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並沒有走遠,一路繞到了後院,此時正站在一株已經只剩軀幹的白玉蘭樹下。
聽得有腳步聲走近,華央揮揮手道:“丹琴,你先回去吧。”
“回去?”丹琴有些擔憂地看了看,“可是……”
蕭意樓走上前來,擡手示意她不用擔心,見來人是蕭意樓,丹琴稍稍放了心,點頭道了聲“是”,緩步退了下去。
華央輕笑一聲,喃喃道:“終究是你的人,關鍵時候自然是聽你的,而不會聽我的。”
“她不是不聽你的,只是擔心你罷了。”
“是嗎?”華央回身,一臉漠然地看着蕭意樓,“那你呢?”
蕭意樓道:“我也擔心你。”
“擔心我露出馬腳,陷你們於危險之地嗎?”
蕭意樓垂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道:“你知道不是。”
“呵呵……”華央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什麼呀?我知道什麼?”
蕭意樓道:“你知道我是誰。”
華央笑聲一滯,腳步也停了下來,回身定定地看着蕭意樓,看着那張她從一開始竟然就從來沒有懷疑過的面容,一時間有些茫然。
她搖頭,輕聲道:“可是我卻有些後悔了,爲什麼要知道呢?如果不知道,是不是會更好些?”
一陣晚風驟起,她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臉色微變,蕭意樓像是察覺了什麼,上前一步來握住她的手腕,“你沒事吧?”
華央費力地抽回手,搖搖頭,“我沒事……”
話雖如此,她的臉色卻告訴蕭意樓她並非沒事,只是在強忍着什麼,雙手一點一點收緊,而後身形一個踉蹌,走到一旁扶住了樹幹。
“可是寒症?”蕭意樓收斂了笑意,神色肅然,緊跟着過來抓住她的手,不顧她的掙扎,試了試她的額頭,又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掌心,沉聲道:“我送你回去。”
華央本能地想要拒絕,卻發現自己身上的力氣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根本提不上來,只能任由蕭意樓將她抱起,四下裡看了看,而後朝着一處偏殿走去。
這裡是平日裡華央最常去偷閒的地方,是以這邊裡裡外外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不說,屋內也有常點的火爐,甫一進門便感覺到一陣暖意。
人都已經被華央遣退,蕭意樓便自己來,他將華央放到軟榻上,給她蓋好絨被子,又將火爐都移近了一些,而後坐到華央身後,翻掌運氣,推上她的後背。
“蕭意樓……”華央感覺到不對勁,輕輕喊了一聲。
“不要說話,調整氣息,放鬆。”蕭意樓一臉不容拒絕的冷色,一手扶住華央,一手運氣,如此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華央身上的寒意漸漸退去,額上冒出了一串冷汗。
確認她略有好轉了,蕭意樓這才收斂內息,扶着華央緩緩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而後走到殿門處,吹了一記口哨,兩名禁衛很快便出現在殿前,對着蕭意樓行了一禮。
“去找康閒,問我給他的東西何時能入藥?他又是打算何時入藥?”
見蕭意樓臉色不好,兩人心下便明白,康閒這一次應該是手腳慢了,便連忙應聲離開,免得討罵。
“蕭意樓……”殿內傳來微弱的喊聲。
蕭意樓想也不想便折身回到殿內,大步走到軟榻旁坐下,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又握住她的手,最後伸手去試她的身上,卻聽得“啪”的一聲,華央擡手,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白了他一眼,“想幹什麼?”
聞言,蕭意樓眼底的擔憂雖然未退去,卻不由輕輕笑出聲來,低聲道:“還能罵人,看來情況已經穩定住了。”
華央雖然沒好氣,眼底卻有遮不住的笑意,“不管怎樣,你又幫了我一次。”
蕭意樓道:“可是,我卻並沒有能在你每一次寒症發作的時候都在你身邊,很痛苦吧。”
華央輕呵一聲,搖搖頭,“習慣了就好,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只是擔心會不會在意識模糊不清地時候說什麼胡話。”
說着,她擡眼看了蕭意樓一眼,“哎,我剛纔有沒有說胡話?”
蕭意樓搖頭,“方纔發現得早,運功調息也很及時,你並沒有多迷糊。”
頓了頓,他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問華央,可是一看她憔悴蒼白的臉色,終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華央道:“蕭意樓,我口渴。”
蕭意樓頷首,起身走到一旁給她倒了杯水,尚未回身便聽她問道:“你方纔爲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是怕他們發現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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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意樓動作停了停,道:“哪個問題?”
