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天女
遺洲，五行道宮。
火海洶涌，黑煙瀰漫。
陰影之龍在火焰中迴盪，尋找“血魔朱厭”的破綻。
他與“血魔朱厭”交手數百回合，卻難分勝負。雖然龍炎霸道兇猛、焚滅萬物，但偏偏五行道宮本身便是“五行山法”的體現，能自行煉化龍炎爲五行真氣。加上“血魔朱厭”手頭那把劍，讓他無比頭痛。
龍王考慮過泄露伏衡華修煉魔功的事，讓他投鼠忌器。可降臨遺洲的那位玉聖閣劫仙似乎沒看到似得，全然不往這邊來。
忽然，火海靠近道宮門口的地界生長一支赤金蓮花。
“赤焰種金蓮？”
龍王暗道奇怪。
這種手段在仙道並不罕見，可偏偏“血魔朱厭”作法，卻能生成如此精純、道意昂然的蓮花。
此子混一仙魔，徹悟造化大道，着實難對付。
蓮花肆意生長，轉眼有圓桌大。蓮蓬處擺放茶具、鮮果，“血魔朱厭”落在一片蓮瓣，笑顏邀請：“陛下，你我難分勝負，何不坐下來喝杯茶？”
“……”
陰影之龍沒有言語。
“黃龍水域已爲冰域，北海雷暴已然平息，延聖妖潮屠滅殆盡……”衡華的分靈從容道，“諸位這一場‘龍動’，無非是給某人打掩護的虛張聲勢，順帶試試能不能趁機得手，逃脫一二神識。”
天兵天將主動退去，衡華另一道靈神收起雲軸，返還五行道宮，留下悟空靈神應對。
“既如此，陛下送入赤藻的火種已然毀滅，生路絕盡。何不坐下來與我詳談，說不得我能給你指出一條生路。”
遺洲龍炎被五行道法剋制，人間赤藻、炎水二域的印記先後消失。
赤龍王生路盡喪，眼看就要步上白龍王的後路。
但也正因爲他是一位龍王，伏衡華希望從他口中探知一些關乎金霞天女的消息。爲此，他不介意留下一點活路。
見龍王沉默以待，衡華直接問道：“既然陛下不曾立刻翻臉，就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吧。蒼龍王位居東木之海，白龍王身處西金之海。陛下您統御南火之境。可爲何獨獨北海，是雷精所成的龍王，而不是北水之精？”
轟隆——
火海驀然炸響無數轟鳴。
赤金色的焰光此起彼伏，龍王迅速遁向蓮花，坐在悟空靈神對面。
看着血魔姿態的妖異青年，他亦化作龍首人身相，身着龍袍赤服。
“延聖告訴我們，不要跟你交流。任何與伱的對話，都有可能被你抓住馬腳，暴露我們的隱秘。
“本來我不信，但現在——我信了。”
神洲時代，五行之氣均衡。
中央蘊藏厚土之精，四方海域各有金木水火之精。東西南三海龍王皆得三精本源煉成龍珠，唯獨北海龍王沒有煉化水精。他的實力也略遜於其他三龍王。
“沒錯，你這個問題直指核心，這就是金霞天女與離天劍仙的矛盾所在。北海，北海的水之精，纔是一切恩怨的起源。”
“所以，陛下願意和我交談了嗎？”
龍王不置可否：“對這個秘密，你能付出什麼代價？”
青年擡起一根手指：“一條命，如何？
“我去過南閆福洲，路經陛下老家。可惜物是人非，你家後裔全然不成氣候。若陛下回答讓我滿意，我可以保下一位龍子，爲你傳宗接代。”
道統傳承、血脈延續。在久遠未來，如果有存在證聖，自然可以恩惠先人，讓龍王得以復生。
“用朕的一個末裔子孫爲條件？不夠，遠遠不夠。”
“那陛下想要如何？反正，您應該不會狂妄無知到，提出讓自己復活的想法吧？”
