏偏對他那般殘酷!

上天既然讓她爲他保住了唯一的這一點血脈,她又豈能讓他再去重蹈他父親的覆轍。

景澹從她的神情中讀出了她話語中的未竟之意,心中忍不住一陣震動。

這是一生的磨難沉澱而成的淡泊啊,這是經歷了常人難以承受的苦痛後纔有的超然啊,這不正是,他曾經一直想要卻一直不能企及,後來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靜下心來冥思的境界麼。

楊柳散和風,青山澹吾慮。

如今,他終於明白了,這樣的境界,每個人都可以想象,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而小影,她做到了。

除了祝福之外,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隨着她的目光一齊看向鋪灑着陽光的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遂問:“小影,前幾年,我聽說玉霄寒已經不在了,想不到最終和你執手偕老的,卻還是他,這其中有什麼奇遇麼?”

小影點頭,道:“是啊,當初,我也一直以爲他死了。當年,我看着他散功受傷,掉入了寒山下的冰沼中,本以爲必死無疑,不想那冰沼卻是個神奇的所在,活人掉進去,它把你瞬間凍住,卻能讓你不死,只是像冬天凍僵的蛇一般,暫時失去一切的意識和知覺,等到回暖時,還能醒來。鬼醫嘲風發現了這一秘密,並最終找到了解毒之物徹底地治癒了他體內的血毒,只是,他的眼睛被凍傷,醒來後就一直看不見。”

景澹有些憂慮道:“你一人要照顧他們兩個,會不會太辛苦?”

小影微微一笑,搖頭道:“我樂在其中。”

玉霄寒這個傻瓜,明明還活着,卻不肯讓滄月告訴她。後來兩人見面了,滄月纔對她說,因爲自己眼睛看不見了,所以,雖然身體好了,他卻依然不肯接近她,只盼望她能和即墨晟在一起,幸福地過下去。如非後來發生那一串不幸的變故,他可能會這樣在她的身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爲她守候一生。

一開始,她沒有想過要和他成親,她和即墨晟的婚約未能實現,一直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在這種情況下,她很難接受再與別人成親。

沒想到,她來到這裡不久,他就向她求親,說,即便她不愛他,也沒關係,但孩子,應該有一個完整的家。

成親一個月後,她生下了無憂,一開始,她還在爲無憂姓什麼而擔心,如果讓無憂姓即墨,那就等於告訴旁人,這孩子並非是他親生,只怕他心中會有想法。

不想她給孩子取名無憂後,他就萬分欣喜地抱着那還在哇哇大哭的嬰孩,道:“即墨無憂,嗯,這個名字好聽。”

從那時到現在,他一直對無憂疼愛有加,甚至比她這個做母親的待他更爲細緻溫柔,以至於,無憂現在跟他爹比跟她這個娘更親。

正沉浸在回憶的溫馨中,門外突然喧譁起來,小影與景澹互望一眼,一起走出門去。

原是無憂又在跟他的堂姐,也就是玉霄漓和滄月的女兒玉凝鬥嘴,玉凝只比無憂早出生一個多月,卻總是小弟弟小弟弟地稱呼無憂,無憂對此十分不滿,兩人小小年紀見面就鬥嘴。

此刻兩人都爬到了桌上,無憂雙手叉腰,叫道:“人家明明是去向我父親求平安求富貴的,我親耳聽到的。”

此番玉霄漓夫婦帶無憂出去遊歷,其實主要是爲了帶他去看看他親生父親即墨晟的石像,無憂知道自己有兩個爹,他管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叫做父親,而管玉霄寒叫爹爹,這樣來區分兩人。

玉凝雖是女孩,個子也比無憂稍矮一些,卻毫不示弱,也學着無憂雙手叉腰,叫道:“不對,是去求生兒子的,我也親耳聽到的。”

無憂急道:“你胡說,我父親又不是女人,怎麼會知道生兒子生女兒,人家像你一樣笨纔會去求這個呢!”

玉凝跳了起來,叫道:“你敢罵你姐姐笨,看我抓到你不打爛你的屁股!”說着,向對面的無憂衝去。

無憂忙一下跳到地上,回身向玉凝做個鬼臉,道:“女孩家家的,還要打人家的屁股呢,不羞!”

