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劍和女人

安東尼氣喘吁吁,小心謹慎地跨過拱出地面的樹根,向密林深處走去。這些樹根盤虯交錯,像極了一條條沉睡的巨蟒。

他腳下是厚厚的松針與枯枝,鼻子裡充斥着枝葉腐敗的氣息,四周的樹梢上,連松鼠的腳步與鳥類的輕歌都沒有,呈現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

韋德丘陵坐落在古老的平原上,它從二十里外的黑山山腳一直向西傾斜下來,整個形狀就像一枚倒掛的十字架。這奇異陰森的地方,雖然被籬笆、柵欄和一片片整潔的田野包圍着,卻是一個人跡罕至的神秘所在,是一個完全封閉和孤獨的墓地。

此時天已經黑了,在新月的日子裡,月亮要在晚上十一點之後纔會升起,這就更增添了黑暗的濃度,但這無關緊要——這裡的樹林幾乎有八百年沒人砍伐過,茂密的松樹遮天蔽日,即便是正午時分,也只有極爲稀少的陽光能穿透進來,愈發襯托得幽暗和沉寂。

他裹緊了身上的披風,熟練地轉了幾個彎,隨即彷彿化成了青煙一般,在幾棵樹之間的墓碑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安東尼從地洞口跳進石墓,頓時陷入了永恆的黑暗,耳朵裡除了緩慢而又單調的滴水聲,什麼也沒有。

“口令?”

一個嘎聲嘎氣的聲音惡狠狠地從身旁響起,同時一個又硬又冷的東西無聲無息地貼在他的頸動脈上。

“紅酒和女人。”

“進去吧,首領一直在等你。”

隨着這句話,刀子被收了回去,同時一根棍子被塞在手裡。

棍子燃燒起來,火把的光亮刺得安東尼眼睛一痛,但他顧不上這些,也沒有回頭,匆匆地大步向前走去。在他周圍是堅硬的石壁,前方是無邊的黑暗。就這麼一直走着,不知有多遠,墓穴的甬道漸漸開闊起來。濃郁的汗酸和酒臭味兒,還有咳嗽和叫罵的聲音隱隱地傳了來,強烈地刺激着安東尼的感官,促使他惴惴不安地加快了步伐。又轉過一道彎,前面的石牆上似乎有一種暗紅色在不住地扭動,安東尼長出了一口氣,出口到了。

甬道的盡頭是一塊圓形的空地,上面豎着四支巨大的火把。風從石墓的縫隙中穿過,發出嗚嗚的聲響,使得火把們好像土耳其舞女一樣扭動着腰肢和肚皮。在空地的周圍,正有無數人頭歡聲雷動,把一切響動都壓了下去。

在火把中間,站着兩個只穿着長褲的鬥士。

火光照耀下,他們赤裸的上身紅彤彤的,肌肉盤虯。其中一人手裡握着雙刃劍,全神貫注;另一人則大大咧咧,提着一柄大彎刀。

安東尼站在人羣的外面,踮起腳尖努力想看清對峙二人的長相。但一瞬間,寒光那麼一閃,他們就已經交換了位置。周圍陷入窒息一般的沉默,數秒鐘後,狂熱的呼喊才爆炸一般響起來!

兩名鬥士完全不受影響,紋絲未動對峙在那裡,好像變成了冰雕一般。

搏殺的勝負,往往取決於一個落空的動作或者計算的錯誤,機會來臨時猶如閃電一般短促,全靠身體不假思索的利用。廝殺中必有一個過程,雙方集中精神打量敵人,動作非常慢,非常謹慎,彷彿誰也不願交鋒,當事人覺得這段時間很長,旁觀者卻覺得極短;內行人都知道這是最吃緊的關頭,緊跟來的就是迅速的決戰。

兩人忽然就又動了,劇烈的斬擊,使刀劍迸出了火花!