忽然血光閃動，坐在對面的青年出現在龍王身邊，爲他斟茶。
“這是我的雲腴仙茶，請陛下品鑑。”
看着他宛如煉丹一般的精湛技巧，龍王託盞在脣邊輕抿。
“尚可。”
對一位存活無數歲月，品嚐萬千美食珍饈的龍王，這個評價已算得上讚譽。
被衡華舉動打消怒火，龍王不好就着他的諷刺發怒。略作思忖後，他將茶盞擱置蓬上，手指輕輕一彈。
“本王與你等有覆洲之仇，你自不會設法復活本王。不然，你也無法給仙道修士交代。但是，關於北海的隱秘，你需要付出更多。我要你幫我重塑海王宮，讓我的後裔重新當上海王。”
“這不可能。”
青年搖着頭，毫不客氣道：“一個往事的消息，付不起讓我親自動手。何況，我本身對此就有所揣測。我想想，北海的那一位應該是早早孕育，或者根本沒有成爲龍王吧？是先天雷精打斷他的孕育？不，也可能和陛下來到南海有關。您吸收南海暗藏的火之精，間接打斷水龍王的誕生？”
龍王臉色微變，隨後馬上回復平靜。
“延聖的提醒沒錯，的確不能跟你多說話。”
利用這個問題，直接讓伏衡華確信猜想，證實四海龍王之間的暗流。
“我還有一個想法，如果水之精與金霞、離天的恩怨有關。會不會牽扯到情？”
“當然，金霞那女人應該瞧不上離天劍仙。而劍仙應該也瞧不上她。兩相厭惡之下，若還能牽扯到情仇，必然存在第三者。那第三者與北海水精有關？
“我恰好記得，關於十大仙劍中的萬川歸流劍，有個悽美傳說。女仙求愛離天不成，眼淚化作劍胎。之後又以九江之水祭煉神兵，練就萬川歸流劍。後來仙女持此劍與離天劍仙大戰。七日後水劍被南明離火劍焚燬，只剩半個劍身重歸江河。”
赤龍王心潮澎湃，卻死死繃着臉，不肯透露半點消息。
“看來，我猜對了？畢竟要是猜錯，陛下應該會馬上出言打斷，並設法擡價。”
“三個，”突然，龍王伸出手，“你替本王保下三個血裔，暗助彼等化龍。關於金霞和離天的恩怨，全數告訴你。”
青年此刻反而不急了。
隨着東方芸琪出面周旋，百花島動亂逐漸平息。雖然風雲二龍王那邊還有一些麻煩，但大體上已經翻不了天。伏衡華此刻所在意的，無非是失蹤的姐弟倆。
但如果涉及金霞，並牽扯到早年的情仇，想來不會馬上結束。他還有時間慢慢研究。
“本王再附送你一個消息。金霞之所以會觀測你的命數，並從你身上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未來。是因爲你的母親。”
“嗯？”
衡華豁然擡頭，眯着眼打量赤龍王。
“不然，你認爲她閒着沒事，時刻視察東萊天命，從而發現你身上的恐怖之處？”
赤龍王暗暗鬆了口氣。
還好，這件事他並不知道。畢竟，那女人的離譜想法，正常人根本想不到。
……
玄星？玄星？
朦朧間，他聽到有人的呼喚。
一個激靈，傅玄星馬上坐起來。
“這是哪？”
四下張望，傅玄星默默把桃木劍拿在手中。
他記得，那惡婦用一把不知何來歷的劍把嶽景菡劃傷。在即將殺死嶽景菡時，於小磊手臂伸過來替嶽景菡擋了這一劍，然後被削掉手臂。
再接着，惡婦揮劍砍向自己。
因爲察覺那把劍的詭異，自己選擇以離火拳向迎。結果人沒受傷，卻被一個黑洞吸走。
等等——吸走？
這是通道後面的世界？
傅玄星馬上跳起，打量這片陰沉的世界。
