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幽靜,悄無聲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房間角落裡安靜看着窗外的二師姐,清夢齋的二師姐搔首弄姿,實則喜靜厭動,無論何時都不怎麼說話,也很少與同門們來往,但大家知道就連齋主都極爲讚許她的淵博學識和眼光,所以期待她能化解眼下的僵局。
這等壓抑氣氛、幽靜環境中,目光彷彿也變得有了重量,這麼多雙目光加一處,終於讓她的目光收了回來。
二師姐看了一眼外面的圓月,點了點頭,然後望向那些用企盼神情看着自己的師弟師妹們。
果然不愧是齋主都很讚許的清夢齋二師姐,她只用一句話便解決了這場清夢齋從未發生過的師兄之爭,對二位師兄的爭論做出了很直接的判斷。
“你們都錯了。”二師姐看着大師兄和三師兄,平靜說道:“無論是王雨珊還是那名丫頭,她們究竟是不是秦傑的良配,這本來就沒有答案,因爲‘配’之一字講究的是彼此間的感受,你們再如何堅持自己的看法,又怎麼知道秦傑的感受?”
三師兄微微皺眉說道:“小師弟是個孤兒,無父無母也無親族,清夢齋便等若是他的家,他的婚姻大事,當然要由師父或者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做主。”
二師姐微微一笑說道:“所以我說你們錯了。你們不瞭解小師弟,而我當初看着他登山,看着他吐血昏迷,看着他窗畔日復一日的沉默消瘦,我知道他是一個有怎樣性情的人,不要說什麼天道盟裡指婚,也別說我們這些師兄師姐要他娶誰,即便是師父回來後讓他去娶昊天的女兒,他若不願意便依然還是不願意,他若願意誰反對也沒有意義。人生的道路總需要自己走才知道其中滋味,所以終還是要看他自己怎麼選,無論怎麼選,他將爲之而付出的代價都屬於他自己,他也必須學會承擔這種代價,而我相信師父也會持如此看法。”
說完這句話,二師姐也不與衆人打招呼便離了小院,那件套她嬌小身軀上的寬大院服隨風輕擺入夜色而不見。 先前那番史上罕見的清夢齋爭論裡大師兄說的話很晦澀難懂,三師兄說的話也有些含混不清,此時二師姐說的話亦是哲思渺渺不可覓,相信他們三人自己其實都只是隱約感覺到了什麼,那麼其餘的人是完全聽不懂。
二位師兄陷入沉默中,師弟師妹們跟着二師姐的腳步悄無聲息離開,四師姐擔憂看着坐椅上的二人一眼,把桌上的茶壺灌滿熱水,然後也出了屋。
燭火輕輕搖晃,院後隱隱傳來瀑布入潭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大師兄緩緩站起身來,乾淨的眉眼間滿是疲憊的神情。
三師兄站起身來,恭謹行了一禮。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看來你我確實是錯了,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而且我想不出來,既然他和雨珊兩情相悅,又有什麼道理不會選她。”
三師兄思忖片到後說道:“因爲他放不下張楚楚。”
大師兄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皺眉說道:“小師弟會不會兩個都要?”
三師兄肅容說道:“這般貪心會遭天譴的,而且那兩個小姑娘雖說出身地位相差極大,但絕不是世間那等惡俗女子,豈能容小師弟如此快意。”
大師兄靜靜看着他,忽然問道:“思秋啊,你究竟看出來了多少?”
三師兄沉默片刻後說道:“賀颺和謝君元化灰之時,我看到了霎時動靜,只是依然看不真切,難道師兄你已經看清楚了日後之事?”
大師兄微澀一笑說道:“只怕連師父都看不明白,何況你我?”
三師兄微微皺眉說道:“不知二師姐又看出來了幾分。”
“她的注意力一直小師弟身上,只怕還不如你我。”
說完這句話,大師兄不知道想什麼,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伸手輕輕拍了拍三師兄的肩頭,說道:“思秋,也許你是對的,只不過我不忍。”
三師兄的身材頎高,見着師兄要拍自己肩頭,習慣性地向前微俯。
二人相視一笑,先前爭論所帶來的些許負面情緒,盡數散去。
只有那“不忍”二字依然隨着瀑布的聲音不停迴盪。
……
秦傑並不知道清夢齋爲了自己的終生大事開了一次大會,不知道他眼中已然不惹世間塵埃的二位師兄竟爲此事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近這些時日,他繼續帶着雨珊冬意漸褪的瀋州市裡遊玩,去各家書齋品鑑前人大作。
他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甚至沒有和異性有過比較親密的接觸,所以他不知道現自己和雨珊算不算談戀愛,因爲那夜紅牆白雪間說過喜歡後,二人之間的相處似乎沒有任何改變,依然是那般寧靜隨意,便是連手都沒有牽過一下,唯一有區別大概是肩頭相觸時少女偶爾流露出來的羞意。
恰是這抹羞意,便彌補了秦傑對愛情想像的很大一部分遺憾,帶着雨珊穿行於瀋州市的大街小巷中時,才明白有所迴應纔是喜悅情緒的根源。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哪怕沒有什麼親密的肢體接觸,也沒有什麼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所以秦傑很願意陪着雨珊繼續走着,只是經過那些窄巷冬樹蔭影時,踏過那些湖畔漸融的鬆雪時,他偶爾會覺得心裡某處變得有些空蕩蕩的。
傍晚時分,二人走到楓林別墅小區。站巷口的棵樹下,秦傑再次向王雨珊發出邀請,“進去坐坐吧,飯菜肯定是夠的。”
王雨珊看着不遠處楓林別墅的大門,輕聲說道:“不用了。”
秦傑不解問道:“爲什麼呢?”