又是沒等觀衆們看清,在滿天血霧濺起來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已經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他手中的雙刃劍飛起好幾十英尺高,翻滾着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釘在安東尼的腳邊。

冷森森的劍刃,倒映着安東尼那面無人色的胖臉。

“安東尼!”提着彎刀的人,眯起眼睛盯着他大聲道。這個人的嗓音雖然不大,但任何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在他開口的時候,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他赤裸的胸膛和雪白的長褲都沾滿了鮮血,在閃爍的火光下極爲猙獰可怖,聲音裡也蘊藏着一種冷冷的殺氣。

“老子等你很久了,跟我到書房裡來。”

推開書房的大門,首先佔據安東尼視野的,是一張大牀。

斑點絢麗的豹皮,柔軟華美的狐皮,蓬鬆厚實的熊皮……還有各式各樣不知名的皮毛,在屋角一層疊一層厚厚地堆積着,也不知到底摞了多少層,足有齊腰那麼高。上面躺着一個美女,身體深深地陷入皮毛之中,光滑柔軟的肌膚若隱若現,似乎一絲不掛,水汪汪的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安東尼失魂落魄地看着她,對女人的美貌頗感驚訝。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一絆,差點摔個狗啃泥——這裡地上亂糟糟的,衣服、餐具、酒器丟得到處都是,亂得像雞窩一樣。

首領走在前面,輕車熟路地繞過無數障礙,隨手將彎刀和雙刃劍丟在房間角落裡,發出金鐵交鳴的清越響聲。那裡橫七豎八地躺着數十把刀劍,都是價值不菲的名貴貨。在刀劍上面的石牆上,釘着黑胡桃木製成的武器架。架子又寬又大,足足佔據了半面石壁。

只是這麼巨大的武器架上,卻只掛着一樣兵器,一柄巨大的彎刀。它沒有鞘,刀刃被無數層布條裹得嚴嚴實實地,黑色的刀柄上滿是符咒和花紋。對比着被踩在腳下的刀劍,它就好像從巔峰向下俯視似的,有一種高高在上、睥睨羣雄的孤傲。

“安東尼,安東尼,”首領彎下腰,從地板上散落的衣服裡隨隨便便撿起一件,用它擦拭着身上的血污和油汗,“知道老子爲什麼叫你來嗎?”

安東尼不知道。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首領手中的衣服——如果那塊東西還能叫衣服的話。他記得很清楚,那是高貴的塞維伯爵夫人的禮服,在今年的盛大舞會上令王后都感到忌妒的禮服。潔白高雅的面料,點綴着鑽石的鈕釦……此時這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已經變成了一樣皺皺巴巴的灰色的東西,除了原先的嘔吐物和油污外,現在又增添了血跡和汗漬,散發着奇奇怪怪的味道。

直到首領擦拭完畢,丟下那可憐的禮服轉過身來,不友好地盯着他,安東尼這纔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來。

“偉大的雄鷹首領,請您明示。”

“你他媽的敢說不知道?”

雄鷹挑起一條眉毛,黃玉一般的瞳孔罩定了心驚膽戰的線人,就像啖人的野獸。

“親愛的客棧老闆,這半年以來,你傳遞給老子的消息,沒有一次是對得上時間的。老子哪一次的份子錢沒有給足你?”

“不僅僅是這個,今天老子召喚你前來,可你竟然推三阻四,”首領這句惡狠狠的話讓安東尼老闆覺得整個身體發冷,“我對弟兄們沒有太多要求,但他們必須對我表現出起碼的尊重。安東尼,你他媽的讓老子很不爽!”

“偉大的雄鷹首領,請您原諒,但我的遲到確實有原因!”安東尼老闆誠惶誠恐地分辯,“皇家衛戍騎士最近加強了對城池的戒備,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混出城的。”

“皇家衛戍騎士?”雄鷹又挑起了眉毛,隨即不屑地笑了,“國王的走狗!”