遠方是此起彼伏的連綿青山。山中狂風大作，修竹搖擺。
“這裡的風之力好強。”
比起伏家練功的“風谷”，這裡的風勢更強，都快趕上颶風帶了。
“你醒了？”不遠處，少女抱琴而來。
看到伏瑤軫，傅玄星趕忙迎上去：“我們這是在哪？”
“這裡是龍墓，或者說是一條龍衍生而來的秘境。”伏瑤軫眺望遠方青山，蜿蜒的山脈宛如一條巨龍的脊背。
“你既然醒來，我們便一起去見一見那位吧。”
“那位？”
“擺佈你我命運的人。她花費諸多心思，把你我拉到這裡，打算跟我們算一算總賬。”
伏瑤軫指着遠方的龍首山峰。
在那裡，高懸着一口金霞纏繞的神劍。
“那把劍——這就是砍掉於小磊手臂的那把？”
“傷情之劍，克天下一切有情人。”
“斬殺情侶的劍？”傅玄星偷瞄旁邊的伏瑤軫，然後猛然想到一件事：“等等，這劍能讓劍魔君沒有任何反抗之力。難道說——她對於小磊有情？”
“在你看來，何爲情愛？”
兩人一前一後向龍首峰走去。
“情？愛？不就是娶親婚嫁嗎？雙修道侶不就是？”
“若雙修之人俱有情愛，何來耿玉霄、晏麗之事？
“真情，真愛，歷經千歲萬歲而不彌。豈是我等這些時光尺度只有數百歲的修士，可以輕言的？”
伏瑤軫搖頭道：“那把劍無法測出真愛與否，但應該可以感知到情意。弟弟說過，所謂的情愛，是人體分泌某種物質。情意越濃，這類物質越多，劍意殺傷效果越強。若此劍真正煉成，無關築基、金丹。一切真仙以下的生物，都會被這把劍處死。
“同理，這把劍也需要以情血餵養。”
想到堂哥伏白雄夫婦的狀況，伏瑤軫明白。
那是晏麗按照“那位”的要求在養劍呢。
以當前效果而言，還殺不死嶽景菡這樣層次的存在。而且嶽景菡對於小磊固然有幾分情意，但更多是同爲劍修的惺惺相惜。這把劍能擦傷她，破個皮，吃個虧就到極限了。等晏麗第二劍砍下，嶽景菡會馬上察覺這把劍的本質，一指把“殤意劍”斬斷。
可惜於小磊不清楚，傻乎乎拿手臂過去抵擋，反而被劍刃砍掉手臂。
聽了解釋，傅玄星一臉失望。
他本以爲嶽景菡和於小磊會因爲這件事，徹底走到一起呢。
現在看，似乎差了好多。
又走了一會兒，傅玄星又問出一個問題。
“那麼這把劍，能傷害你我嗎？”
伏瑤軫面色一頓，不免加快幾分腳步。
捫心自問，自己對傅玄星並無刻骨銘心的男女之情。
甚至因爲自己身處的尷尬處境，伏瑤軫也不打算去拖累別人，儘可能避免和男修過多接觸。而在少數不得不接觸，非親人、同門的男修裡，她好感最高的人反而是僅有數面之緣的殷彥青。
人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能聽音識律，和伏瑤軫討論琴樂。雖只有點頭之交，但也讓伏瑤軫對其頗爲欣賞。
除此之外，應該是方東源、傅玄星這倆常見打交道的人。
傅玄星因爲“未來”的緣故，讓伏瑤軫感觀極爲複雜。加上他本身的遭遇，也足以讓常爲長姐的伏瑤軫激發一些母愛。
但方東源——
伏瑤軫也說不清，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且打小有過一些孽緣的人，到底對他報以何等想法。
情愛？
顯然，憑藉自己看見的未來。知曉方東源大概率入魔的情況下，未必會有。
但作爲弟弟的義兄，祖父認可的義孫，她自覺擔負着照顧並且監督的責任。
