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仲夏晌午，陽光滾燙，就像洋辣子的毒液潑灑在皮膚上，隱藏在密林深處的秋蟬們用一浪高過一浪的嘶鳴，釋放着生命最後的一絲激情，而每次間歇的時候，世界彷彿寂靜的像歲月無痕。稻田金燦燦，與地平線連在一起，更顯得天空的耀眼，江流波粼粼，蜿蜒同山川相擁抱，煙波蒸騰潤澤林木青翠芳華依舊。
屋子裡的收音機正沙沙沙地響着，子秋躺在椅子上，腳靠着桌子，用書遮着臉，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讓他的黑髮閃閃發光，也讓他的身子浮動着光暈。他正做着青春的夢，雖然在白天，卻一點也不白日夢。
一陣口哨聲，打破了沉寂，子秋鯉魚打挺似的一躍而起，推開窗戶，笑語盈盈地朝着打口哨的同學劉飛說道“這兒熱的天，你就不怕烤化了啊！”
劉飛興奮地像口裡噎着一塊肉似的說道“快，跟我走，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子秋一臉疑惑，彈鋼琴似的飛奔下屋，跳上劉飛的二八大槓後座，一溜煙地消失在雲深不知處。
他們來到了城市角落裡面的一座大水庫的堤壩邊，已經日落時分，遠山連綿，層林疊嶂，霞光侵染半邊天，薄霧如紗遮住了歲月的臉龐，在不知今夕何夕中感嘆歲月芳華的美好。
而堤壩的斜坡上，已經燃氣一堆篝火，篝火傍邊圍着大強子，葉明媚，任冰冰，蔣小兵，何東國，張月茹等同學，他們看到子秋和劉飛，都站起來，朝他們招招手，而葉劉二人直接棄車而下，朝他們飛奔而去。
子秋望着篝火說“怎麼，今天大家興致很濃啊！”
大強子拿出一個彈弓和一把漁網，把魚叉給嶽山，說道“明天就是畢業典禮了，今天咱們開個小竈，提前慶祝一下，等下你去傍邊的野林子裡面打幾隻野兔子，蔣小兵你們幾個到水庫的野池子去幾條魚，咱們今晚飽餐一頓”。九十年代代的那片好山好水，仍然生機勃勃，這羣大學生都是經過了物質貧乏和集體勞動的洗禮，都懂得如何利用身邊的條件來更好的生存下去，平時他們這樣打牙祭已經成爲習慣。
“好好好，今天讓我大顯身手，就當是最後的晚餐，廣闊天空是我們的發揮才華的舞臺，只不過咫尺天涯，今後相聚就得看緣分啦。”蔣小兵拿起彈弓，便朝着密林深處竄去。
“子秋，你是游泳健將，捕魚高手，這最後的晚餐少不了你的烤魚啊！”大強子把漁網交道葉錦城手裡，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秋笑着接過，說到，好久沒有練了，怕生疏了。這大水庫捕魚，要先把魚趕到一塊去，纔不會撲空。這天氣熱，咱們要不先下水庫遊兩圈，你大強子不是說，全班論游泳，最不服氣的就是輸給我了嗎？這樣也能起到趕魚的作用。
大強子一聽來勁了，好啊，咱們一決論高低，以後誰也別不服誰。這算是咱們同學小聚的一場開胃小菜。其他同學也開始起鬨，一個勁鼓掌看熱鬧。
任冰冰開玩笑地說道“我們學妹參加你們學長的畢業小竈，應該屬於裙帶親屬，所以我和明媚只管吃喝，你們負責製造離別的氛圍”
葉明媚在一旁叮囑道“只當是玩玩，不要爭的精疲力竭啊”，大強子笑笑說道“嫂子，不會的，游完了子秋保證騎自行車蹬的更快”，葉明媚聽了，一時無語。
