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之夜

離別之夜

通往勤政殿的長廊.鵬之已經走了很多遍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忐忑.皇上夜傳不知道是什麼急事.現在關鍵時刻,還是少起波折的好.馬上要見蕭言,鵬之盡力不去想逃跑之事.可剛纔那巨大的幸福感像馬車的軲轆.推着他不由地去想.也許是幸福來的太過突然,打亂了鵬之的思維.他千算萬想間,居然忘記了最基本的問題.蕭言怎麼會知道,他在寒鍾寺呢

在殿門前的一撇見,鵬之看見平常總是開開心心的侍衛小童滿臉愁容,心中忐忑又加了幾分.待內侍把殿門打開,鵬之深深地吸了口氣,好讓自己看起來自然.跨進殿內.

大殿上燭火很亮,鵬之一眼就看見蕭言貼着御書案,背對自己站着,手裡還拿着御劍.鵬之說了聲參見皇上,就要下跪行禮.可蕭言緊接着的一句話,讓他徹底忘記行禮.

“你以前說想娶王城一戶人家的女兒,這戶人家,可是尉遲家”蕭言淡淡說道,聽不出話語下隱藏的感情.

“這個......”鵬之愣住了,他一路上做好了各種問題的應對準備,可怎麼也沒想到蕭言會問這個.刀怕對了鞘,話怕對了路.蕭言這句話,正好擊在鵬之的心事上,一時無措得不知如何作答.

“是不是!”見他支吾,蕭言厲聲追問道.

“是的!”鵬之掩飾不過,脫口承認,“皇上,您......啊!”話未完,蕭言劍已出鞘.沒等鵬之反應,歸塗的鋒刃就已經貼在鵬之的喉頭.蕭言站在鵬之身前,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看到了驚恐,卻找不到慌張:“你喜歡尉遲蕪”

鵬之沒有反抗,他武藝平平根本不是蕭言的對手.何況他身爲臣子,就算無端被皇上用劍指着,也只能把命交出去.來不及細想,他索性說了實話,隨着蕭言一問一答:“是的,臣就是想娶她.”

蕭言戾氣陡生,手上微微加力.歸塗立刻劃破了皮膚,血痕立現. “把這句話收回去,朕饒你不死.”

他眼裡的恐懼漸漸褪去,換上的是深深的迷惑,轉瞬又被堅定蓋過:“臣收不回來!”

蕭言的劍並沒有刺下,鵬之也直視蕭言,絲毫不退讓.“好啊.”看着鵬之的無畏,蕭言苦笑.一鬆手,劍叮噹落地.她轉身走上御書臺,坐在御椅上.燭光晃動.鵬之看不清蕭言的表情.他不解地捧起御劍,走上前放在御書案案腳邊,而後退回.他不知該如何發問,只好等着蕭言開口.

“王鵬之,你帶她走.”蕭言輕聲說道,語調沒有悲喜,竟是一點感情不帶.

什麼!鵬之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思緒大起大落,想不明白.又不甘心放過,斟酌問道: “皇上,您說帶她走您是說尉遲蕪嗎”

“除了她還有誰呢.我......我和她一起長大,她是我的......摯友.不能讓她死......你帶她走吧.”痛定思痛之後,蕭言竟做出這個決定.放手,是多麼殘忍的選擇.對她殘忍,也對蕪殘忍.但在生死攸關下,殘忍不殘忍也許就放第二位了.

鵬之的迷惑已經被驚喜替代,他沒有想到皇上竟然仁義至此.他和蕪真是無以爲報.

“我會下命,接她回宮.後日將她交給朝廷.明日我會讓你找到破綻帶她逃出皇宮.具體怎麼做,會有人告訴你.她肯定...也許不肯走.你別和她明說.我會賜你藥,到時你想辦法讓她服下.”蕭言已經感覺不到心裡是不是在痛,她不敢停下,只能一口氣說完:“之後,我會派兵追捕你們,但是他們不會找到.給我三年.三年之內,你們要隱姓埋名,躲避官兵,最好逃到唐商去.三年之後,你們要是在燕秦,也能大隱隱於市了.”

“謝皇上大恩.”鵬之跪下,向蕭言磕行大禮:“臣來世結草銜環報答皇上恩德!”

