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談判,吳爭沒有露臉。
全是由張煌言及張國維去談。
結果可想而知,談不下去了,因爲吳爭是一步都不肯讓嘛,這怎麼談?
午後,談判很早就結束了。
可一件意想不到的咄咄怪事發生了。
清廷副使陳名夏突然前來投貼,求見吳爭。
吳爭正與莫執念商議銀幣的發行事宜,聽說陳名夏這漢奸求見,連頭都沒擡,直接就讓人將名貼扔出去。
可一會兒,府衛又來通傳,還帶來了一件東西……一塊非常精緻的玉玦。
當吳爭看到這玉玦,臉色驟變,“讓他進來。”
莫執念驚訝地看着吳爭問道:“王爺認識這玉玦?”
吳爭有些激動地道:“這是沈致遠的隨身之物。”
莫執念也不禁驚駭起來,“這怎麼會在陳名夏的身上?天下相似之物多了,王爺不會……看錯吧?”
吳爭搖搖頭道:“不會。這一定是沈致遠的,沈致遠幼年喪母,這是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念想,說是他母親陪嫁之物……小時候,我與他玩鬧時,不小心磕壞了右角處,他差點爲此與我拼命,後來我爹找了個巧匠,用金箔鑲嵌修繕……你看,這角上的金箔。”
莫執念湊上去一看,果真如吳爭所說,“如此說來,那爲何會在陳名夏的手裡?”
吳爭長長吸了一口氣,道:“那就只有等見過才知道了。”
“那老朽先回避?”
“好。去吧,銀幣之事,由莫老全權處理就是,只有一點,銀幣的成色必須按定下的九成三分。”
“老朽記下了。”
……。
不多時,陳名夏在府衛的引領下,唱名而進。
吳爭沉默地冷冷看着陳名夏。
這是個清瘦的中年人,大概不惑之年,又目有神,四方臉,短鬚。
怎麼看,也不象是個讒言諂媚之人。
可有錢肅樂的提醒,吳爭對此人沒有任何好感。
“你來見本王作甚?”吳爭把玩着手上的玉玦問道。
“陳名夏拜見會稽郡王!”讓人驚訝的是,陳名夏並不是拱手爲禮,而是大禮參拜。
這是主從、君臣之禮啊。
吳爭皺眉道:“你我份屬兩朝,本王面前,你無須行此大禮。”
陳名夏仰頭道:“王爺就是名夏之主。”
“胡扯!”
“王爺可否容臣細說原由。”
“講。”
“臣是前朝進士,後屈從於大順,再降清,世人皆稱名夏爲三姓家奴。”陳名夏坦言道,如同在述說別人之事,“可世人皆不懂名夏,名夏要得是國泰民安。”
“哦,你的意思是,世人皆醉,唯你獨醒嘍?”吳爭帶着一絲譏諷道。
“不敢。”陳名夏拱手道,“臣事清,是不得已,曾倡導留髮復衣冠,天下即太平之言,而獲罪。逼不得已,只好自污,諂事睿親王以求自保,故名聲不雅。但名夏心在曹營心在漢,還望王爺明察。”
吳爭沒興趣聽這“曲線救國”的理論,擎起手中玉玦問道:“這玉玦從哪來的?”
“是多羅額附、火槍新軍副都銃沈致遠交給臣當作信物的。”
吳爭詫異道:“沈致遠親手交給你的?”
“是。沈將軍怕臣無法取信於王爺,故特意以此物爲憑。”
“你之前與沈致遠認識?”
“回王爺,年前才認識。”
“這就怪了,年前才認識,至今不到一年光景,沈致遠能將如此重要之物相托於一個降清的二臣……你當本王傻嗎?”
吳爭厲聲道:“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虛言,莫道本王手下不留情。不殺來使,奸細除外!”
陳名夏不慌不忙地說道:“臣說得都是實話,若有半句謊言,名夏人就在此,王爺儘可令人斬殺。”
吳爭盯着陳名夏,細細地打量了一會,道:“從頭說,從結識沈致遠開始說。”
“……臣爲求自保,諂事睿親王多爾袞,多爾袞卻不太給臣顏色,雖然接納了臣的投效,可一直將臣處於外圍,入不了核心。此時沈、錢二位將軍降清,奉詔北上,其實臣一看就知道二位將軍是詐降,不僅是臣,清廷上下誰人不心知肚明。”
“那爲何清廷還加官賞爵,賜婚於沈致遠、錢翹恭?”
“一爲訓練火槍新軍,清廷缺少精通新式火槍的將才。二爲給天下漢人做表率,他們認爲,只要賜予足夠的高官厚祿,就能假戲真做。三爲保皇族與多爾袞之間的爭鬥,在原本已經處於平衡的實力格局中,這支新軍就是一支打破平衡、改變現狀的工具。”
“接着說。”
“沈、錢二位將軍在拱極城訓練新兵之後,多爾袞讓臣擔任與沈將軍之間的聯絡。於是,臣與沈將軍結識。沈將軍是個有趣之人,剛結識時,他對我說,要帶我建功立業,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後來,多爾袞超擢名夏爲吏部侍郎,我四下打聽,才知道沈將軍數次在多爾袞面前舉薦名夏,由此,名夏信了。”
吳爭有些悵然,這是何等冒險的手段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可想而知,沈致遠在這種舉目無親的情況下,急想要尋找一個幫手,得花多大的精力和勇氣。
這一定不是隻有陳名夏一個,以沈致遠的心性,就是個廣撒網的主,吳爭開始爲沈致遠的安全擔心起來,而下意識中,吳爭開始相信陳名夏的這番話,這象是沈致遠爲求目的,不擇手段的做爲。
“名夏在又一次去拱極城傳話時,向沈將軍表達感謝之意,不想,沈將軍直截了當地問我,願意不願意追隨他做番大事,洗涮身上的污名。我這時才明白,沈將軍是暗中調查過我的。”
吳爭心中大罵,這廝太瘋狂了,這要是被告發,能活嗎?
“我問沈將軍,這要是我去多爾袞那告發,你得死,至少也會下大獄,你就這麼信我嗎?沈將軍答道,我看人一向很準,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是個漢奸,至少不想做個漢奸。當時,我愣了很久,我知道這是一着險棋,沈將軍或許自保都成問題,可我還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