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據我所知，鳧風初蕾縱有仇敵，也都是一般地球人，沒可能是她的對手。按照常理，真要將她重傷，這世界上只有我有最好的出手理由，可是，居然有人搶在我的前面……這麼說吧，我認爲，這地球上，除了我，其他人可能根本辦不到這一點！所以，我才分外震驚！”
“這還不簡單嗎？要知道真相，等她醒來後，問問不就行了？”
“可是，她不一定能醒過來。”
她這才微微吃驚：“天尊耗費了那麼巨大的元氣，也無法令她清醒？”
他站起身，淡淡地：“阿環，你看看就知道了。”
木屋竹牀，小軒窗。
微風過處，粉紅的桃花花瓣層層飄落。
有夕陽從琉璃頂端照射下來，空氣中，有一圈五顏六色的塵土在旋轉着舞蹈。
景緻很美，可看一眼竹牀之人，饒是膽大如上元夫人，也悄然後退一步。
比起前一次所見，鳧風初蕾的情形更壞了：她臉上頭上的舊傷被劃破變成了新傷，層層疊疊就像被挖掘後的土壤，再也無法復原了。
縱然早前還有一點清醒的跡象，可經過再次的重創，卻已經基本沒什麼希望了。
上元夫人不敢細看，也不忍細看，很快移開了目光。
她清楚地記起當初西北大漠裡那明媚無雙的少女，不由得發出微微的嘆息聲：“怎麼會這樣？”
“她的傷，全部是她自己所爲。正因此，我才特別好奇，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事情纔會發了瘋？”
“天尊認爲她發瘋了？”
“不然，沒法解釋她的行爲。”
“可是，她就算是發瘋了，爲何要毀掉自己的容貌？”
這也是白衣天尊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但凡女性，無論是女人還是女神，無不看重自己的容貌。鳧風初蕾卻縱然在昏迷不醒中，還再一次抓破自己的頭臉，也真是駭人聽聞了。
上元夫人沒忍住，又上前一步，很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漸漸地，她眼中就有了憐憫和惋惜，聲音也很低：“天尊，恕我直言，只怕無論如何，她也無法恢復容貌了。”
“阿環，真的沒有任何補救的辦法了？”
“若她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也就罷了，可是，天尊也清楚，她是四面神一族的後裔，所以，一旦受傷，更加無法救治……很顯然，敵人封閉了她半神人一族的最後一點靈氣，她要麼不死不活，要麼徹底死亡，中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白衣天尊很失望。
他的聲音也十分難聽：“莫非我也救她不得？”
她擡眼看着他，有疑惑之色：“天尊何故非救她不可？”
他淡淡地，“她多次忤逆於我，也算是凡人中的佼佼者了，就這麼讓她死了，豈不可惜？就算要殺她，也得本尊親自出手！其他人搶先了，分明就是跟本尊過不去！”
“我還以爲天尊是掛念她的安危。”
他搖頭：“阿環，你西王母一族向來少有敵人，所以，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如今，我覺得兇手不光是針對鳧風初蕾，也成了我身邊的一個隱患。如果不能解開這個謎底，只怕我很長時間都會寢食難安……”
“天尊的意思是？”
“我本來打算讓她在萬神大會上向本尊道個歉或者認個輸。可是，看樣子，已經不成了。她如果一直無法醒來，我的一切苦心都是白費了。”
她笑起來：“天尊可真會開玩笑。以天尊的性子，豈會跟她這小小丫頭計較？”
他正色：“阿環你該知道她本來的身份。你也該知道，那些半神人們之所以不遠萬里前來參加這場盛會，爲的到底是什麼……”
大家都是來看好戲的。
地球這塊風水寶地，幾億年來，被無數大神和半神人互相爭奪，到後來，大神們各自控制了一塊地盤，指揮凡夫俗子們發起戰爭，血流成河。
大贏家，是黃帝。
黃帝成爲地球共主之後，幾乎所有半神人都被逼得再無容身之地，只好遠走高飛。
每一個半神人心目中，對黃帝多多少少都有點忌憚和不忿。
可是，黃帝以及繼承者們，實在是太厲害了，縱然其他大神有所不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幾億年恩怨，如今，終於還是白衣天尊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這一次的萬神大會，衆神一是來恭喜他，順便來地球旅行一趟，當然，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四面神的後裔在戰爭中徹底失敗。
他們都想看看，四面神最後的一個後裔到底是什麼模樣。
白衣天尊，又會如何處置四面神的最後一個繼承者？