玉凝抿着脣不說話,只是攆在無憂後面使勁追,無憂滿院亂跑,惹得玉霄漓夫婦還有景澹祉延等人都笑了起來,景安站在祉延身側,也看着那兩個正在打鬧的小人兒靜靜地笑。

玉霄寒卻急了,站起來道:“不要鬧了,小心摔到,無憂,快到爹爹這來。”

無憂邊跑邊道:“爹爹,你放心吧,這個胖丫頭她攆不上我。”

玉凝這下可忍不住了,淡淡的柳眉一豎,圓眸一瞪,叫道:“你說誰胖丫頭?孃親,快幫我攔住他,這個壞東西,他敢說我是胖丫頭!”

玉霄漓笑着將心神不寧的玉霄寒按坐在凳子上,道:“放心吧,小孩子玩鬧而已,沒事的。”

……

梨花片片,彷彿歡聲笑語化作了實質,點點灑在明媚的春光中,灑在人們的眼睛裡,灑在無言的幸福中。

小影看着眼前這一幕,忍不住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嘴角綻開燦爛的笑容,心中輕嘆:春天,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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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寫了差十天就一年了,今日終於結文,說實話,這一刻,樓月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使命一般,好激動。

不知這樣的結局,親們可還滿意?

感謝一直不厭其煩地追文,一直鼓勵我支持我的親們,突然覺得有好多話要說,不過,還是等寫完了番外再一起說吧,呵呵。

調查投票的結果是,貌似大多數親還是想看宴澤牧的番外的,樓月也覺應該對他有個交代,所以番外就決定寫他了。

千載繁華一夢中(上)(宴澤牧番外)

四歲,臨牧宮。

夜深了,淡淡的月像一層單薄的白紗,散落在窗臺上。

夜風拂過空曠的大殿,幽暗的燈光中,所有的紗幔都夢一般飄了起來,書桌上的夜風的拂動下嘩嘩地翻動起來,在如此靜謐的深夜,這聲音真是太吵了。

寬大的牀上,睡着一個四五歲的孩童,他是如此之小,如此安靜,以至於乍一眼看去,根本不會發現牀上有人。

翻書聲響起的時候,他醒了。

坐起身往帳外一看,昏黃的大殿中沒有半個人影,白色的紗幔在混沌的燭光中輕輕舞動着,猶如鬼魅。

他滑下牀,赤着腳毫無聲息地走在冰涼的大理石上,小小的身影在高大空曠的殿中顯得格外脆弱和孤單。

耳邊有一絲異響,像是嗚咽,又像是抽泣,極輕,極壓抑。

他循着這風絲一般的輕響,來到一處被黑暗包圍的角落,他十一歲的哥哥,正抱着雙膝蜷在這裡。

他低着頭,雙肩微顫,臉埋在自己的胳膊上,根本不知道四歲的弟弟正站在自己面前。

“哥哥。”宴澤牧輕喚一聲,聲音稚嫩。

宴澤臨一顫,忙不迭地擡起頭,看着弟弟那稚嫩的臉龐和平靜的眼神,微微愣住,少時,他回過神來,強迫自己勾起一絲微笑,問:“怎麼了?怎麼醒了?”

“今天,我看到他們把花園裡的蝴蝶蘭都剷掉了,種上了別的花。”宴澤牧道。

宴澤臨站起身,伸手拉住弟弟的小手,一邊向牀邊走去一邊不無落寞道:“那是他們的花園,他們愛種什麼就種什麼。”

“難道,不是我們的花園嗎?”宴澤牧仰起頭,看着哥哥。

宴澤臨將他抱坐在牀沿,自己則蹲在他身前,雙手握住他小小的肩膀,道:“澤牧,有點耐心,總有一天,哥哥會讓它變成我們的花園的。但,現在它不是。”

“因爲母后不在了,對不對?”宴澤牧平靜道。

宴澤臨呼吸窒了窒,最終,微微一笑,道:“澤牧,已經很晚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不好?快睡覺吧。”

宴澤牧不固執,在哥哥的安排下乖乖躺上牀,閉上眼睛。

十一歲的宴澤臨坐在牀沿,愣愣地看着弟弟稚嫩的睡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不能再哭了,他要堅強,一定要更堅強,因爲,他還有弟弟要照顧,他保不住自己的母親,但至少,他要保住自己的弟弟。

