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紀298年,夏安郡州府外圍的城牆還如往昔那般雄偉,青墨色的磚石彷彿在訴說着過往的滄桑變化,悲歡離合,不知多少愛恨埋藏在了城外菸雨之中。
街道上各形各色的人影鱗次櫛比,商販的叫賣聲和煙花柳巷的嬉笑聲繪出了一幅繁華熱鬧的畫卷,只是城門口處森嚴的盤查還是給過往的行人傳遞了緊臨的西涼郡戰事不順的訊息,讓不少以販運大食貨物爲生的商賈平民臉上布上了一層愁容。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 庭花。對一衆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少年少女們來說,家仇國恨離自己彷彿還很遠很遠,遠到漸漸淡漠出了腦海,入學時古院長的講話似在昨日又似在遠方。
隨着郡內大比日期的臨近,如張玉鈞他們這樣的隊伍在夏安郡州府內也變得多了起來,用來統一安置他們的尚悅客棧,截止今日已經沒有了空房。
“老大,後天就要開始比試了,這兩天咱們也沒什麼事,不如出去逛一逛吧!”客棧中牧子楓一臉希冀的對着張玉鈞說到“我聽說今天下午城南杏花林有一場酒會,邀請了不少咱們這種學院出來的少年以及郡內的才子佳人,現場還有小型詩會呢”
張玉鈞本對這種小兒女玩樂的活動提不起興趣,但是看着大家都躍躍欲試,也不想掃了興致,便勉強應和下來。
幾人和許晴報備了一下之後就夥同了丁寧一行人,歡歡喜喜的奔城南而去,有了姜小凡這個土生土長的嚮導帶路,只是半個多時辰,一片粉紅色的杏林就遙遙在目了。
入得林中一條青石鋪就的小路,兩側盛開的花朵仿若火團簇擁在行人的兩側,口鼻中盡是清淡的芬芳,本對此行沒多大興趣的張玉鈞也不免心曠神怡起來。
前行百餘步,眼前突然變得豁然開朗,一個面積頗大的廣場赫然鑲嵌到了杏林正中,廣場中星星點點的聳立着幾個閣樓庭臺,走廊兩側早就佈置好了一張張案几,案几上的新鮮瓜果讓人看着就有了食慾。
“也不知是誰組織的這場酒會,當真是好大的手筆”
“管他呢,我們快去佔一個好位置,這夏安郡的富家公子小姐可是真夠意思,哈哈”
張玉鈞隨着他們在裡面尋了個位置坐下,過了一會兒就見場中穿梭着幾個青衣青帽的小廝,手中拖着酒壺酒杯,依次給客人們分發。舉止之間頗爲得體,一看就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下人。在這種氛圍雅緻的環境之中,人不由自主的就會表現的含蓄內斂起來,彷彿一個個都變成了翩翩佳人。
導致場中唯二大快朵頤的人,一下就表現的扎眼起來。
“哼,這是哪裡來的粗鄙之人,這是文人雅士的聚會,又不是綠林人士聚嘯山林,簡直是在侮辱在場的客人”一個看不過眼的路人甲憤憤不平的說道。
“左邊那個人雖說吃相難看,但是好歹衣着得體,我最瞧不起的是右邊那個武夫打扮的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侍衛混到了桌上,簡直沒有一點禮數”
聽到周邊的人奚落的話語,姜小凡幾人本欲起身駁斥,不過看自家兄長又抓又拿的實在不像樣子,從小到大的教育讓他們也從心底牴觸這種放浪形骸的行爲,於是一邊怒視着說閒話的路人甲,一邊悄悄捅了桶滿不在乎的張玉鈞。
張玉鈞看了看場中的氛圍有了微妙的變化,心裡一下變得有些煩躁起來,“自己和這些世家子弟到底還是有些格格不入呀,有些骨子裡的東西確實不是學習便能學的來的”於是他索性站起身來,拎着酒壺就舉步走向了右邊和他同樣表現的一箇中年人的案几。
“這位兄臺,不知可否湊一桌?”張玉鈞拱了拱手,笑容灑脫的問道。
那武士打扮的中年人一直悶頭喝酒,直到張玉鈞的聲音傳來,他才擡頭看了一眼,眼中清光流轉,直射入張玉鈞的心中,那一瞬間,張玉鈞突然有一種好似被看穿了一般的錯覺,只感此人的睿智怕是自己生平僅見。
“坐下來可以,只是你的稱呼不對,觀你年齡,怕是得稱我一聲先生”
“先生即有老師的意思在其中,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爲師。若想讓小子稱呼先生,您恐怕得教我點什麼”
“哈哈,觀你言行,也是一個灑脫之人,還有幾分詭辯之才,頗和我的胃口,坐吧”中年人指着案几一側,示意張玉鈞坐下來。
