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殺:彼岸花(2)

“我說過了,我今天一天都沒在別墅。”宋雅琴還是用着那種趾高氣昂的態度回答着警察的問題:“所以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今天都去了哪裡?”警察按例詢問。

“我帶着兒子去了遊樂場。”宋雅琴漫不經心地看着她那塗得鮮亮的指甲,然後斜眼看向審訊她的警察,“不信你去問問我的兒子,他可是我的證人。”

宋雅琴的確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即使沒有她的兒子,我和別墅的保姆都可以是她的證人。她越是這樣自信,我反而越有種錯覺。這種錯覺讓我覺得她和白樸生的死有脫不了的關係,但這背後應該還有更復雜的原因。

做完筆錄已是傍晚,警察將白樸生的屍體帶回了警局,打算進一步屍檢,確定真正的死亡原因。宋雅琴對此不以爲意,還讓警察趕緊將屍體挪走,以免招惹晦氣。趁着這段時間,我偷偷的避開一樓的人羣,溜上了二樓。

我說過我不熱衷於破案,只是單純的好奇,另外我也想找一找有關於我論文的線索。

二樓的書房外被警察貼上了封條,我撕下封條,準備開門進去。正當我轉動把手時,房間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我被連帶着失去了重心,整個人朝裡摔去。

好在,書房裡鋪上了柔軟的毛毯,不至於讓我摔個鼻青臉腫。我掙扎着從地上爬起,轉過身想看看那人是誰,擡頭便對上他那雙暮色深沉的眼眸,他插着褲兜,表情嚴肅,“你進來幹嗎?”

“我...就是來看看。”如你所見,我很不擅長撒謊。

“哦!”他關上門,打開房間裡的燈,“看吧,看完了告訴我一聲。”

我疑惑的盯着這個傢伙,“這時候,你不是應該阻攔我嗎?”

他笑了一下,問:“我爲什麼要阻止你?”

“因爲警察要保護案發現場不被人破壞啊!”我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警察,怎麼連這點基礎常識都不具備。

“那你到底看不看!”他催促道:“不看就趕緊出去。”

我趕緊比了個OK的手勢,乖乖閉上了嘴,開始找線索。我的論文是通過郵箱發給他的,因此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書桌翻找電腦。可我忘了,警察在對案發現場拍照取證之後,早就把房間裡的重要物品都帶回了警局,像電腦這種東西自然也是要帶走的。所以我翻找了書桌的每個抽屜,都是空空如也。

論文的線索沒找着,我卻在翻抽屜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在書桌下的地毯上,我正坐着的下面,有兩塊墨跡。這兩塊墨跡離得很遠,一塊墨跡只有極細的一個點,而另一塊像是被墨汁浸了一樣,渲染了一片。

我之所以說這兩塊墨跡奇怪,是因爲這兩塊墨跡很新,應該是今天剛染上的。白樸生死之前是坐在這張書桌前寫小說,假設說他手上用的鋼筆不小心漏了兩滴墨水到地毯上,那這兩塊墨跡形狀應該是均勻的。如果是他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然後滴到了地毯上,那首先應該在桌上留下痕跡,而這張書桌上卻很乾淨。

“你帶鋼筆了嗎?”我打算驗證一下我的猜想。

他走過來,從風衣裡襯的口袋裡抽出一支鋼筆,遞給我:“你要幹嗎?”

“做個試驗。”我接過鋼筆,端坐在椅子上,假裝自己在寫字,然後故意將鋼筆挪到書桌外,筆尖朝下,鬆開手,讓它垂直落下。筆尖着地,在毛毯上留下第一個墨點,緊接着鋼筆筆身着地滾了兩圈停在了某個地方,筆尖的墨順着毛毯的毛不斷滲到毯子上,留下了第二塊墨跡。

“看來我猜的不錯。”我示意讓他湊過來,向他解釋:“你看這兩塊是我剛剛用你的鋼筆做實驗得到的墨跡,另外兩塊是剛就在毯子上的墨跡,是不是一模一樣?”

“嗯,的確一樣。”他靠在桌上,看向我,“所以呢?”

