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七節 授業

“呵呵!我明白你的苦衷。我並沒有說非要把他從你這裡帶走啊?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公共擔負起今後兩年內他授業任務。畢竟到了那個時候,按照約定,卡桑就會來帶他走。我們想留都留不住。還不如趁此機會趕緊把我們所有的東西統統傳授給他。”

酒館老闆的建議顯然和對黑袍人的胃口。不過,他很快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那麼,艾爾蒙德的撫養費用,是不是也該由你來承擔。你也知道,這些年我一直都在……”

“哎!這可不是我能幫你的了。你只有董國平和比爾兩個孩子,可我呢?你爲我想過沒有?我可是有整整五個孩子啊!還有幾十歲的老婆、八十歲的老母、九十歲的岳父、九十五歲的。”

“得!得!得!你少來。”黑袍人不耐煩地打斷了酒館老闆的訴苦,正色道:“說正經的,坎森,你以前是一名戰士。我可不想你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教給董國平。”

“什麼?我的東西亂七八糟?你竟敢看不起我?告訴你斯科普,說到底你不過就是一個賊而已,有什麼了不起?”酒館老闆火氣上來了。

“錯!我不是賊。而是一名竊者!”黑袍人糾正着朋友的語誤。

“竊個屁,明明就是賊!”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那是粗人的說法,竊者不是賊。兩者之間有着本質上的區別。”黑袍人憤憤不平地反駁。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一個字——賊!”

“竊者!”

“賊!”

“尼瑪……”

兩人的爭執持續了許久,半天后黑袍人才滿面通紅地坐下來,鬱悶地喝着自己杯子裡所剩不多的酒。而酒館老闆則像一隻發情的鬥雞一般,紅着眼睛氣乎乎地盯着黑袍人看起來似乎是很愜意的舉動。

“我們之間的爭執從來就沒有任何結果,”端坐許久後,黑袍人淡淡地說道:“從年輕的時候就這樣,咱們幾個人誰也不服氣誰。還是讓董國平自己來評價吧!從明天開始,我會作爲他的第一任老師,教會他我所有的東西和技能。而你,破山劍坎森,將在一個星期後繼續你對他的教育。我們就這樣一週一輪換,你看怎麼樣?”

賭氣中的酒館老闆仔細思量了許久,直到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後,這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

性別轉換,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在這個問題上,恐怕很多人都無法自由選擇,只能聽憑命運的安排。

與欣研一樣,姜婉琦發現自己也變成了男人。

這裡是地球,米國。

走在熱鬧繁華的大街上,姜婉琦只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疑惑。

勞倫斯今晚的表現,實在太古怪了。

到波士頓已經四年了。按照慣例,只要沒有什麼太過重要的事情,每逢週末,姜婉琦總會應這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白人邀請:給他那可愛的小女兒潔西卡上一堂字正腔圓的漢語課。當然,順便也品嚐一下這個漂亮小女孩的母親,熱情好客邦妮做菜的手藝。

當勞倫斯從餐桌上拿起裝果醬的玻璃瓶,把淡紅色的透明醬汁傾倒在面前餐盤裡的時候。姜婉琦只覺得下意識地怔在了那裡。甚至,就連捏握餐刀的手臂,也如僵化般牢牢定格在了原處。

勞倫斯是美洲聯邦宇航局下屬的一名軍官。他不喜歡吃甜食。甚至就連冰激凌和爆米花這類美洲人喜愛的零食甜點,也從不沾口。他一向認爲:軍人必須保持良好的體格。甜食和巧克力之類的高熱量食品,只是在戰爭和訓練中保持體能的必要手段。要想不發胖,最好少吃或者不吃糖。

這令姜婉琦感到很奇怪。如果不是對方手腕上還掛着那串自己送給他的檀香佛珠,他肯定會覺得:眼前這個身材高大,臉上掛着和善微笑的中年白人,肯定不是自己熟識的勞倫斯。而是另外一個與之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替身。