他走了幾步,轉過身舒舒服服地倒在獸皮大牀上,舒展修長的四肢,任由那女人爲他按摩肩膀和胸膛,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那倒不怨你了——拜你所賜,老子最近閒得很,於是給他們找了點樂子——安東尼,劍插在你腳邊的時候,你竟沒有注意到劍柄上的玫瑰紋章麼?剛纔那個被我一刀撩中了褲襠的白癡,就是皇家衛戍騎士的衛隊長。”

“皇、皇家衛隊長?!”安東尼老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那個劍術稱霸全國的冠軍萊恩?就是古德林流派的傳人萊恩·古德林?就是那個以一當百……”

話沒說完,他的胖臉上捱了重重一腳,滾地葫蘆一般摔了出去。

“哪兒來的廢話?”雄鷹不耐煩地冷哼,“什麼劍術冠軍,什麼第一高手,什麼以一當百?老子照樣一刀把他宰了!”

客棧老闆捂着流着鼻血的臉站了起來,但還沒有從震驚中驚醒,仍然不敢置信地望向那柄雙刃劍。皇家衛隊長萊恩古德林,是皇家劍術教習古德林的兒子。小古德林向來有青出於藍的美譽,劍術之高,在國內若是自認第二,沒人敢自認第一,沒想到就這麼死在了一個山賊的手裡。

他吃吃地問:“可是,可是……小古德林先生怎麼會到這兒來跟您決鬥的呢?”

“角馬只有在發情的時候才決鬥,男人也差不多,”雄鷹大笑着將那赤裸的美女摟在懷裡,用力地親吻她的臉蛋,發出了好大的響聲,“來,珍妮,見過我們的好人安東尼,城南客棧的老闆。安東尼,向這位女士問好,她是小古德林夫人,萊恩的妻子。”

他溫柔地扯起一張熊皮將面紅耳赤的古德林夫人包裹起來,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長髮,轉頭向安東尼,咧開嘴邪惡地笑着:“不過現在已是老子的女人了。”

安東尼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小古德林先生是個敬業的騎士,卻不是個敬業的丈夫,”雄鷹語氣不無得意,“比起新婚的妻子,他更喜歡衛戍團裡的一個肌肉結實的小夥子。所以老子對珍妮表示了男人應有的慰問,順便給她的丈夫留了個條子。不管那小白臉是不是愛他,但他必須愛惜自己的名譽,家族的名譽——哼,這幾年古德林流派名聲倒是響亮得一塌糊塗,我也想稱稱那小子的斤兩,不過太讓老子失望了。”

“那是……那是您的刀術高超……”

“把你的馬屁吞回去,”雄鷹臉色驟然一冷,“現在說正經事。這半年你是壞了哪根筋,送來的情報全都不準,害的老子我一票生意都沒做成?”

安東尼期期艾艾地回答不上來。他自認是誠實無欺的生意人,沒有弄錯過一件事,因此對這一切同樣感到大惑不解。

“聽着,白癡,老子手下有二百七十個弟兄,半年裡沒有搶劫,沒有贖金,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

盯着面色蒼白,頻頻擦拭冷汗的客棧老闆,雄鷹那英俊的臉上已經掛上了一層殺氣。接下來,他的臉色緩和了,變得平心靜氣了——珍妮從熊皮裡伸出柔軟的雙臂,溫柔抱住了他的腰,用巨大的雙峰輕輕摩擦着他結實勁健的後背。於是他向身後伸出手,捏住女人某個柔軟的地方,讓她發出一聲又甜又膩的哼叫。

“滾出去吧,”雄鷹沒好氣地瞪了安東尼一眼,“如果你最後通報的這樁買賣再出什麼差錯,老子一腳把你下面的兩個小球從鼻孔裡踢出來!”