“哼,果然是臭味相投”
聽到幾個毒舌婦又開始括燥起來,本就對張玉鈞的離席有些心懷歉意的牧子楓當場就點燃了火藥桶,他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指着那兩個路人的鼻子罵道:“我說你們幾個碎嘴的玩意兒還特麼有完沒完?再滿嘴噴糞信不信小爺讓你臉上開了花”
“你你你,有辱斯文,簡直有辱斯文啊”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路人,又是害怕又是氣憤,哆哆嗦嗦的小聲說到。
“我辱你大爺,再敢多說一個字,小爺嘴給你撕爛”
看着牧子楓的氣焰囂張,那幾個文士打扮的路人甲當場低下了頭,不言不語了起來,只是他們雖然是偃了旗息了鼓,但爲他們打抱不平的人卻也出現了不少。
當場就跳出來了幾個和牧子楓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陰陽怪氣的說到:“呦呵,我道是哪路人馬這麼囂張,看了服飾原來是青羊道宮的高徒,跑到文人聚會的場合中耀武揚威來了,當真是可笑至極”
“你又是哪裡跳出來的小丑,看你言行似乎是要出頭?要不咱們出去比劃比劃,看小爺的拳頭硬是不硬”
“哈哈!別人怕你青羊道宮,我紫環書院確是不怕,只是今日是文人聚會,打架鬥毆那是粗俗之人行的事,若想打架不若放到兩日之後的大比上,今日咱們鬥詩定輸贏,你敢是不敢?”
“呵,小爺的字典裡面就沒有不敢這兩個字,怎麼個比發你劃下道來,咱們青羊道宮豈會怕了你紫環書院來,只是你小子也別想佔小爺便宜,這評委可不能選這幾個毒舌婦”
“好,那便這樣,這場咱們就請在場的文人士子集體點評,輸了的一方要當着所有人的面給另外一方行禮道歉,至於規則嘛,既然此事是由這兩位文士和你兄長引起,那便由此兩方共同制定如何?”
“好”
他們這麼一鬧,當場看熱鬧的人自然就圍了一圈,聽到這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看向了那兩個路人甲和張玉鈞,那兩個路人甲互相對視了一眼,當先一人捋着鬍子緩緩說到:“此次賦詩比試既然是即興賦詩,當以場中常見之物爲題,我二人觀這杏園之中芳華滿樹,不若這次比試就以詠杏爲題如何?”
看到他二人選題頗爲應景且無偏袒刁難之處,場中衆人紛紛叫起好來。
張玉鈞本想着置身事外,好清靜片刻,品嚐品嚐美食美酒,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想到前世之時曹植七步成詩成爲了千古美談,好奇心發作的張玉鈞倒也想看看天問大世界之中是否也存在這種奇才,於是輪到他制定規則之時,便脫口而出道:“既然題目已經定下,那在下便定一下規則,參加比試的人必須在七個呼吸之內做出一首合轍押韻的詩來,倘若做不出來便當場判爲輸的一方”
聽見他的要求之後,場中一時之間炸開了鍋,在場的人大多都做過詩句,知道想要成詩靈感與文學素養缺一不可,爲了得一佳句需要苦思冥想一年半載的人不在少數,這種七個呼吸成詩還得合轍押韻的規則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懷疑自己聽錯的紫環書院衆人還強調了一遍:“閣下確定沒有說錯嗎?咱們這是比試,可是不能抄襲的,以前流傳出來的詩作那是算不得數的”
聽到質問聲,張玉鈞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直接斬釘截鐵的說到:“我不但確定我沒有口誤,而且還在下聽說過有人能夠七步成詩,所以才設下這樣的規則,若是你們紫環書院自知難以做到可以主動認輸。”
那幾個紫環書院的學生看他的語氣神態竟然帶着絲絲嘲諷,當場就氣炸了肺,幾人嘀嘀咕咕商討了一會兒之後,自覺這種規則之下做不出佳作出來,當即就齊聲說到:“哼!大言不慚的傢伙,如你定下這樣的規則,我紫環書院即便成不了詩,但是你就能行嗎?在衆目睽睽之下,你想用這種苛刻的規則拿捏我們,簡直是貽笑大方”
“就是,這樣一來兩方都做不出詩,就無所謂輸贏了,這小子好算計呀”
“本以爲他只是個粗俗之人,沒想到還是一個無恥之輩,哎世風日下呀!”
