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274米,兩個人的艱難決定 天天書吧
人有怨,天亦知。
斷崖的另一頭,疾風呼嘯,黃葉飄飛。空氣裡飄浮着濃重的血腥味兒,天色暗沉了下來,之前兩日的晴朗彷彿都不曾存在,天空像一副名家大師的墨筆潑上的一條濃痕,將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了層層陰霾。
“王爺,我們要過去嗎?”
趙聲東緊緊跟在蕭乾的馬側,一雙漆黑的眸子裡,帶着燃燒般的赤熱火焰。
此時,他們站在斷崖背面一個崖層邊上。
位置很刁鑽,可進,可退,亦可以遠望約摸數十丈外廝殺的場面。
那裡的人羣已經瘋了,把人間殺成了煉獄,類同魔,形如魔。刀聲、槍聲、戟聲,馬匹聲,喊殺聲,如寒刺的閃芒,落入耳中,猙獰無比。
被圍住的人馬,是北勐大汗蒙合的親隨。而圍攻他的人,從穿着上面來判斷是後珒的兵馬,另外有一羣人,又似乎本就是北勐的士兵,簡直就是一個大混戰。
後珒將士爲什麼會到了杭愛山圍堵蒙合不得而已,但從戰場上的形勢來看,後珒有人裡應外合,蒙合的親隨兵馬,凶多吉少。
狩獵時,蒙合身邊的人不多。
加上附近防衛的守隨,出不過數百人。
從如今的形勢看,他們與其他的狩獵大軍失散了。這個時候如果沒有支援,就這般戰下去,不足半個時辰,蒙合就得落入後珒人的手中。
屆時局勢?
但凡有野心之人,此時能做的,可能都會是坐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便連趙聲東在問起蕭乾此話時,看向他的目光裡都有一種光芒閃爍的喜氣。
跟隨蕭乾多年,他豈不知主上野心?
這般有利的契機,又豈非上天恩賜?
錯過了這一次,又得等多久?
就像一個久餓的人,看到鮮美的肉,不啃一口,那得壓住多大的人性慾望?每一個人都以爲蕭乾應當袖手旁觀,晚一點再去收拾殘局,或者更絕一點,直接領人上去搞掉蒙合,以阿依古長公主黨羽在北勐的勢力,讓皇權順利更替到他的手上,也不是沒有希望的。
然而——
蕭乾騎在馬上,靜靜地望了片刻,突地撥了出腰上的佩劍,冷冷射出的目光中,似散發着一股子氣吐山河的力量與決心,在暗夜下令人震撼無比。
“衆將士聽令,跟我救駕!”
救駕?
身邊隨行幾個皆是親衛,不免怔忡。
爲什麼要救駕?
“王爺!”
蕭乾回頭,眸有寒光點點。
“傳令下去,反賊等全殲,務必保大汗安全。”
“王爺?”趙聲東亦有遲疑,再上前一步,用壓得極低的聲音說:“屬下以爲時機正好——”
他是四大侍衛之首,說話是有份量的,人也沉着,思慮頗周,重要的事,蕭乾都會派他去辦。平常,蕭乾亦會極爲慎重地思考他的建議。
這一次,蕭乾卻黑了臉,沉聲道。
“相信我的消息和判斷!”
趙聲東一怔。
在這之前,他和旁人一樣,並不知辜二到底和蕭乾說了些什麼,只以爲他不過前來傳信而已。如此說來,辜二可能還會有另外的情報傳遞給蕭乾,影響了他此次決策。
都是懂得拿捏分寸的人,看蕭乾神色嚴肅,趙聲東不再遲疑,只安靜一轉,就調轉馬頭,高舉長劍,在風中厲聲高呼。
“傳王爺令!救駕!”
“屬下等遵命!”
“遵命!”
“遵命!”
此起彼伏的吼聲裡,馬蹄嘚嘚,捲起沙塵無數。大軍如同潮水一般卷向了雙方膠着的血腥戰場,滾滾而去,巨浪滔天,讓天地隨即變色。
蕭乾卻沒有動。
他還靜靜地站在那裡。
冷風吹過他額頭的碎髮,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此刻望不穿的蒼穹。
“羣盜作佞有天誅,蒼茫數盡即入朝!”
他低低的輕吟,有力而冷厲。
卻被馬蹄聲掩蓋在喧囂裡,幾乎沒有人聽見。
說罷,他突然揚鞭策馬,從側面衝了上去,鐵甲披風,英姿如神,不復往常那病弱的樣子,似乎根本就是一個久經沙發的老將。
士兵們調頭看來,皆齊齊讓他前行。蕭乾也好似並不曾看見這個戰場上的其餘人等。他一馬當先,殺入敵陣,與已經疲乏不支的蒙合近衛軍一起,對抗珒兵與叛逆。
“大汗,身在何處?”