說罷，大強子和子秋都開始脫衣服，大強子身體彪悍，虎背熊腰，板寸頭，濃眉大眼，筋肉鐵骨。而子秋身材更爲勻稱，腿長手長，只是經常下地幹活，皮膚有些黝黑，頭髮是那種平順柔長，但是仍然擋不住他文靜的書卷氣。在劉飛的口哨聲中，他倆並排一躍而下，剛開始潛泳如無聲無息的龍，後來撲騰一下兩個腦袋露出水面，兩個胳膊像蝴蝶拍打水面，浪花激盪，波紋如皺，有時候大強子猛虎前驅，有時候子秋一馬當先，你來我往，難爭高下，子秋心想，同學一場，即將分別，相逢不知又何時，大強子平時苦練肌肉，喜歡逞一時之快，但是心底卻是個爽快人，有點猛張飛的感覺，不如成人之美，以增情誼。於是子秋一個潛龍下淵，頓時水面悄無聲息，岸邊的大夥們看了都喊了起來，大強子驚聞“子秋沉水了，快去救救他！”，於是馬上憋氣到水面下搜尋。
日暮時分，天色已經黯淡，唯有天上的月亮與地上的火光，交相輝映，而這時大家已經毫無興致圍在篝火邊，都緊張兮兮地看着躺在用短衣短褲墊着的草地上，大強子累的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眼睛卻急切地透過人牆掃着子秋。其實子秋這時候只是裝睡着而已，他想來個惡作劇，一是捉弄一下同學們，二是試探一下葉明媚的反應。
子秋忍受着大強子、蔣小兵、何東國輪番的擠壓胸口帶來的疼痛感，當有人拿着手指頭靠近他的鼻子時，他便忍住呼吸讓別人以爲他是真的斷氣。
“葉明媚，你是她女朋友，你給他做人工呼吸，我們幾個大男人費了那麼大勁都沒用”大強子氣喘吁吁的說道。子秋聽了，不自覺地心臟蹦蹦跳，心裡美滋滋的。
葉明媚自然是心急如焚，她說道“你們迴避一下，我們會不好意思的。”
“哎呀，你們都是兩口子了，親個嘴的事情，不必大驚小怪的”大強子說道。
“這是我們的私事，見到了不好，人命關天，你們快點”葉明媚着急地說道。
大家聽罷，還是聽從葉明媚的安排爲好，於是轉過身去。葉明媚滿滿地靠近子秋，這讓子秋內心的火燃燒的越來越旺，竟然不能控制自己出現了臉發燙，心跳加速的情況。而葉明媚蹲在地上，把子秋抱在懷裡，她的臉上頓時葉泛出紅暈，幸好被夜色遮蓋，這算是她和他的初吻了，這是她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她自然想留給最珍貴的人，但是聯想到寶貴的東西能夠拯救自己心愛的人，便覺得這個初吻是非常有意義的。當他們的嘴脣連接在一起的時候，感覺是冰與火的相互融合，是星與月的交相輝映，是肉體直擊靈魂的碰撞穿越。這種在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的朦朧感覺，與她在《少年維特之煩惱》、《浮士德》中的情書，情話的感覺是如出一轍的，
但是當葉明媚觸摸子秋的胸口時，卻發現有着劇烈的不規則的跳動，這讓葉明媚十分感到十分奇怪，她靈機一動，對着大強子喊道“強子，你休息好了嗎？你來，你肺活量大！”
大強子說道“救人救到底，讓你們看看我把子秋的胃都給吸出來！”
正當大強子抱起子秋準備下嘴的時候，子秋突然咳嗽兩聲，一下子噴出兩口水，與其說是口裡的水憋不住了，還不如說是被大強子給嚇到了，他假裝虛弱地睜開眼睛，和大強子面面相覷，相互打量着對方，那個場面就像舞臺劇情境定格了一般。只不過大強子不知哪根筋除了差錯，亦或者對子秋吐出來的兩口水視而不見，亦或者慈悲心大發想着還是要繼續救人，爲此整個人機械地閉着眼睛緩緩低下頭張着嘴朝着葉錦城撲面而來。
