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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亮執意伐宋,徒單太后和皇后設計讓太醫祁宰向完顏亮直陳民情。

忽土近來心情很不好,他總想勸諫皇上不要南伐,但他嘴笨,皇上一堅持,他就沒話說了,他惱恨自己的怯弱和妥協,恐怕這也會成爲對完顏亮的一種慫恿。他有心事總是習慣和徒單太后說說,這天他交班之後,不由自主地信步來到壽康宮。

太后問起南伐的事,忽土一臉憂愁,說皇上已經頒佈了南征的動員計劃。這時皇后徒單惠帶着太醫祁宰正給太后看病,徒單太后便問祁宰:“民間對南征的反映如何?”

祁宰誠惶誠恐地說:“此乃國家大事,臣不敢妄加評論。”

徒單太后說:“你就說說民間的情況,在我這康壽宮,誰也不會怪罪與你。”

祁宰嘆息一聲,說:“詩人周昂寫一首詩叫《邊俗》:‘木杵舂晨急,糠燈照夜多。淳風今已破,征斂爲兵戈’。現在,民已不堪重負。皇上爲興兵伐宋,已經向民間借五年的稅錢,什麼田園稅、房產稅、養馬錢……五花八門,老百姓連衣食都困難了。皇上還大括贏馬,在東者往西運,在西者往東運,交相往來,晝夜絡繹不絕,死馬狼藉。馬死得太多了,有的押送官員甚至畏罪自殺了。調徵的牽馬伕也有很多死在路途中。馬羣還踐踏了大片民田。所到之處還得由地方供給草料,而州縣所儲的糧食還不得動用,說是以備大軍之需。”

徒單太后說:“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忽土說:“有司曾請示過皇上,皇上說:‘民間儲蓄尚多,現在莊稼遍野,贏馬就牧于田野,明年不徵其糧也就罷了,百姓有何傷害?’”

徒單太后說:“那還是青苗啊,老百姓能不心疼嗎?”

祁宰接着說:“還有徵兵的事,不管女真、契丹還是奚家,也不管是不是壯年,凡是男人盡皆徵用,修長者爲正軍,矮弱者爲副軍。皇上還徵調各地的工匠到京師造兵器,工匠死於瘟疫的也不計其數……民不堪命,盜賊蜂起……”

忽土說:“連老將軍完顏勖都說,‘山後契丹諸部恐不可盡徵……’怕要激起民變。”

徒單太后聽了這番話,心急如焚,連連嘆氣。

徒單惠雖然不過問政事,但她心裡什麼事都清楚,要是激起民變,她和太子的性命都難保啊,想到自己跟隨完顏亮,沒有得到一點兒溫情,反而還要受他連累,忍不住流下淚來。

忽土明白皇后的難處,便說:“我已勸諫多次,皇上不聽。今日烏野直諫,差點叫皇上殺了。皇上不許後宮干政,太后和皇后娘娘都不便說話,這便如何是好?”

祁宰聽到這話,忽然跪下說:“太后,臣願冒死勸諫。”

“你?”徒單太后大吃一驚,然後搖搖頭說,“皇上連烏野的話都不聽,他能聽你的話嗎?”

祁宰說:“皇上不是不體恤民情的,皇上自從登上大位,政治清明,改革有方,臣早有耳聞,臣一向敬重皇上。臣以爲皇上是不瞭解民間的實情,如果他知道百姓愁怨,也許就不會興兵了。”

徒單太后說:“皇上的脾氣你是不知道,弄不好你就是死罪啊!”

祁宰說:“臣自從歸順大金,深受皇恩,無以回報,願以死報效朝廷。”

忽土深受感動,他自愧不如一個太醫。可是又一想,不妥,祁宰是個專治婦科病的太醫,是沒有機會見到皇上的。

徒單太后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嘆息道:“可惜你只是個太醫,無緣面見聖上。”

一直沒有開口的徒單惠在一旁說:“太后,兒臣辦法叫太醫見到皇上。”

徒單太后問:“你有什麼辦法?”

徒單惠說:“就說太后病重,皇上必然前來探望,那樣太醫和皇上不就見面了?”