他大喝一聲,望向黑壓壓的人羣。
沒有人回答他,士兵們都忙着顧及自己的腦袋。
不多一會兒,一個身裝將軍甲冑,留着長長鬍須的年邁將軍衝了過來,一刀砍殺了一個珒兵,驚喜地看着蘇赫。
“王爺,是你來了?!”
“是。”蕭乾橫劍在前,目光淺眯,繼續問:“大汗人呢?”
那老將軍遲疑一下,搖了搖頭,“臣亦不知。珒人殺來時,我等便被叛軍給衝散了。大汗此刻,怕是有險!老臣正在找尋——”
衝散了?!
蕭乾沒有多說,勒住馬兒,喝一聲“駕”,那馬兒前蹄便高高揚了起來,躍過幾層防守的珒兵隊陣,直接衝入了被困的蒙合親衛軍中。
“大汗!”
沒有蒙合。
中間亦沒有蒙合。
有的只是那一些被殺得無力抗拒,不得得緊緊抱團死守的近衛軍。
近衛軍基本是怯薛軍。
也就是北勐最精銳的軍隊。
這也是他們數百人能支撐到現在的根本原因。
沒有人想死,哪怕等到最後一刻,也要堅持生存。這些怯薛軍看到蕭乾前來救助,與那名老將軍一樣,驚喜的,歡欣地狂吼起來,甚至一些受了傷,已經陷入了絕望中的人,也再一次有了活命的希望——
“兄弟們,殺將起來,王爺來救我們了!”
麻木的神經被喚醒,生存的飢渴在呼吸。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傷兵、殘兵、都拿起武器戰鬥起來……
說來蕭乾不過二三百名近衛。但有了他們的加入,哪怕人數上仍然不佔優勢,幾乎是壓倒性的對比,但士氣大增之後,他們如同一羣被灌了鐵漿的戰士,鑄成了不可毀壞城牆,在珒兵氣勢洶洶的壓迫下,居然很快就扭轉了乾坤!
“殺啊!”
“殺!”
“爲了活命!”
“爲了王爺的活命之恩!保護王爺!”
有人趁機在人羣中吼,爲蕭乾樹立威嚴。
要知道,救命之恩,是可以雋永銘記的。這一次怯薛近衛軍威在旦夕之際,活命於蕭乾,來日若有有機會,他們能不報一報涌泉之恩麼?
是人,都會有人性。於後世的政治動員一樣,有時候,人得靠一股子精神頭纔會有凝聚力,精神領袖的力量,亦是巨大的。
這個喊話的人,正是趙聲東。
他是蕭乾極爲重要的侍衛和謀士。
此刻已然打得烏煙瘴氣了,他也沒有亂了陣腳,懂得在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於是,得了他的影響,北勐戰陣頓時換了新顏,就好像一個本來氣數已盡的老者,突然換上了新鮮的血液,生命力旺盛了起來。
這一殺,天地變色!
整個空間,生生被撕成了碎片!
可殺聲傳不透叢林——
同一片天空下,有兩種雲彩。
相距此地較遠的額爾小鎮上,很平靜。
夜色濛濛,燈火旖旎。
墨九回到額爾小鎮,即奔回了原來居住的屋子。
這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男人在外,女人亦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她擔心蕭乾,想着外間到底是一個什麼局勢,雖然沒有辦法直接參與,卻也不肯袖手旁觀。所以,在他們回額爾小鎮的路上,他就已經吩咐墨妄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這時打探的人,還沒有回來。
她惶惶不安地負着手,左走走,右走走,心不在焉。
墨妄做事去了,陪在她身邊的人是玫兒和辜二。
盯着她焦灼的臉看了許久,辜二終於有了不耐煩的情緒。
“九姑娘,就不要走來走去了。”
辜二這個人經常讓墨九生氣,莫名其妙的生氣。
這會兒本就心神不寧,聞言,她停下腳步,回頭瞪他。
“我走我的,關你何事?”
辜二認真考慮一下,“是不關我事。”
“知道就好。”墨九不高興地哼一聲,繼續走。
從回來額爾小鎮,她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上面坐出來的褶皺和青草的綠痕,一片色跡斑斑,可她渾然不覺,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沒有墨家鉅子的風采,很是狼狽,只一副火燒眉頭的樣子,讓辜二的目光,再次深濃。
“九姑娘覺得,這樣轉有用嗎?”
“有用無用,關你何事?”
“是不關我事。”辜二又用了相同的回答,然後正經着臉道:“若是一件事已然超過了自己的掌控範圍,那麼,能做的就是冷靜。”
噫!
她都是大道理王,今兒辜二居然給她上課了?
墨九嘴角抽了抽,心絃一鬆,突然又有些想笑。
話雖不好聽,卻也是真的。
她焦躁有用嗎?沒有。
只會自亂陣腳,影響正確的判斷。
而且,辜二也沒有惹着她,人家好心送她回來,她和他使什麼勁兒啊?並非人人都是蕭六郎,會慣着她的。她剛纔語氣那麼衝,辜二還這樣平靜的安慰,已經夠意思了。
“嗯。”她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坐一會兒。你也下去休息吧。這裡不能你守着了。”
“好。”辜二從來都是這樣,沒有太多餘的言詞,今天這幾句已經算多了。說完,他木然着臉,就大步往外走——
可腳還沒有邁出去,墨九又喊住了他。
“喂!你還沒有告訴我——”
辜二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不等她問完,就截下了她的話。
“沒有得到王爺的命令之前,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
好酷啊!這位辜兄?