華央道:“我只問了一個問題。”
蕭意樓垂首輕笑了一聲,將杯盞遞給了她,“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華央抿脣笑了笑,道:“原來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我認識她嗎?”
蕭意樓想了想,點頭道:“認識,還很熟。”
華央不禁有些疑惑,她和蕭意樓共同認識的人本就不多,相熟的女子就更少了,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良久,她輕嘆一聲,靠着軟墊半躺着,略有些心煩心煩地閉上眼睛,嘟囔道:“不說便罷。”
聞聲,蕭意樓有些哭笑不得,就這麼坐在榻旁看着她緩緩睡去,這倒也不怪她,每次寒症發作,都像是會耗盡她的所有力氣,就算是有他在一旁幫助她,她身體上所經歷的煎熬卻是他無法代爲承受的。
原本從昨天到今天兩天時間她都累得不輕,加之力氣又耗盡了,又或者是因爲她知道身邊有蕭意樓在,很是放心,所以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唉……”蕭意樓難得輕嘆了一聲,替她撩起散落在額前的髮絲,眼底笑意頗爲寵溺,又有些無奈,輕聲喃喃道:“你我皆認識、又與你熟識的人還能有誰?你那麼聰明,就沒有想過自己嗎?”
頓了頓又道:“看來有時候,太聰明瞭也不是一件好事,聰明反被聰明誤。”
說罷,他俊眉微微挑起,緊盯着她略有些清瘦、輪廓分明的臉龐,笑得詭譎。
“將軍。”殿門外傳來低沉的聲音。
蕭意樓起身,替華央放下簾帳爲帷幔,大步走出,看着方纔離開的那兩人,“怎麼說?”
其中一人道:“康太醫說,那東西入藥,須得文火慢燉,將裡面的東西都燉出來,溢到藥湯裡,這樣喝了纔能有用。”
“要多久?”
“七,七天……”
蕭意樓眸色一冷,嚇得兩人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說話,“七天……好,那我就再等七天。”
說罷,他揮揮手,“回去吧。”
兩人前腳剛走,丹琴後腳便急急忙忙地趕來了,看樣子是找了好大以前,額上都已經冒汗了。
“將軍,皇上怎麼樣?”
蕭意樓淡淡道:“寒症發作,現在已經沒事了,睡下了。”
丹琴這才稍稍放了心,“那前面……”
蕭意樓想了想道:“你去告訴昭王他們,就說皇上舊疾復發,在此暫歇,任何人都不得來打擾,通傳完之後便回來守着這裡。”
“是。”丹琴會意,快步走開,不一會兒風萬鈞三人便隨丹琴一起匆匆趕來,個個神色擔憂。
風萬鈞上前來道:“皇上怎麼樣?”
蕭意樓回身看了殿門一眼,“舊疾復發,現在已經鎮定下來睡下了,放心吧,我已經通知了康閒,稍後康閒會送藥過來,現在就讓她靜養。”
說着,他朝着丹琴看了一眼,“照顧好皇上。”
風萬鈞會意,連連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讓四哥好好休息,我們都先回去吧。”
蕭意樓和風萬鈞兩人是武將,素來不喜歡乘馬車,皆是策馬而行,將連千月送回連府之後,兩人便一路不緊不慢地順着街道向前走去。
“這麼說,她看到了你在曇廬外面佈下的陣,這纔回來問我?”聞蕭意樓所言,風萬鈞如夢初醒,連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說她怎麼問那些那麼奇怪的問題?卻原來是因爲這個……”
驀地,他神色一滯,像是想到了什麼,定定看了蕭意樓,“不對,你怎麼大半夜的不睡覺,突然想起來去擺陣?莫非……”
他驚了一驚,壓低聲音道:“你是故意透露給她的?”
蕭意樓笑得深沉,“我早就知道她懷疑了我,也知道她在查我的身份,本想尋一個合適的契機告訴她真相,可是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既如此,那便透露一些信息給她,以她的聰明,一定會去查明白的。”
風萬鈞虛驚了一場,“我還以爲是我壞了事,還好這些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頓了頓,又面露擔憂之色,“那,你就不擔心她知道了之後,會對我們更加不利?”
蕭意樓搖頭笑了笑,“她會發現這其中的真相,早已在我的預料之中,畢竟我的身上還是有很多疑點的,加之有你和老師這些人在身邊相助,她若是不懷疑,我反倒是覺得自看錯了人。”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略有些沉斂,擡眼朝着宸王宮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個世上從來最不缺聰明人,也許察覺這一切的並非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