伏瑤軫曾多次設想，假如有朝一日方東源徹底入魔。在其他人不忍下手的情況下，自己能不能手刃？
答案是可以。
時至今日，她依然可以做到，手刃入魔之後的方東源，並把這一切視作自己的責任。那一份好感，不足以影響理智，不足以讓自己爲了所謂的“愛”，背叛自己心中的大義。
這樣“無情”的自己，高懸的那把劍能傷害自己嗎？
而對於傅玄星，那把劍能傷害嗎？
帶着憂慮和困惑，二人來到龍首峰。
沒有直接上去，而是在山下不住徘徊。
“既然來了，幹嘛不上來？”
金霞嫋嫋，天空浮現一張巨型面龐。
看到這個顯化的女人，傅玄星不假思索，伏龍玉劍當即出現在手中。
“等等——”
伏瑤軫按住他的手腕：“我有一些事要跟她詢問。”
望着空中的臉，伏瑤軫沉聲道：“這一次，看來天女已動殺心。那麼，可否滿足我的一點疑惑？你之所以和玄星過不去，是因爲離天聖者的緣故？當年，他殺了你那位朋友？”
“不錯。”
金霞變幻，風姿絕世的美人從空中一步步走向二人。
“我那妹子向他求愛，可他竟敢拒絕！拒絕之後，竟還敢與她動手。最終……”
伏瑤軫點了點頭：“她是北海水精孕育的仙女。她的眼淚是北海靈力的一部分，以此物爲劍，承載九江之水，亦能視作其分身。被劍仙焚滅，也意味着其本人受損。”
“沒錯。正因爲那一場鬥劍。她神魂有損，沒多久便道化天地了。”
“但天女並沒有放棄將她復活。這也是一開始，你們定計復活南離劍仙時的同行計劃，也是你願意復活劍仙的緣由？”
南離劍仙、離天聖者，指的都是一個人。
傅玄星下意識握住劍鞘。
“正是。”金霞天女很意外。
在自己刻意干涉與誤導下，這丫頭竟還能回溯到這一步？
“那麼，你之所以改變計劃。刻意挑選一個和玄星關係緊密的女修，是因爲‘她’已經無法復活了？”
頓時，殺意暴起，金霞天女死死盯着伏瑤軫，寒聲道。
“這一點，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你那位嬸孃難道就一點都沒有透露？”
……
“金霞那個女人……她最初打算讓妹妹和南離劍仙一起轉世。二人作爲情侶，把‘天涯海角’解封。既能救出被困的四位真仙，也能讓妹妹和心愛之人在一起。”
“轉世？”
伏衡華聽赤龍王言語，似乎明白了一些。
“想要轉世，就需要母體孕育。玄星是通過傅家，是那位龍人阿姨。那麼水精孕育的仙女……”
赤龍王搖頭：“金霞擅長織命，她編織的命數是讓你父爲傅玄星的生父。你父的劍鞘，便是因爲這個緣由，送到手邊的。”
傅玄星就是要去做弘文閣主的兒子，然後繼承劍鞘。
但在原定計劃，不是乾兒子，而是親兒子。
“等等，傅玄星的母親必然是龍人之體。爲此，纔可以繼承黃龍王的真血。難道說，母親那邊——她干擾了這份命數，所以讓天女記恨？”
赤龍王眼神怪異起來。
雖然伏衡華很聰明，但礙於自身的道德三觀，顯然想不到那位女人的做法。
“不。你母親並不牽扯‘南離龍子’，而是牽扯‘水龍女’的降生。她本是金霞爲妹妹挑選的今生之母。”
“啊？”
伏衡華面色一震，這的確是他想不到的。
不是，爹不是爹，娘不是娘。
那麼自己從何而來？
自己根本不在天女的織命計劃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