墨九扶額,沒轍地擺了擺手。
“好好好,我謝謝你了。”
……
額爾的燈火熄滅了。
夜色徹底地沉入了地平線下。
墨九隨便吃了點晚飯,坐在房間託着腮幫子打盹。
等待,是一件磨人的苦差。
墨妄挑簾子進來的時候,入目第一眼,就是她低垂頭,淺闔眼,髮絲輕垂的姣好樣子。
深眸微眯一下,他輕咳一聲。
“小九。”
墨九剛好有一點睏意,聽見墨妄的聲音,暫時精神了。
噌一下站起來,她緊張地問:“師兄,情況怎麼樣了?”
墨妄瞟着她臉上的睡痕,冷靜地道:“北勐圍獵軍中有內鬼。他們設法將蒙合的親隨近衛軍與圍獵大軍拉開距離,趁機與後珒裡應外合,圍堵了蒙合。如今蒙合生死不知,王爺救駕去了——”
有內鬼?
圍堵蒙合?
要知道,再怎麼都是皇帝出巡啊!圍獵的整個行程都是有極嚴密計劃和安排的,防衛極嚴,每一個步驟都有具體的人負責,得什麼樣的人物,有這麼大的能量,幹成這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她眉心微微緊蹙。
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件事,貓膩很大。
盯住墨妄的臉,她又問:“可知是誰幹的?”
墨妄抿了抿嘴巴,似乎對此亦有疑惑。
“從目前的消息來看,是納木罕丞相的可能性極大。”
“納木罕!他怎麼可能?”墨九下意識就是不相信。
一個連兒子都沒有的老丞相,在北勐德高望重,如今蒙合也很器重他,高位在握的一個人,做這件事對他有什麼好處?除非爲了別的人。
但得什麼樣分量的人,可以讓他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自己捲入這個無底的深淵裡,也許損及性命,甚至留下千古罵名?
難道是阿依古?
阿依古與納木罕之間……
墨九一驚,突然凝眉沉思。
“師兄你確定,王爺是去救駕嗎?”
墨妄低眉,“目前看,是的。”
“不對啊!”
這件事處處透着玄機。
墨九又一次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她突然覺得有一個什麼陷阱。
一個有可能讓他們陷入萬劫不復的陷阱。
“希望他可以應付——”
對她的男人,她其實還是有信心的。
可這個時候,關有信心也不能讓她坐着等。
將感激的目光望向墨妄,她咬了一下脣角。
“師兄,叫人繼續關注,有什麼情況,馬上來報。我們墨家也不是吃素的。我不管什麼天下,什麼王。只知道誰惹到我墨家,惹到我墨九的男人,我就饒不了他。”
“是。”墨妄垂目走了兩步,又留下,“小九也不要擔心,王爺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你安心等待便好。就算髮生什麼,還有我們在——”
墨九微微一怔,想想這是他的關懷,按捺下慌亂,俏俏一笑。
“知道啦,墨家永遠是我的後盾。”
“嗯”一聲,墨妄正要退下,外面就傳來一個消息。
“鉅子,長公主有請!”
墨九回了額爾,還沒有去見過長公主。
這個女人是蘇赫的生母,與墨九之間的關係有點微妙。對於這種家庭式糾紛,她並不擅長應付。所以,只要有機會避開,她都不願意與長公主打交道。
這個時候,外面兵戈四起,阿依古找她做什麼?
“好,我馬上過去。”
……
與此同時,斷崖背後的空曠戰場上,烽煙滾滾,萬騎突至。
前來支援的北勐大軍,終於趕到了。
領兵的人,竟然是以爲陷入了包圍圈裡的蒙合大汗。
他高高坐在馬上,看着屍橫遍野的戰場,一雙盔帽下的厲目,陰鷙得如同一雙覬覦獵物的毒蛇。
千盞火把亮起,把戰場照得如同白天。
此時,廝殺經近一個時辰,竟然還難分勝負。
森敦緊緊攥着繮繩,盯住蒙合的眼。
“大汗!來不及了——決定吧!”
蒙合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甚至都沒有“因爲不在現場,僥倖逃過一劫”的欣喜,他就站在蕭乾之前站過的位置上,以同樣的角度看着這血腥味極濃的戰場,靜靜地思考着,似乎也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也許過了很久。
也許亦不太久。
在森敦又一次催促之前,蒙合終於低喝一聲。
“傳令下去,肅清反賊!馳援金印大王!”
------題外話------
高潮近了,這一卷也快要結束了.
嗯,接下來只剩下最後一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