王雨珊看着探出裙襬的鞋尖,輕聲說道:“和你一起並肩走瀋州市裡,我很開心,和你一起評點那些字畫,我也很開心,那天夜裡你說喜歡我,我很開心。”
然後她擡起頭來,看着秦傑他臉頰上那個不顯眼的小窩,睫毛微眨,忽然擡起手用指尖輕輕戳了下,微笑說道:“但只有喜歡是不夠的。”
回到楓林別墅中,秦傑還思考王雨珊那句話的意思,如果要他去解數科難題或者是修行悟境,大概都要比理解女孩子們想什麼要簡單的多,所以有些困惑。
“傑哥哥,吃飯了。” 張楚楚從小甕裡威出兩碗雞湯,然後問道:“要不要灑點兒蔥花兒?”
“你熬的雞湯是世間好喝的,所以要喝原味,不能加蔥。”
如果是往常,得到秦傑的表揚,張楚楚一般會顯得比較開心,雖然不見得笑,但給他添飯時總會拿飯勺碗裡用力壓一壓,但今天她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只是默默地給秦傑添飯,然後默默地坐到桌子另一邊,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秦傑看着她神情,忽然想到自己這些天確實有些行蹤飄忽,笑着解釋說道:“那天夜裡我對你說過,清夢齋那些不要臉的師兄師姐把我扔到瀋州市裡當打手立牌坊,所以這些天一直備着有人過來挑戰。”
張楚楚輕輕“嗯”了聲,然後捧着飯碗繼續吃飯。
秦傑喝完雞湯,又往面前那個大海碗的白米飯上澆了兩瓢,然後風捲殘雲般刨飯。
桌旁一片安靜。
秦傑忽然擡起頭來,看着桌子對面的張楚楚問道:“從你很小的時候,我們就一直討論究竟應該給你找個什麼樣的嫂子。”
張楚楚把飯碗輕輕擱到桌上,看着他說道:“是少奶奶。”
“那是離開襄平之後才改的稱呼。”
秦傑不由笑了起來,然後他終於明白爲什麼這些天自己的心裡總有些地方覺得空蕩蕩的,那是因爲他還沒有聽到某個人的意見或者說他還沒有向某個人進行報告又或者他想聽到些想聽到的。
他看着張楚楚很認真地說道:“你覺得王雨珊怎麼樣?”
張楚楚很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過了很長時間後重端起飯碗,說道:“很好。”
秦傑看着快要把小臉埋進飯碗裡的小女孩兒,微異問道:“就很好?”
張楚楚的小臉從飯碗裡探出來,看着他說道:“就是很好啊!”
秦傑看着她像小池般清澈的眼睛,像雪後初草般微黃的頭髮,看着她微黑的小臉蛋,看着她臉上粘着的那粒飯,沉默了很長時間,無言笑了笑。
“沒什麼,就是隨口問問。”
他伸手把張楚楚臉上粘着的那粒飯摘下來,很熟練地扔進自己嘴裡,然後繼續低頭吃飯,不知爲何心情卻變得有些低落,默然想着自己的張楚楚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吃完晚飯,像平常那樣張楚楚去燒水洗碗,秦傑則是開始寫符,疲憊睏倦時便會隨意寫上幾幅書帖調劑一下精神,到了夜深時便燙腳上牀準備睡覺。
隆冬雖然快要過去,春天卻還沒有真正到來,夜色下的瀋州市還是有些寒冷,二人還是睡去年冬天砌的炕上,如往年那般頭腳相對。
張楚楚的小腳丫洗的乾乾淨淨,被秦傑抱懷裡,他摸着這對光滑嬌嫩潔白如玉的小腳,覺得非常舒服安心,“吧嗒”一聲着了,然後閉上眼睛進入了美妙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