忽土說:“不妥。太后和皇上本來就因爲南伐的事有些嫌隙,弄不好,皇上會遷怒太后的。”

徒單惠想了想又說:“那就說我病重……”

徒單太后笑了:“你壯得像頭牛,皇上也不能信啊。”

徒單惠想了想說:“那就上元妃那兒吧,她一直病病怏怏的,皇上能信。”

徒單太后說:“元妃常年有病,皇上早已習以爲常了。皇上那麼忙,也不一定會來看她。”

祁宰說:“還是皇后娘娘裝病爲好。平時娘娘身體好,突然病了,皇上才能重視。”

徒單太后說:“重病怎能裝得像?要是皇上看出破綻,你就有欺君之罪啊。”

徒單惠說:“請太醫給我配點兒瀉藥,上吐下瀉,不怕皇上不信。而且兒臣從不幹政,皇上不會疑心。”

忽土說:“那就要讓娘娘受苦了。”

徒單惠流着眼淚說:“太醫爲了大金國的江山社稷,連命都肯舍,我受點兒苦又算得了什麼?”說罷她有躬身下拜,“太醫請受我一拜。”

祁宰慌忙跪下:“皇后娘娘,可要折殺老臣了。”

忽土也跪下說道:“娘娘賢德識大體,讓忽土汗顏,請受忽土一拜。”

徒單太后說:“此計甚好,但還須謹慎從事。”

三人合計好後,徒單惠便拿着祁宰給配好的藥回宮了。她怕完顏亮不相信自己有病,或者,因爲忙,不來看她,在派人去請祁宰的同時,還叫太子光英親自出面去請完顏亮,然後吃下瀉藥。當太子光英把完顏亮請來時,正好藥性發作,胃裡翻江倒海,一張口,裡面的東西便噴射而出。見完顏亮來了,更是誇張地嘔吐起來,穢物濺了完顏亮一身。

完顏亮皺着眉頭問:“怎麼病成這樣?”又問光英,“爲什麼不去請太醫?”

光英說:“已經派人去請了。”

不一會兒,祁宰跟在一個小底後面進來了,見皇上在這兒,慌忙跪下叩頭:“臣祁宰叩見皇上,願我主萬歲,萬萬歲!”

完顏亮見他眼生,便問:“你叫什麼名字?你的醫術如何?”

祁宰答道:“臣祁宰,醫術不敢說多高,只是臣家世代爲醫。”

完顏亮點點頭:“你號脈吧。”

祁宰號脈,然後說:“娘娘只是胃有虛火,又受風寒,並無大礙,吃臣一副藥便可痊癒。”說着從藥箱裡拿出一粒藥丸,讓徒單惠和水服下。過了片刻,徒單惠的嘔吐就停止了。

完顏亮問:“娘娘感覺如何。”

徒單惠已累得滿頭是汗,大喘着氣說:“臣妾感覺好多了。”

“你還有兩下子。”完顏亮打量一下祁宰,又問“你好像是宋國人?”

祁宰說:“臣祖籍江淮。”

一聽祁宰說是江淮人,完顏亮來了興趣,問:“朕就要發兵江淮,你可願隨朕前往?”

祁宰趁機說:“依臣之見,此時進攻江淮,天時地利人事皆不順也!”

“唔?”完顏亮沒想到一個太醫會說出這樣的話,便說:“朕願聞其詳。”

祁宰說:“大金國建朝之初,祖宗以有道伐無道,不到十年,蕩遼戡宋,當此之時,上有武元文烈英武之君,下有宗翰、宗望謀勇之士,然猶不能混一天下,還要舉江淮、巴蜀之地遺宋人,何況今日謀臣猛將大不如前,且宋人無罪,師出無名,加以大起徭役,營建中都南京,繕治甲兵,調發軍旅,賦役繁重,民人怨嗟,這是人事不修也;前日,晝星見於牛鬥,氣在揚州,太白未出,進兵者必敗,此天時不順也;舟師水涸,舳艫不斷,而江湖島渚間,騎兵不能馳騁,驅逐,此地利不便也……”

祁宰越說越激動,而且言辭也越來越激烈。開始完顏亮還以好奇之心洗耳恭聽,可是他越聽越不順耳,終於怒火上衝,大喝一聲:“住嘴!”

祁宰跪下叩頭,含着淚說:“皇上,臣冒死勸諫,請以民事爲念,緩兵南伐,讓老百姓休養生息吧!”

“大膽!”完顏亮暴怒,喝令武士:“推出去,斬!”

忽土聞訊跑了進來,他跪在完顏亮面前哀告:“皇上,祁宰是忠義之士,殺之有違民意。”

完顏亮惱怒地說:“他是忠義之士,朕就是無道昏君了?”

“臣不……”

“朕意已決,再要多言,連你一同斬首!”沒等忽土說完,完顏亮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