在幾億年時間長河中閒得無聊的大神們，自然不會錯過這場好戲。
而且，其中大多數人都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情。
不止大神們好奇，上元夫人更是好奇：“原來天尊想要治好她的目的，便是希望她以本來的面目，在萬神大會上認輸？”
他若無其事：“認輸倒不至於！因爲，她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只不過，幾十萬年了，四面神一族一直欠我一個認罪！”
敢情，白衣天尊居然是要讓鳧風初蕾在萬神大會上向她認罪？
代表四面神一族，向他賠罪？
“若是阿環能令她站起來，便是幫我一個大忙了。”
上元夫人苦笑一聲：“令她站起來倒不難，問題是，要恢復她本來的面目，我是真的做不到了。不但我自己做不到，西王母一族，也只怕誰都做不到！不過，她若是能站起來，衆人便也能知道她究竟是誰……唉，我權且試一試吧，不過，成不成，我也不敢保證……”
“那就有勞阿環了。”
“我先回天穆之野一趟。”
“我送你出去……”
……
談話的聲音也很輕，就如微風吹過窗櫺，花瓣飄落地上。
可是，一字一句，鳧風初蕾聽得清清楚楚。
一男一女的聲音也都很好聽，慢慢地，悠悠地，就像暗夜一首無聲的樂曲。
自始至終，她都醒着。
她的聽覺比任何時候都更靈敏，她甚至發現自己身輕如燕，能無影無蹤地行走在黑夜和月色之下，只是，她無法睜開眼睛，也無法看清楚每一個人……白衣尊者，上元夫人，她統統看不清楚他們的面容，相貌。
她只是好奇：爲何上元夫人跟白衣尊者這麼熟悉？
她更是好奇：賠罪？
自己如何向白衣天尊賠罪？
自己又憑什麼要向他賠罪？
他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漸漸地有點憤怒，想跳起來，拿起金杖，再和他大戰三百回合，再一次把他打翻在地。
可是，她不但無法站起來，而且，眼皮都無法睜開。
腦子裡沉沉的，又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她很想睜開眼睛，可是，還是辦不到，只能憑藉感覺，有一淡淡的呼吸在慢慢地靠近自己，好像是有人俯身下來，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那大手的溫度很舒服，也很熟悉。
“罷了罷了，死馬當作活馬醫，鳧風初蕾，你還是先試一試這蟠桃吧……”
三十萬年開花，三十萬年結果，三十萬年成熟的果中極品，散發出淡淡的香甜味道。
可是，鳧風初蕾卻覺得這玩意好惡心，令人想嘔吐。
搗碎的果泥進入口中，她不覺得絲毫的香甜，反倒覺得味同嚼蠟。
她堅決不吃。
他試了好幾次，竟然喂不下去，就更是微鎖了眉頭，只將小玉盤輕輕放在一邊，自言自語道：“連蟠桃都喂不下去了，莫非真的是劫數難逃？鳧風初蕾啊鳧風初蕾，你以前不是挺愛逞能的嗎？爲何現在忽然變得這麼軟弱？？”
她更是好奇：自己不吃蟠桃，只是不想吃。怎麼就劫數難逃了？自己清醒着呢。
就不吃。
從不愛吃桃子。
“鳧風初蕾，好歹你也要活到萬神大會之後吧？不然，本尊的一切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她理直氣壯：“我不但要活到萬神大會之後，我還得看看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如果不徹底治好你，就算你能站起來，可是，其他大神也認不出你。如此，你四面神一族欠我的一個道歉，就不太有意義了……”
“我呸！誰欠你一個道歉了？分明是你欠我一個道歉。等着吧，等我功力恢復了，先第一個找你算賬……百里行暮，你也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裝神弄鬼，哼哼哼……”
明明她說了好多話，但是，他一句都聽不見。
他只是將伸出的手慢慢縮回來，又看了一眼她那可怖到了極點的傷痕累累，長嘆一聲，轉身出去了。
凡俗的桃花，花期很短暫，一夜零星小雨，便零落成泥。
可是，這並不妨礙其他的桃樹品種接二連三的盛開，在凋零和花泥之間，九黎的桃花彷彿交替盛開，永遠也不會落幕似的。
某一個早晨，鳧風初蕾慢慢睜開眼睛。
看不見紅花，只有一股氣流在周身慢慢遊走，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的一隻手居然能動了，於是，她擡起手。
“初蕾……初蕾……”
有一個驚喜到了極點的聲音：“鳧風初蕾，你能動了？”
她擡起右手，可是，眼睛還是無論如何也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