我向他說出了我的猜測:“白樸生一開始是在書桌上寫作,然後由於莫種原因,才讓他鬆開了手上的筆。至於這個原因...應該是和窗臺上的彼岸花有關。”

我們的目光同時轉向窗臺,白天的時候那個地方曾放着一束妖豔無比的紅色花朵。白樸生死之前我在門外就聽見他在喊這束花的名字,而且他死的時候手指指向的方向也是窗臺。他沒有死在書桌前,而是在寫作時忽然擡頭看到了那束彼岸花,然後想走到窗臺邊,起身的過程中手裡的鋼筆掉了下去,留下了墨跡,再走到一半的時候,倒在了地毯上。

“精彩的推理。”他突然鼓掌,又向我伸出手,“我是刑偵隊的隊長宋風,這個案件還希望你能協助我們警方破案。”

“趙南洲。”我向他介紹自己,然後握手,“合作愉快。”

回到宿舍已是午夜,舍友們都睡了,我悄咪咪的爬上牀,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胡思亂想。彼岸花,究竟對於白樸生而言代表着什麼呢?可惜,我知道的線索還太少,想了一整夜也沒有任何頭緒。

次日,我跑去圖書館借了幾本白樸生出過的書,想看看裡面有沒有關於彼岸花的信息。一開始,我試着在圖書館的電腦上直接搜索“白樸生+彼岸花”,出來的結果爲零,於是我只好按書籍發表的順序,選了兩本他最近幾年的散文集。

臨近期末,圖書館裡座無虛席,到處都是前來複習的學生,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處角落裡的位置坐下,翻開那本散文集,耐心地讀閱着。上學時我就對散文沒什麼興趣,因爲我讀不明白作家想表達的意思,明明所有的字詞你都認識,但就是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所以我讀了一個上午,沒找到半點有用的信息不說,中間還幾度睡了過去,無奈我又跑去借了本相對我能讀的懂的書來看看。

這次我選的是一本白樸生半自傳的小說,當我翻開書本,看了淺淺幾頁之後,我發現了端倪。

我父親和我說過,一個作家一生中會寫無數本書,可能每本書的文筆和寫作風格會有很大的變化,但有一樣東西是不會改變的,那就是對於標點的使用。這是一種習慣問題,多數作家在常年的寫作過程中,會潛移默化地形成對標點符號的特定風格。可能很少人能夠注意這一點,但往往資深的讀者和編輯能夠憑藉着一本書上的標點符號,來判斷它是哪位作家的作品。我正在看的這幾本書上的標點,卻完全不一樣。

散文集上使用的標點相當豐富,歎號、破折號使用的居多,在表達人物的疑問時使用的也大多是“!?”這樣的組合,反觀白樸生的這本半自傳小說,基本只應用了逗號和句號,連疑問句也只是簡單的“?”。我忽然想到我的論文抄襲事件,心底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爲了印證我的這個猜測,我又在白樸生各個年份的書籍中各選了一本,進行標點的比對。果不其然,基本每本書的標點風格和那本半自傳小說都大相徑庭。如果說自傳裡的那些個人經歷沒法假他人之手,那麼其餘的這些書會不會和我的論文一樣,很有可能是被白樸生抄襲的,或者說直接盜用的。

那麼,他的死因會不會也與之有關?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宋風的電話打了過來。他約我見面,找我分享案件的最新進展。

我們約在了學校附近的咖啡廳,他還是穿了件黑色的風衣,只不過領口的紋樣變成了一彎弦月。我剛坐下,他便開門見山:“白樸生的死因已經查出來了,他是死於中毒引起的心臟麻痹。”

“中毒!”我眉頭一皺,“毒是從哪裡來的?”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疊照片,指着最上面的一張,“從這裡。”

照片上是那束白樸生臨死前一直大喊的彼岸花。他告訴我彼岸花有毒,遇熱會揮發出一種名叫利克林的生物鹼毒素,正常人吸入後,只會引致嘔吐,痙攣的症狀。但白樸生患有心臟病,如果長期吸入這種毒素,就會造成心臟麻痹驟停。

時至五月,濱江作爲一座南方城市,白天的氣溫可達32℃,已經完全符合彼岸花揮發的溫度,白樸生書房裡的彼岸花又是放在窗臺,最接近光照的地方。而將這麼危險的花放在窗臺上的人,是沈安慈。