子秋見勢不對，一個側邊滾，從大強子手中掙脫出來，坐在地上，捂住大腿說“腿疼，咦，我在哪裡！”大家一臉疑惑地看着子秋，子秋有點不好意思了，拿起漁網就到水庫邊來個天女散花，提起來發現了好幾條魚，然後三下五除二手疾眼快地除去了魚的內臟，找來小樹枝，便成就了豐盛的烤魚大餐。而這時嶽山也扛起兩隻野兔子回來，而折騰了那麼久，虛驚一場後，覺得平安無事最好，但難免飢腸轆轆，便圍坐在篝火邊，水庫邊雖有些許清風涼意，但每個人在旺盛的火邊都顯得炙熱，把他們青春的臉龐照的通紅，一個個睜大着眼睛怔怔出神，都呆呆地說不出話，而在草叢中喧囂不停的蟋蟀，彷彿在替他們說着千言萬語，遠處城市的燈光稀稀疏疏，而天空中繁星點點，他們甚至覺得朝上看比朝前看更加光亮，而他們的夢想就是，摘下星辰，讓千家萬戶都閃亮起來。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子秋與大夥兒在水庫舉辦篝火晚會的事情，被學校知道了，尤其是對子秋溺水給學校帶來的負面影響進行了嚴肅的批評，班主任找他談話，責問他“大好的年華，國家好不容易栽培你們，把生命視作兒戲，你考慮過學校、父母的感受嗎？”，子秋不敢把惡作劇的原委說出來，只能默默地低頭不語，認認真真地寫檢查。
在離開畢業之前，他們享受着大學校園愛情單純而簡單，沒有物質誘惑只求快樂愉悅的點滴。子秋會拿着兩根冰棒，走到葉明媚的宿舍樓下，一聲口哨，葉明媚便知道他來了，總是會第一時間衝下去，而這時子秋已經把老冰棒的塑料袋拆開了，看見葉明媚過來了就又蹦又跳的招手，而葉明媚則趕緊過來接過冰棒，入口即化的冰爽感讓炎熱的酷暑仲夏不再那麼懼怕。
有時候他會和葉明媚騎着二八大槓朝着前方肆無忌憚的奔跑，葉明媚坐在自行車大梁上，直到盡頭才折返，途中淋了一場雨，他們反而更興奮，遇到下坡就像撒歡的野馬，滿弓的箭，直到汗水曬乾在皮膚上凝結成了鹽晶，精疲力竭之後，他們就並坐在路邊，脫下上衣，擰乾汗水，披在肩上，任風吹青絲飛揚，任陽光鋪灑在身上，他們閉着眼睛，只感覺放空的大腦中裝下的是一片茫茫大海，陽光透過雲層散發出來變成絢麗的七彩，只有累到觸及靈魂，纔不會胡思亂想。這時候，子秋會拿出口琴吹起悠揚的旋律，有時候但是《送別》，有時候是《喀秋莎》，有時候是《甜蜜蜜》，葉明媚會輕聲的哼唱，讓歌聲隨着晚風飄散在五彩霞光的天空中。
“子秋，學校已經把你們工作的組織關係都安排好了，有的進了企業成爲科員，有的進了機關成爲幹部，有的就在這座城市裡面，有的卻要揹負行囊遠走他鄉了，學校是怎麼安排你的啊？”劉飛問道。
“我本來想去海邊的城市工作，但是我老媽在我畢業前後就已經憑藉她的人脈資源，找關係，給我安排好了，我不想被老媽按部就班地像蘿蔔按到指定的坑上，但是我也不想浪費老媽的一片好心，思前想後，還是先穩定一段時間再說。”子秋淡定而無奈地說道。
“很多同學本來可以安排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的工作，只是受到那次篝火晚會的影響，不得不接受一些小地方的工作調配，不得不說是因小失大”劉飛拍了拍子秋的肩，爲大家的命運感到同情。
“樹的方向風決定，人的方向命運決定，學校能給我一個安身立命，幹事創業的平臺，我已經覺得很知足了”子秋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塵，伸了個懶腰，推起二八大槓，伴着晚風與夕霞，漸漸消散在歸校的路上。
人生何去何從，若能自己左右，未來又有何驚喜可發現，沒有歲月可回首，在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的前路上，只願這僅有的一二可以恰如人意，那便足夠了。子秋只想安靜而沉默，做自己的夢，隨自己的心，像一顆沒心沒肺的石頭，被風吹的傷痕累累，被雨淋的冰冷悽悽，被無常的命運捉弄的像無根的浮萍，又有什麼要緊，那隻不過是點石成鐵的淬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