安東尼老闆並沒有滾出去,倒不是因爲膽量,而是出於恐懼。

“偉大的雄鷹老大,請您聽我再說一句……”

看着雄鷹不耐煩地挑起一條眉毛,他吞下一口吐沫,趕緊加快速度一口氣說完:“老大,關於您剛纔說的那最後通報的大買賣……一個多月前,我跟您彙報了他們的行動路線和時間……您剛纔說,如果出了差錯就要整治小的……可您爲什麼一點都不着急,好像壓根兒就不打算動手似的?”

“放屁,誰不打算動手?”

雄鷹翻了翻眼睛,突然一用力,將珍妮抱到身前。小古德林夫人還從未想到過自己會在旁人面前赤身露體地接收愛撫,連忙驚呼一聲,把頭埋到雄鷹寬闊結實的胸膛上。土匪首領哈哈大笑,一把捏住她光滑細嫩的屁股,五根手指深深地陷進了白肉裡去。

“距離他們出發不是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麼,你急什麼?”他對安東尼老闆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

“還有一個禮拜?”安東尼驚訝道,“偉大的雄鷹,可是他們今天晚上就要出發的呀?”

“什麼?!”雄鷹全身一震,粗暴地將女人推開,一骨碌翻身站了起來,揪住他的脖領子像拎小雞一樣把客棧老闆拎起來,“當時你不是說,他們出發是四十二天之後麼?”

“對、對啊,今、今天已經是……四十二天……”安東尼老闆幾乎透不過氣,伸出了舌頭,“偉大的……偉大的雄鷹……老大,您快把我……勒死了……”

“我日,安東尼,你腦溝是平的吧?”雄鷹信手把他丟下,輕蔑地笑起來,“四十二天!就是七個禮拜,今天才是第六個禮拜,白癡!”

客棧老闆張大了嘴巴,眼珠子幾乎要掉了出來。

“您說什麼?!四十二天怎麼會是七個禮拜?”

“滾,白癡!”雄鷹輕蔑地咕嘟了一句,不打算繼續跟安東尼廢話。

他重新倒回牀上,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褲子脫了,拉過珍妮雪白的屁股,卻發現客棧老闆仍然沒有要走的跡象。

“還不滾蛋?真想吃刀子?”

“偉大的雄鷹老大,”安東尼老闆委屈的眼淚直往上涌,水花在眼眶裡打轉兒,“今天確實是第四十二天,我拿我爹孃的墳墓起誓!小的親眼看到他們在收拾行裝,如果您還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什麼?”

雄鷹詫異地停止了動作,翻身重新坐了起來,隨手在牀邊撿起一瓶已經打開的葡萄酒,放到嘴邊灌了兩口,才自言自語。

“不可能,難道他們算錯時間了?”

“四十二天七個禮拜……”安東尼老闆的臉一直是扭曲的,他覺得自己快抓狂了,“偉大的雄鷹老大,您能告訴我,到底您是怎麼計算的麼?”

“這還用算?正是因爲上帝用六天創造了世界,所以一個禮拜的工作日是六天,那麼四十二天可不就是七個禮拜麼?”

“……”

“有什麼不對嗎?”

“偉大的雄鷹老大!”

客棧老闆只覺得太陽穴嘭嘭地跳着,血一股勁往頭上涌。

“算日子哪有您這樣光計算工作日的啊?!一個禮拜是七天,上帝休息的那一天也算!四十二天,應當是六個禮拜!”

“啊,是這樣算的?”

安東尼沒有回答,他頭暈腦漲,覺得自己心臟病似乎要犯了。

想起來了,半年前,偉大的雄鷹在自己的勸說下接受洗禮皈依了正教,從此改用禮拜計算時期……

“見鬼!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雄鷹翻了翻白眼,光着身子跳起來,連推帶搡把客棧老闆弄了出去,站在門口扯開嗓子吼了起來:“絞索,絞索,絞索!你趕緊去找獨眼龍,集合隊伍,有生意了。所有弟兄在三分鐘內整理好一切零碎兒,馬上就動身!”