隨着紫環書院幾人話畢,場中一下變成了口誅筆伐的現場,就連牧子楓幾人焦急之中也生出了羞愧之心。
“倘若我作的出來呢?”
“哈哈,倘若你能做的出來,我們紫環書院的人不但給你們青羊道宮的人道歉,而且以後見了你也得拱手持禮道一聲:“大哥好!”如何?不過我得先把話說到前頭,可不能用一些陳詞濫調來湊數,場中所有人麻煩一起做個見證”
見到他們答應了下來,張玉鈞也懶得和他們囉嗦,站起了身便沉思了起來,想到早年由於西涼郡動 亂導致盜匪橫行,官道上就敢攔路逼人的場景,再聯想到近日所見煙花巷柳之中歌姬賣笑,世家富人享樂不休的畫面,一股厭惡感就涌上了心頭,只見他踱了三步,便出口成章到:“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樓。誰知豔性終相負,亂向春風笑不休。”
話音剛落,場中就是一靜,從吵雜變得安靜的這個過程顯得十分的詭異。一個年紀頗大的老夫子嘴裡默默唸叨着他剛剛念出的詩,眼神越念就越亮,到達了頂點終於爆發了出來:“好詩,佳作呀,這位小兄弟不是凡人,不是凡人,哈哈”張玉鈞看他顫顫巍巍的身形,卻突然變成了手舞足蹈的樣子,完美的演繹了什麼叫做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真怕他老人家再出了什麼意外來。
在這個老頭的帶動下,場中衆人彷彿都一下子回了神,交口稱讚聲此起彼伏,還有幾個腦子活泛的小廝開始提筆抄錄了起來。
滿篇無一個杏字,卻將一幅生動的畫面展現到了衆人眼前,還賦予了作者的情感,紫環書院的人雖然也絞盡了腦汁想要挑出毛病,但是從心裡也承認了這種詩作不是他們可以做的出來的,掙扎了一番後,無可奈何之下也只能認輸。“我們輸了,各位青羊道宮的兄臺,對,對不起!”艱難的低頭道歉之後,紫環書院的幾人又從牙縫裡對着張玉鈞擠出來了個“大哥好!”三個字之後便一個個掩面而逃。
張玉鈞不待他們走遠,就繼續坐了下來,左手抓起了一串葡萄右手灌了一口清酒,此時場中再沒有人說他粗鄙了,人家這叫瀟灑不羈。
只是換了待遇的張玉鈞卻沒有了一進來時的興致,吃喝起來一時之間竟然味同嚼蠟,說實話今天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會突然變得有些迷茫,有些低落,興許是男人也會有的一月一次吧,他如此想着。
“文采不錯,看來我這個同坐一桌的食客在這文會上是教不了你什麼了,年長之人卻當不得你一聲先生,真是慚愧,告辭了,呵呵!”
耳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張玉鈞回頭看去,便見到同坐一桌的那個中年人已經起身欲要離開,見狀他也起身拱手到:“文會上教不了,那什麼樣的場合能夠教小子一些本事呢?”
“哈哈!有緣再見的話,不若就隨我學些行軍佈陣的本事吧”
看着中年人轉身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行走之間仿若胸有千萬甲兵的氣質,張玉鈞竟鬼事神差的大聲問了一句:“敢問先生高名大姓?”
那中年人一邊揹着他搖了搖手,一邊說道:“歐陽雲龍”
姜小凡見張玉鈞望着那中年人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忍不住湊近問道:“鈞哥,那人是誰呀!”
“一個我感覺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哦?那我應該聽說過的,叫什麼名字呀?”
“你剛纔沒聽見?”張玉鈞詫異的問道。
“沒有呀!他說了他的名字了嗎?”
張玉鈞心裡震驚,嘴上卻說着:“興許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以後你就叫他無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