“我......我不要你報答.”蕭言剛剛以沒說話,淚水就趁虛而入.不過躲在眼睛裡留不下來:“我要你好好待她!她......出身富商,從小就沒吃過苦.就算軍旅辛勞,她也是一軍之首.你不能讓她吃苦!......要是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一定會拆了你的骨頭!”

“臣謹記!”鵬之又磕了一個頭,對蕭言道:“皇上讓臣查的事還未水落石出,臣卻不能再爲皇上分憂.今後每日必遙望王城方向,祈皇上御體安康......皇上請小心文森.以防有變.”

蕭言頷首,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再對他說什麼了:“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千金一諾!你答應我的也要做到......”

鵬之退下後,蕭言走下御書臺,拽起地圖.又讓它順着手掌滑下.淚終於還是留了下來:我走不了,你們就走吧......這幅錦布正面畫了燕秦山河,反面把我釘住.正面破了,我也就跟着碎了......你不一樣,你只是布上的一根絲.就算它燒爲灰燼,你也能隨風飄揚......

冬夜空空的大殿,要是碰上起風天還是很冷的.小童如此想着,稍微挪動下已經跪麻的雙腿.大風吹得窗格嗚嗚作響,身上的錦袍已經不能抵當寒冷.她想去把殿角的暖爐點上,可轉頭看看跪坐在地圖上呆呆盯着奏章的皇上,還是沒有動.時辰早過了亥時,晚膳還沒有傳.真可謂飢寒交迫.咕嚕一聲,小童羞愧地暗自抱怨肚子,擡頭看向蕭言.不覺眼神也有些呆滯.今夜,她已經盯了蕭言一晚,卻絲毫沒被發現.

二十四......小童看着蕭言又拿起身旁大瓷盤裡糖球,百無聊賴地在心裡地數着數.蕭言身旁已經兩個大瓷盤空了,這是她吃的第二十四個糖球.山楂鮮紅的汁水溢出嘴角,像血一樣染紅脣邊.

小童已經陪了蕭言整個晚上,卻沒有說一句話.蕭言反常的沉默讓她擔心害怕極了.她知道皇上已經把尉遲大人接進宮裡,難道意味着皇上要向朝臣們妥協伴在蕭言身邊多年,她直覺地感到皇上一定不會賜死尉遲大人,可是還能有什麼辦法,她想不出來,只能無可奈何地爲蕭言憂慮.小童想起還沒有回宮的小衣,孤單又開始涌起.小衣不在,連個分擔痛苦的人都沒有.小童睏乏地閉上眼睛,想念起身爲同僚的姐妹來.

正胡思亂想中,小童聽得殿外有腳步聲傳來.當下精神一振,緊張地繃直了身子.蕭言背對着殿門跪在錦布上.正擡手伸向第三盤糖球.聽得來人腳步,怔得手停在半道,不動了.

殿門緩慢地打開,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寒風像找到了出口,傾瀉般灌進殿內.蕭言的聽得來人進殿,手無力地垂下,卻沒有站起,也沒有轉身.小童仰着頭,詫異地喚道:“尉遲大人......”

沒有理會小童的驚詫,蕪徑直走到錦布前站定,對蕭言的背影喚道:“蕭言.”蕪只說了兩個字,卻把小童嚇得一跳.皇上的名諱,竟這樣容易地被尉遲大人叫出.

蕪的聲音,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讓蕭言感到絕望.蕪出現在這裡,現在昏睡不醒的必定是王鵬之了.....

此時在殿上打轉的風,把蕭言和蕪的長髮捲起又拋下,彷彿不願久留.和剛到王城相比,蕪顯得又瘦弱了幾分.見蕭言一動不動,蕪長嘆一口氣,仰頭看着大殿頂端的雕龍畫鳳.微笑道:“你何苦呢......在燕南軍六年,被暗殺十七次.如果不能分辨出迷魂藥,我早就死了幾回了......你是怎麼想的,我怎麼會跟他走.不要讓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蕪笑着把這些話說出,心裡已痛得像沒有了心一樣.她知道蕭言是怎麼想的.只可惜,她也真的做不到.愛了蕭言七年,實在太長.已經在心裡生了根,拔不掉了.