過了片刻,宴澤牧呼吸均勻,宴澤臨以爲他睡着了,剛要起身離開,“哥哥。”宴澤牧突然出聲。

宴澤臨回身,看着他已然睜開的眼睛,昏暗的燈光下,那雙眼睛黑亮如星。

“我不想要奶孃了。”宴澤牧道。

“爲什麼?”宴澤臨重新在牀沿坐下,對弟弟的這句話感到奇怪,在他看來,弟弟與這個自出生就一直在他身邊的奶孃關係一直很好。

“我自己會走路,我自己會穿衣,我自己會吃飯,我已不再喝奶,我不需要她了。”四歲的孩子一臉認真道。

“可是,有她照顧你哥哥比較放心。”宴澤臨道。

“可是,今天我突然發現,她長得又胖又醜。”宴澤牧道。

宴澤臨失笑,道:“你知道什麼是美醜,別任性。”

宴澤牧翻過身去,背對着宴澤牧,喃喃道:“明天我不要再看見她。”

身後宴澤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很久,最終,道:“好吧,我叫她離開。”

宴澤臨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後,宴澤牧閉上眼睛,白天的一幕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一直不太明白,宮中那麼多孩子,爲什麼卻鮮少有人願意和他一起玩,即便偶爾碰見,也會被對方的奶孃或是侍女強行拉走,比如說現在,六哥明明想向他跑過來,卻被他的奶孃拉住了。那個眼睛比豆子還細的女人回頭對身後的宮女不知說了句什麼,那宮女就把六哥抱走了,而她自己則淺笑盈盈地走向自己,不,更確切地說,是走向自己身後的奶孃。

“喲,張姑姑,好久不見了,最近可好啊?”女人似笑非笑地向自己的奶孃張娥打招呼。

張娥嘆一聲,道:“有什麼好不好的,現在宮中誰不知道……”說到此處,她停住,低頭看看身側的宴澤牧,蹲下身子,笑着指着不遠處的花圃道:“呀,九殿下,快看,那裡有一隻蝴蝶,快去捉。”

宴澤牧回身看到,慢悠悠地去了。

身後,只聽那女人笑道:“你倒是蠻疼他的。”

張娥道:“嗨,你可別擠兌我了,對了,上次拜託你的事怎麼樣了?”

女人頗爲惋惜道:“剛想跟你說呢,你說那李娘娘啊,孩子還有半年才能生下來,可奶孃卻早就找好了,你說這事,唉!”

張娥語氣幽幽道:“我知道,我畢竟是伺候過皇后的人,想再找個主子,難。不過我也想明白了,現在我帶着九皇子,每天也不用做什麼事,也沒個主子會來教訓你,除了月俸少一些外,也算是蠻舒心的了。”

女人眼珠轉了幾轉,道:“張姑姑,恕我直言,以你的資歷,拿那麼點月俸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一般進來三五年的宮女都要比你多些,再過幾年你總要出宮去的,不抓緊時間多攢些銀子,你拿什麼養老啊?”

張娥道:“不然能怎麼辦?自己主子沒福氣,自盡死了,能不受牽連已經是萬幸,我還指望什麼?”

女人道:“你也別這麼說,我這裡倒有一條出路,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走。”

張娥問:“什麼出路?”

女人附耳張娥,如此這般說了幾句。

張娥有些驚詫,道:“明妃娘娘這是……他們還只是兩個孩子,有這個必要嗎?”

女人眯眼道:“這叫防患於未然,再者,皇后自盡,皇上震怒,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在喪母之痛前,非但能不掉一滴眼淚,反而爲自己的母親向皇上賠罪,說母親錯了,此舉不但消除了皇上在盛怒之下降罪他們兩兄弟的可能,更博得了皇上憐愛。小小年紀,有此心機,可見,那也不是一般的孩子。”

張娥微微點頭,道:“如此說來,倒的確是這麼回事。”

女人問:“那,張姑姑的意思是……”

張娥回身看看不遠處宴澤牧那小小的身影,遲疑半晌,咬脣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

宴澤牧翻了個身,躺平身子,睜着眼睛看着朦朧一片的帳頂,默默地想:我是皇子,這世上,我只能被兩個人背叛,母后和哥哥。

其他人,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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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突然發現,其實宴澤牧的番外挺難寫的,今天先傳個三分之一吧,樓月已經在構思第三部小說了,但中下還是會繼續寫完,不過時間可能長一些,想看的親們過幾天再來看吧。