在哈佛,姜婉琦主修的課程是人類心理與遺傳基因。他很清楚:習慣,是人類心理活動的一種外在表象。也是所有人類生理活動當中,最難以逆轉的一種。

一個從不吃糖,甚至就連餐後甜點也完全拒絕,嚴格恪守作息制度的軍人。竟然會在一夕之間,如同貪饞的孩童般大嚼果醬……前後判若兩人的巨大差異,使得姜婉琦不由得隱隱皺起了眉頭。

他發現,同在一起用餐的邦妮和潔西卡臉上,並沒有顯太過驚訝的神情。在她們看來,這個同時兼具父親和丈夫雙重職責男人的舉動,似乎再平常不過。

見狀,本想開口詢問一番的姜婉琦,也只能把原本呼之欲出的疑問,重新壓回了心底。

他覺得:勞倫斯可能是病了。

被寄生蟲初期感染的患者,從外表來看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差異。可是,他們卻根據各自生理所需,不自覺地改變固有的習慣。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大量攝取食物以養活寄生在身體內部的外來者。

街邊商鋪店面的霓虹燈,閃爍出五光十色的詭密圖案。也許是爲了躲避這令人眼花繚亂的炫目光彩吧!姜婉琦快步走到一根電線杆下,從衣服內袋裡摸出一盒包裝精緻的“紅塔山”香菸。隨着在夜風中搖曳微晃的火苗灼灼燃起,街道對面的牆壁上,也投映出他那如同刀砍斧鑿般簡略,如同鬼魅般削瘦欣長的立像倒影。

勞倫斯,是方傑在美洲聯邦這塊陌生大陸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那個時候,從亞洲聯邦赴美留學的他剛下飛機。便遭到兩名在機場附近徘徊的街頭混混哄搶。自己剛把其中一個擰翻在地。就看見身穿美軍校官制服,滿面怒色且身材魁梧的勞倫斯,像抓雞一樣高高拎起逃走混混的脖子。從機場出口慢慢走了過來。

從那以後,兩個血統、膚色、語言完全迥異的人,徹底變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

“明天找機會給這傢伙打個電話。約他出來檢查一下身體。有病,就得及早治療。只是不知道,這個脾氣倔強的傢伙,會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呢?”

望着夜幕下那片近乎凝滯的幽暗浮雲,靠在電杆上的姜婉琦,苦笑着從口中噴出一股淡淡的白色煙霧。自言自語地輕點了點頭。

“叮鈴————”

忽然,斜插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猛地爆發出急促無比的刺耳鈴音。旋開電話翻蓋,赫然映入眼簾的,正是排在電話簿前列,勞倫斯家那熟悉無比的號碼。

“姜……你在哪兒?快,快來幫幫我。勞倫斯他……嗚嗚……”

尚不及把電話湊近耳邊,就已經能夠聽見邦妮那間雜着顫抖,語不成句的哭喊。臉上微微變色的姜婉琦,連忙把手中剛剛點燃的菸頭一扔。以最快的速度轉身朝着來路飛快跑去。口裡朝着電話大聲喝道:“彆着急,慢慢說。勞倫斯他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他,他一下子就暈倒了……啊!不,救命,救命————”

淒厲而絕望的聲音,隨着傳輸信號的中斷嘎然而止。迴盪在耳邊的,只有手機裡傳出極有節奏的電子盲音。還有那已經消失,卻仍在他鼓膜內隱隱留有迴響的女性慘叫。

臉上微微有些變色的姜婉琦緊抿着嘴脣,將身體略微朝前傾斜。如同一頭瘋狂的獵豹,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從街道邊緣疾奔而過。只留下一個個望着他遠去身影驚訝不止的路人,還有身後那一連串瞬而即逝的無形氣旋。