他回來捧住珍妮的臉,重重吻了下去,又在她屁股上貪婪地捏了一把。

“寶貝兒,狂歡延後了,相信我,這對我同樣是大損失。”

他一面惋惜地說着,一面到衣服堆裡扒拉出一條褲子,雙腳伸進褲腿,然後以光用牙齒咬住酒瓶的高難度動作騰出了雙手,把褲子用力往上提。

“媽的,老子很想立刻就跟你快活個一夜……”語氣含含糊糊,“可是,可是,這條他媽的該死的褲子!啊,沒說你,我想說,還是先給你弄點兒漂亮的衣服比較重要……等我回來!”

話還沒說完,他又從地上揀起一柄彎刀和一件衣服,赤裸着上身就衝了出去。

※※※

看着雄鷹完美修長的身材旋風似的消失在書房門口,珍妮充滿情慾的目光逐漸變得有些茫然。回憶到這裡來的經歷,她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

小古德林夫人,唐娜·珍妮弗·維加內特女伯爵,今年二十歲,是個絕對古典式的美人。她出身名門,維加內特家族在帝國西部的名望是相當顯赫的,財產包括三座城堡,幾處大莊園和當地的磨坊。

珍妮的母親很早就死了,而父親是個古板的書呆子。他不參加舞會,不參加牌局,也不參加賽馬和狩獵,總之,一切社交活動都與老維加內特無關。他只顧一個人在工作室裡悶頭擺弄他那些鍊金術的古書,嘗試着煉製各種各樣希奇古怪的東西。鍊金術,這在帝國是一種禁忌,當教會的力量壯大以後,對那些歪理邪說進行了一次大清掃。很多學習和研究鍊金術的人還有很多其他的異端都被燒死了。不過有些東西是禁不住的,在教會的手不夠長的地方,仍有相當數量的貴族在秘密地搞這些東西,老維加內特就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他的研究似乎從來就沒有成功過。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珍妮,自然而然受到父親的感染。她具備一切貴族應當掌握的知識和禮儀,知書達理,是個文靜賢淑的美女,但沒有參加過任何社交活動,也沒有約會過任何年輕的小夥子。而就在十七歲那年,她尚且偷偷做着那些女孩子們都想做的粉紅夢時,就在家族聯姻下嫁給了從未謀面的遠房表兄,萊恩·古德林。

萊恩·古德林喜愛的是漂亮健壯的小夥子,對自己的妻子則非常淡漠,在牀上更是如此。珍妮發現自己的生活跟結婚前沒什麼兩樣,單調而平淡。三年來,她一直成天讀書畫畫彈琴,晚上仍然做那些粉紅的少女夢。區別就在於,原先自己的牀上是一個人,現在旁邊多了一個冷冷冰冰的丈夫。

在這種百無聊賴下,她參加了貴婦人舉辦的私人小沙龍,家長裡短地聊天扯閒話,多多少少能從中排遣些寂寞。

一天,她剛進入她們的小俱樂部,沙龍的發起人,豪森伯爵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問:“親愛的,你對前一陣突然出海旅遊的塞維伯爵有印象嗎?”不等珍妮回答,伯爵夫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根據可靠消息,塞維伯爵根本就沒有出海旅遊,事實上,半個月以前,他在自己的家門口被綁架了!”

“天吶,”珍妮驚叫,“騙人!”

“確有其事!”豪森伯爵夫人斬釘截鐵地捍衛自己消息的正確性,看到珍妮和其他人的表情,她眉飛色舞,沾沾自喜。

“綁票者要求一萬金弗裡,並且讓伯爵的女兒格洛麗亞親自把錢送到郊區的一棟別墅去。塞維家族沒有照辦,而是選擇向皇家衛隊提起申訴。結果好了,就在昨天,門房發現塞維伯爵的屍體躺在了他被綁走的地方,脖子被扭斷了。”

“我的主啊!”