蕪的話音落下,又是一片寂靜.只聽得寒風帶動蕭言的衣襬,擦着錦布發出沙沙的輕響.小童盯着殿中央一站一跪的兩個人,心急如焚又不明就裡.只能左顧右盼,企圖從兩人的臉上找到能讓自己安心的表情.

蕭言的喘息聲漸漸沉重,心又在向上頂.眼睛卻乾澀得找不到淚的痕跡.欲哭無淚,原來是如此......別回頭!蕭言咬住下嘴脣.還是不去看蕪.此時此刻,只有沉默能掩飾她的內心:回頭就想挽留...別去挽留了!留不住......

蕪意識不到小童的存在,滿眼只有蕭言的背影.沒有朝服的遮掩,看得出是消瘦的.一剎那,蕪想撲過去抱住蕭言,緊緊地抱住.可剛想邁步,蕭言的沉默撲面而來,是拒絕的氣息.蕪只能站住,看着她背對自己跪在燕秦的山河上.

和六年前,不一樣......同是離別,勾起了六年前的回憶,蕪竟找到了當年看蓬萊仙境的感受,一樣的縹緲,一樣的恍如隔世.沒有六年前的大吵大鬧,沒有互相抱着流淚度過啓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沒有撫琴述說彼此的情懷......現在只有沉默,太安靜了,淚都不知道該怎麼流.不一樣,是不一樣.六年前是生離,這一次卻是死別.

淚流不出來沒有關係,話卻必須講完.“今後有什麼不好的說法,都可以往我身上推.什麼樣的罪名,都沒有關係.你要是聽着難受,就沉默好了......”說完,蕪還有一句話要說給蕭言聽,可這句話珍藏在心裡太久了,現在掏出來,居然很痛:“還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蕪想把這句話一字一字都說得很清楚,可是卻忍不住聲音的顫抖:“林蕭言,我愛你!”

從記事起,蕭言就再也沒有聽人連名帶姓叫過自己.聽到蕪這句話,腦海裡轟隆只剩一片空白.腥甜的粘稠液體涌過嗓間,一時沒有壓住,溢出嘴角.不過被先前山楂汁混淆,看不出是血.蕭言撐住地,不讓自己倒下:我又一次,要失去她!

蕪說完轉身逃也似地走向殿門,她不敢再看蕭言,雖然也看不到蕭言的表情.到了殿門前,蕪停下來緊緊地摳住門框,用力太大,指甲都快陷進木頭裡:“還有兩件事要求你......燕南軍只能出一條命,一定保下那兩百人!還有......那天,不要來!”說完,奪門而去.

蕪漸漸遠去,蕭言依舊沒有說話.任由她離開.木然拿起第二十五個糖球放入嘴裡.咬出呱唧呱唧的大響.小童心驚膽戰中大概聽出了原委,看着蕭言這副癡癡呆呆的樣子.擔心得脫口叫道:“皇上!”因爲害怕,聲音都變了調.

蕭言嚥下山楂,不再拿糖.渾渾噩噩地說了今夜第一句話:“這糖是苦的......小童你把御膳房的人叫來,這糖怎麼是苦的......”

“皇上......”小童哭出聲了.她不明白這兩個人爲什麼都沒有哭,她也不明白她們爲什麼要互相折磨到這個地步,迷惑中,她又氣又急又傷心,站起身來,奔出殿外,把規矩禮法通通拋在腦後.此時她只想替蕭言問蕪一句話,也許也是爲她自己解惑.

“尉遲蕪,你站住!”小童大喊,聲音被大風一吹,更顯嘶啞.蕪遠遠地站定,並沒有轉身.小童稍稍奔跑已有些氣喘,看來是怒急交夾.“我有句話要問你!現在......現在這個結局.你......你後悔了嗎?”

聽完小童的話,蕪靜靜地站着,欄杆邊的燈籠發出昏黃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得瘦長而又單薄.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纔開口,卻沒有回答小童的問題:“每當月垂下弦,星星正亮.是王城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真想趁他們都睡着了,帶着她離開這裡.”蕪轉頭看着階梯下的連綿宮殿.此刻,皇宮裡依舊燈火輝煌.她深吸一口氣,不知是呼是嘆:“但是,想想而已......”說完,蕪不再遲疑,迎着風向前揚長而去.又把小童一人丟在黑暗與迷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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