勞倫斯家的大門虛掩着。明亮的燈光,從鑲嵌在門壁上的磨砂玻璃中投射出來,顯出一片詭異無比的朦朧。

面色慘白的邦妮綣縮在客廳的角落裡。她的身體以一種極不正常的節奏拼命顫抖着。原本緊紮在腦後的頭髮從額前零亂地披散開來。在汗液的浸潤下,與皮膚緊密地粘合在一起。兩片劇烈抖動的嘴脣上,更顯出毫無血色的死灰。六歲大的潔西卡被她死死摟在懷裡。兩隻不知所措的大眼睛,正隨着母親手臂晃動下,閃爍出恐懼與驚駭的目光。

身材高大的勞倫斯覆面撲倒在地面上。表面看來,與十幾分鍾前剛剛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那塊被他壓在身下的橙色絨毯,已經被浸出一片粘黏溼滑的暗紅血色。

見狀,姜婉琦顧不得多說什麼,連忙搶躍上前。按住勞倫斯那寬厚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他側翻過來。然而,就在身體剛剛離開地面,與燈光接觸到的一剎那。方傑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手死死揪住,再也喘不過氣來。

勞倫斯胸前的淡綠色軍制襯衫上,已經被淤色的血漿染成一片紫黑。從流淌的方向來看,血液應該是從他的口中溢出,噴濺蔓延到全身。而他那雙如同寶石般幽藍的眼睛裡,早已翻起一片令人悚懼的厚厚白瞼。

姜婉琦只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身爲醫學博士的他當然知道:像這種雙眼翻白腫脹,且浮泛出一股淺淡黃色的情況,只可能出現在死亡數小時後的屍體身上。可是,從自己吃過晚餐離開這間屋子算起,絕對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在剛剛過去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邦妮,邦妮————”姜婉琦飛快地捏握着勞倫斯的脈搏,測試着對方的鼻息。一面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母女倆大聲喊道:“他怎麼了?快告訴我————”

“我,我也不知道。”

邦妮充滿啜泣的語音裡,明顯帶有因爲恐懼導致牙齒相互碰撞發出的“得得”聲:“……潔,潔西卡要吃冰激凌。我,我剛打開冰箱。就看見,看見他摔倒在地。然後,然後就……嗚嗚……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搖了搖頭,姜婉琦把注意力重新迴轉過來。他將雙掌交疊,對準勞倫斯的胸口用力擠壓。可是,急救動作並沒有收到預料中的效果。相反,隨着手掌的按壓,一團團攙雜在鮮血中的醬色碎肉,也從他那微張的雙脣中大口噴涌出來。

幾分鐘後,當接到電話聞訊而至的警察走進客廳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偌大的房間裡,只有縮在屋角瑟瑟發抖的母女倆。以及一個面容冷俊,正蹲着地上望着死者屍體默默發呆的年輕人。

……

坐在波士頓南區警察局冰冷的鋁合金椅子上,姜婉琦只覺得,腦子裡彷彿被塞進了無數紛亂的麻線。它們相互纏繞在一起,根本無法從中尋出任何頭緒。

可以確定,自己趕到的時候。勞倫斯已經死了。

但是,他卻從未見過死狀如此奇怪的屍體。

勞倫斯身體表面找不到任何一處傷痕。甚至,就連最爲細小的劃口也沒有。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是因爲外傷導致死亡。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從按壓狀態下,從其口中噴出的碎肉,又該怎麼解釋?