“親愛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的消息居然還沒有我靈通,”豪森伯爵夫人的眼神裡滿是疑惑,“你的丈夫不就是皇家衛隊的衛隊長嗎?這類事,你應該知道得最多了。”

珍妮的臉紅了,她正想不出應該怎麼轉變話題,旁邊的賽米爾柯恩男爵夫人插嘴說:“是那些膽大妄爲的黑山匪徒乾的,是那個叫雄鷹的土匪幹的,一定是他。他是一個比魔鬼還要邪惡的人物。”

這是珍妮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尊敬的男爵夫人,你怎麼知道?”

“除了他,還有誰那麼膽大妄爲?去年的弗林克先生不也是這麼被綁架的麼,”男爵夫人今年七十多歲,又高又瘦,就像一根竹竿,嗓門比體型還要尖,“我早就說過,對那些黑山人,對那些魔鬼的後裔,就應該把他們斬盡殺絕!”

她的這句話引起了激烈的爭論。

珍妮在一旁聽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才基本瞭解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黑山匪首雄鷹,提起他的名字,足以讓全帝國的王公大臣、城主貴族簌簌發抖。

三年前的冬天,沃勒爾伯爵乘坐自己心愛的鑲金馬車正要趕赴皇家宴席,經過君士坦丁大道時遭到了洗劫。當馬車出現在皇宮門口時,衛兵拉開車門,從裡面滾下來的伯爵全身赤裸,五花大綁,屁股上被用刀子劃得一道一道,拼成“哈哈哈”三個字。根據沃勒爾伯爵本人說,搶劫他的是一幫醉醺醺的黑山人,爲首的那一個長着一雙兇狠的黃眼睛。

這件事雖然轟動了貴族圈子,但並沒引起皇室的多大重視,最後不了了之。直到後來發生了著名的黃金搶劫案。

衆所周知,帝國和東部的鄰邦,韃靼人建立的汗國一直在開戰。半年後五月二十二日的晚上,一隊由二百五十名裝備精良的皇家衛隊騎士押運的馬車隊出發了。在這些馬車上裝着帝國前線指揮部所需的軍費和前線十萬將士當年的薪金,總共價值四千萬弗裡的黃金。就在他們經過首都以東連綿數百英里的黑山山脈時,二百五十名騎士,滿載黃金的馬車隊,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了山間的雲霧裡。

這件事震動了全帝國,當時說什麼的都有,幾百年前,黑山本是邪惡的野蠻民族弗莫人的領土,後來被帝國的創建者消滅,那裡至今仍是帝國最最野蠻和荒涼的地方。因此甚至有弗莫人復活了的謠言。由於軍餉被劫,致使前線潰敗,帝國被迫簽訂了和平條約。三位大臣因此獲罪下獄,數百人受牽連被懷疑是汗國的間諜。

風風雨雨地折騰了三個月之後,黃金仍然泥牛入海一樣不見動靜。後來,一個皇家密探意外地在北方自由都市的奴隸販子手裡發現了一個和黃金馬車一同消失的騎士。從他的嘴裡得知,幹下這樁驚天大劫案的,是一夥黑山土匪。爲首的人長着一雙黃眼睛,他的手下稱呼他“雄鷹”——黑山土匪打敗了皇家騎士,搶走了黃金,並且把所有的俘虜統統買給了奴隸商人。

這消息幾乎讓全部的帝國王公貴胄抓狂。皇家衛隊騎士全都是由對皇室最最忠誠的貴族子弟擔任的,自己的兒子侄子乃至親弟弟被賣,那還了得?爲了安撫這些忠心的家族,皇室又花費了一大筆錢將人贖了回來,纔將此事了結。

隨着調查的深入,密探發現這個被稱爲雄鷹的歹徒其實一直在活動,只不過並不爲普通社會所知而已。他們平均每十幾天就做一起案,出手又準又狠,一般不是針對大戶的綁票,就是對商隊的搶劫,從來就沒有失過手,受害人數不勝數。