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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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厚積薄發第049章 朝堂風雲第229章 昏頭第220章 染病第033章 血染荷塘第099章 鉅變前夕第010章 蝶戲景蒼第283章 封后第255章 自薦第136章 世外重生第089章 又是一年第282章 私會第131章 計誘小影第170章 花前月下第291章 戰爭第285章 隱忍第289章 矛盾第152章 隨遇而安第197章 意外之邀第080章 選中之人第141章 如謎一般第001章 想娶狐狸第278章 清醒第129章 以情換情第055章 香車公子第156章 諸多巧合第005章 醫俠託孤第091章 刺客之嫌第011章 大鬧蝶城第018章 郡主被擄第149章 黑風王朝第112章 請你讓開第214章 信任第100章 天塌地陷第058章 皇城守軍第024章 不管不顧第164章 雨夜憂思第171章 禍起午宴第289章 矛盾第108章 兄弟相聚第036章 任性妄爲第190章 手足相殘第163章 以牙還牙第147章 情竇初開第116章 厚積薄發第002章 母子衝突第229章 昏頭第224章 告狀第194章 愛來不來第250章 固執第282章 私會第170章 花前月下第279章 煎熬第142章 情愫暗生第287章 遇險第022章 紅楓樹下第076章 強忍傷勢第004章 壓到大熊第037章 如此足矣第182章 試探羣臣第276章 黃雀第193章 離她近些第009章 晟兒病重第155章 再見景蒼第242章 善後第012章 不習禮節第272章 壁畫第192章 不想分開第151章 燕九其人第253章 野心第232章 腰帶第139章 若只初見第251章 等你第006章 挑釁景蒼第047章 孺子可教第060章 狹路相逢第138章 命運之輪第167章 黯然神傷第040章 我想騎馬第194章 愛來不來第226章 探傷第072章 離她遠點第069章 心事難言第039章 此恨難消第195章 三人同行第096章 一時衝動第202章 忍傷第208章 定情第261章 試探第030章 凌厲一掌第067章 有客來訪第035章 出大事了第049章 朝堂風雲第063章 拉勾爲誓第016章 一支風車第243章 等我第097章 手足之情第155章 再見景蒼第198章 不辭而別
第116章 厚積薄發第049章 朝堂風雲第229章 昏頭第220章 染病第033章 血染荷塘第099章 鉅變前夕第010章 蝶戲景蒼第283章 封后第255章 自薦第136章 世外重生第089章 又是一年第282章 私會第131章 計誘小影第170章 花前月下第291章 戰爭第285章 隱忍第289章 矛盾第152章 隨遇而安第197章 意外之邀第080章 選中之人第141章 如謎一般第001章 想娶狐狸第278章 清醒第129章 以情換情第055章 香車公子第156章 諸多巧合第005章 醫俠託孤第091章 刺客之嫌第011章 大鬧蝶城第018章 郡主被擄第149章 黑風王朝第112章 請你讓開第214章 信任第100章 天塌地陷第058章 皇城守軍第024章 不管不顧第164章 雨夜憂思第171章 禍起午宴第289章 矛盾第108章 兄弟相聚第036章 任性妄爲第190章 手足相殘第163章 以牙還牙第147章 情竇初開第116章 厚積薄發第002章 母子衝突第229章 昏頭第224章 告狀第194章 愛來不來第250章 固執第282章 私會第170章 花前月下第279章 煎熬第142章 情愫暗生第287章 遇險第022章 紅楓樹下第076章 強忍傷勢第004章 壓到大熊第037章 如此足矣第182章 試探羣臣第276章 黃雀第193章 離她近些第009章 晟兒病重第155章 再見景蒼第242章 善後第012章 不習禮節第272章 壁畫第192章 不想分開第151章 燕九其人第253章 野心第232章 腰帶第139章 若只初見第251章 等你第006章 挑釁景蒼第047章 孺子可教第060章 狹路相逢第138章 命運之輪第167章 黯然神傷第040章 我想騎馬第194章 愛來不來第226章 探傷第072章 離她遠點第069章 心事難言第039章 此恨難消第195章 三人同行第096章 一時衝動第202章 忍傷第208章 定情第261章 試探第030章 凌厲一掌第067章 有客來訪第035章 出大事了第049章 朝堂風雲第063章 拉勾爲誓第016章 一支風車第243章 等我第097章 手足之情第155章 再見景蒼第198章 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