在些細小的肉塊,絕對不是什麼食物殘渣之類的廢棄物。而是完全粉碎之後,在血液沖刷下,順流溢出體外的內臟器官。

每每想到這裡,姜婉琦就忍不住一陣發抖。

給勞倫斯做呼吸急救的時候,他就已經摸到對方胸肋前完整的骨頭。可是,整個胸腔內的臟器全部粉碎,而保護胸廓的肋骨卻完好無損。這,這簡直就不可思議。

身爲一名醫生,姜婉琦很清楚:人體臟器想要碎裂到這種程度,所遭受的破壞力度,相當於被全速駛過的列車猛烈撞擊。然而,勞倫斯的胸、背部分,甚至連一塊最普通的淤傷也沒有。

還有,那些從其口中噴涌出來的淤血……數量實在太多了。就算把一個人的主動脈活活切開,從中流淌出來的血液,恐怕也不會比他更多。

姜婉琦的十指深深地插進茂密的發叢中,死死緊抓住自己的頭皮。臉上卻顯露出無可奈何的陣陣苦笑。這一連串的問題,早已顛覆了自己在醫學領域的所有認知。

半小時後,當代理律師帶着所有證明文件,把留下筆錄的他,從監侯室中帶出來的時候。一個身穿淺灰色西服,身材中等略胖的中年白人,也從警局過道的盡頭快步走來。徑直攔在了方傑面前。

“晚上好,姜博士。”來者微笑着欠了欠身,從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遞過:“我叫克勞德,fbi探員。很高興認識你。”

瞥了一眼手上的名片,姜婉琦把目光重又聚集到面前的來者身上。下意識地皺起了眉:“有什麼事嗎?”

“對於勞倫斯中校的死亡,我也感到很難過。作爲中校最好的朋友之一,相信您和我一樣,都在盼望着能夠早日把兇手抓捕歸案。不是嗎?”

望着眼前笑容可掬,臉上誠懇得看不出一絲掩飾的克勞德。姜婉琦輕輕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如果能夠得到您的幫助,相信這起案件的偵破,應該花不了太久的時間。”fbi探員興奮地搓了搓手,認真地說道:“如果發現有關案件的任何線索,請在第一時間立刻通知我。謝謝合作。”

從警察局出來,姜婉琦沒有回到自己的公寓。而是直接來到自己的專屬實驗室————哈佛醫學院七十四號大樓。

儘管已經是深夜,可是負責大樓安全的保安人員,並沒有對他的舉動提出任何異議。一來,姜婉琦的確擁有進入大樓的合法證明。二來,在這個鬼地方,像他一樣半夜匆匆而來,甚至呆在大樓裡連續幾周都不出來的科學怪人,實在算不上什麼新鮮事。

拿出身份磁卡,劃過電子門上的刷槽。進入房間後,關上兩道堅硬的合金門鑰。再次設定新的出入密碼。作完這一切後,姜婉琦這才長長地喘了口氣。緩緩走到被熾光照得一片亮白的工作臺前。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團形狀莫名的物事,輕輕地放在光潔鋥亮的玻璃皿器中。

那是一隻巴掌大小的長方形醫用塑料膜袋。隔着那層在燈光下不甚朦朧的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到:袋中所盛裝的,是一塊被暗紅色液體浸透,邊角還帶有少許凝固紫黑的棉質手帕。

勞倫斯的死狀實在太古怪了。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姜婉琦,趁着邦妮母女倆不注意,在警察到來之前,用自己的手帕沾染了部分地毯上的血跡。將其巧妙地帶回了研究室。

戴上乳白色的薄質無菌手套,用精巧的鋼鑷慢慢撥開半溼的手帕。從裹揉在一起的布團中央拈起一點尚未凝固的血滴,小心翼翼地落放在旁邊早已準備好的玻璃載片上。再點上一滴經過稀釋後的菌羣培養劑。頓時,玻片上芝麻大小的淤黑血點,很快溶解成爲一團如同寶石般透徹的淡紅晶液。

姜婉琦連一秒鐘也沒有耽誤。他把剛剛做好的血樣標本放到電子顯微鏡下,迫不及待地湊到鏡頭前面的時候。那雙籠含在深邃目光裡的黑色瞳孔,也彷彿受到劇烈的刺激,驟然縮聚得如同針尖一般細小,幾乎無法察覺。

“怎麼,怎麼會是這樣?這,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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