搶劫普通的商人和搶劫帝國的軍費是兩碼事。前者不過是一般的刑事犯罪,而後者無疑是對帝國和皇室的挑釁。所以接下來,皇家衛隊對黑山地區進行了長達一年多的搜索行動。可黑山實在太大了,幾千人灑上去跟沒有一樣,皇家衛隊幾進幾齣,卻連土匪的人影都沒見到。

“那個魔鬼每次綁票,都會挑選有漂亮女人的大家族,”男爵夫人恨恨地說,“他總要求讓那家族裡的美女帶着贖金到指定的某個地方。然後,女人和金錢就會消失一段時間。一般再過兩三天,他們稱之爲‘肉票’的受害人和那可憐的被糟蹋的女人,就會被門房發現睡在客廳裡。”

豪森伯爵夫人的眼睛發光,吃吃地笑着:“聽說,那個雄鷹是個強壯極了的棒小夥兒。送錢去的姑娘,剛看到他下面的大傢伙的時候,都嚇得叫救命呢。”她快四十歲了,仍很有幾分風韻,喜歡穿梭在酒會和舞會,成打地迷倒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

話題隨後就轉到別處去了,貴婦人們互相分享一些奇特的見聞,譬如誰跟誰有私情啦,誰又爲哪家的千金小姐決鬥啦,等等等等。

珍妮聽着,羞紅了臉。

如同她這個年紀的女人一樣,珍妮在心裡也希望能風流而又多情地度過自己的青春,享受着充滿性愛的日子。可是由於她的家教,由於她的矜持,這些貴婦人所說的和所做的,她都做不到。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把手伸到下面去自慰……

又過了大約八個月,黑山匪徒的行動突然一下子全停止了。那些人銷聲匿跡,就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似的。

“弗莫人,都是那些弗莫人的鬼魂在作祟,”愈發老態龍鍾的男爵夫人嘮嘮叨叨地說,“我就知道是這樣,那些魔鬼是弗莫人的殘渣餘孽,魔眼邪神巴羅的嘍囉。現在好了,他們的主子把他們又召回去了。”

對雄鷹的話題又持續了一個小時,接下來,她們的注意力就又轉移到皇室的紛爭內鬥上,至尊大皇帝和他的弟弟之間的那些齷齪事被她們念個不停。那個黑山的土匪則被拋到腦後去了。

可珍妮卻對那個叫雄鷹的好色之徒念念不忘。

從那些人的講述中,這個膽大妄爲,荒淫好色的叛逆之徒,已經深深吸引了她。

丈夫夜不歸宿的時候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密集,但珍妮也並不爲此感到有多難過,因爲每天晚上都有夢在伴隨她,只是夢裡的白馬王子,卻逐漸替換成了一個有着一雙黃眼睛的粗野強壯的不法之徒。

只是她說什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

兩天前的晚上,當珍妮脫了衣服剛剛上牀睡覺,掀開被子,卻發現一個人正大剌剌躺在丈夫回家睡的枕頭上,一雙黃玉似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肆無忌憚地掃視。那種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小古德林夫人還從所未見,那讓她心跳加快,兩腿發軟。

接下來六個小時的狂歡,讓小古德林夫人軟成了泥,化作了水,她徹底屈服了。

回想那自己從未想象過的一幕,珍妮有滋有味地回味着,美滋滋地嘆了口氣。

再往後發生的事,她有些記不清了。自己似乎是赤身裸體地被雄鷹裹在被子裡從公館扛到這裡來的。她實在太累了,疲倦不堪,所以乖乖地任雄鷹擺佈,隨着攀高伏低的顛簸,竟而睡着了。等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這個毛皮堆裡。

自己現在在哪兒?這個土匪到底打算把自己怎麼樣?不知怎的,這些明明很重要的問題,珍妮連想都懶得想。她躺在毛皮堆裡,腦子空空,滿心期盼着雄鷹搶劫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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