這一切似乎很合邏輯,但就是這樣過於合乎的邏輯,更讓我懷疑。

“這會不會太過於簡單了?”我說出了我的疑問。

“我也這麼覺得,但沈安慈現在的嫌疑最大,而且...”他又拿出了另一項證據,“她有充分的動機。”

他將一個棕色的日記本遞給我,示意我看看裡面的內容。我先翻開了第一頁,日記的日期是2021年3月10日——

“我知道宋雅琴這個女人在外面有了情人,她一直覺得我是個傻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從她和我結婚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她愛的只是我的錢財和名氣。雖然我對她也沒有了愛,但爲了我的兒子,我還是會堅持維繫這段婚姻,只要她和那個人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我也不會去追究她什麼。

真可笑,這個女人竟然會喜歡上一個只能躲在影子裡的人,要不是我他可能連做別人影子的權利都沒有吧!”

日記很短,卻看得我頭皮發麻,我終於明白了宋雅琴爲什麼會對白樸生的死那麼冷漠,想想看一個爲了金錢而結婚的女人,在得知丈夫死後,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應該是遺產的繼承問題,而不是傷心吧。

另外,這個被稱爲“影子”的男人,宋雅琴的情人,白樸生似乎對他很熟悉,甚至以白樸生的角度看,這個男人還受過他的好處或者恩惠。

“我們查到宋雅琴的確有一個經常見面的男人。”宋風從那疊照片中抽出一張男人的照片,擺在桌子上,“就是他,李淮安。”

照片上的男人留着長長的狼尾,氣質憂鬱,面容英俊,的確像是宋雅琴喜歡的類型。我拿起這張照片仔細端詳,這張面孔,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次,而且就在最近這段時間,有過匆匆的一次印象。

“怎麼了?”他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沒什麼。”我笑笑,放下了照片,繼續詢問關於這個男人的線索。

李淮安,江城人,23歲,曾是江城大學新聞系的在校生,因論文抄襲被學校延遲一年畢業,去年6月從江城大學正式畢業,於7月來到濱江市,因檔案裡有不良記載,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找不到工作,直到今年年初正式進入一家化學試劑檢驗公司做項目資料整理的工作,之後的人際圈和行動線都異常乾淨,和白樸生沒有任何的交集。至於他和宋雅琴的關係,在他的筆錄中說只是在他常去的咖啡館裡偶然見過一面,而後兩人便進入了情人模式。

警方後來再次對宋雅琴進行了傳審,二人的供詞如出一致,不過宋雅琴對日記的事情毫不知情,她以爲是警方調查了她的行動軌跡才知曉得她和李淮安的關係,爲此還在警察局大鬧了一通...這的確很符合她的作風。

我將視線再次轉回到日記上,走馬觀花的瀏覽着,此時我的腦海裡想的卻是李淮安的論文抄襲一事。因爲我記得2019年白樸生因學術交流,在江城大學任教過一段時間,李淮安是在去年畢業,又剛好和我一樣是新聞系的學生,如果不是因爲延遲一年的緣故,他應該在2019年畢業,這二者的時間線恰好是重合的。

白樸生抄襲過我的論文,那麼兩年前他也很有可能抄襲了李淮安的論文。說句不好聽的話,若白樸生沒死,今年的我也許會和他一樣,面臨延遲畢業的風險。

李淮安畢業之後費盡心思來到濱江工作,後來又成爲了宋雅琴的情人,會不會就是衝着白樸生而來,目的就是爲了報復當年的事情?

擺在我面前的咖啡已經涼了很久,我手上的日記停留在同一頁上沒有動過,宋風就這樣饒有興趣的坐着對面看着我,一口一口的品嚐着杯中的卡布奇洛。對於這個人,我始終保持着警惕,他對我沒有惡意,甚至還告訴了我很多案件的機密,可我總覺得他藏着秘密,上一個給我同樣感覺的人是我父親,他告誡我如果我遇到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不要逃離,不要躲避,正面他,但就是不要相信他。所以我腦海中的這些想法,從沒有告訴過他。

這樣的狀態一直到我看到第二則日記的時候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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