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兩人走進客房後，洛封的注意力就被窗邊的那座紙牌金字塔給吸引了過去。
一張張撲克牌井然有序地疊放在桌子上，乍看上去雖然構造簡單，但確實有種工整的美感。
“住在這裡實在無聊，那是我們倆之前隨便搭着玩的。”
留意到洛封的目光，高涼就出聲解釋了句。
洛封點點頭，同時忍不住多看了高涼和方盼兩眼。
可能是考慮到光照和活動空間的因素，兩個人特意把桌子挪動到了落地窗旁，如此一來，他們就必須時刻留意戶外的風和開關窗戶的動作，而且近乎半人高的金字塔高度也足以說明一些事情。
這份較真的態度，在洛封看來可不光光是高涼嘴裡的“搭着玩”那麼簡單。
“這是我們倆從小到大最常玩的遊戲。”
方盼走過去，伸出手想觸碰金字塔上的紙牌，結果伸到一半又停下。
她低下頭，輕聲地說：“這遊戲以前其實也很無聊。不過等我倆長大後，才發現玩一玩也不錯。它教會了我們做任何事都必須小心，哪怕只是一不留神，一切都可能如這座塔一樣瞬間坍塌。”
洛封若有所思地看看她，“你的樣子看上去不太好，之前遇到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方盼搖搖頭，在牀邊坐下來，“我只是還沒反應過來而已。”
“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之前以爲，我們在這裡最大的敵人是遊戲幕後的人，但今天我才發覺……我們先要面對的最大危險可能就來自周圍？”
方盼側過頭，迎上了洛封的目光。
她的神色還算平靜，然而從那微微抿起嘴脣的小動作裡，洛封讀懂了什麼。
“你在害怕，自己會死？”
站在旁邊的高涼欲言又止，他瞧了瞧妹妹，眉頭也隨之皺緊。
“如果不害怕的話，我和我哥之前也沒必要找到你了。說實話，戴康的死，羅先生你之前也完全沒預料到對吧？也就是說，連你也無法完全阻止那些人。”
方盼的迴應比起前兩天要隨性很多，洛封卻聽出了她話語裡的異常。
他先拿過一張小凳子，拉鄭素坐下，然後才站起身來，轉頭對方盼說：“如果真想活下去，你最好先學會不再害怕。”
方盼聽到這話卻無奈地勾脣一笑，“居然連一句場面話都不願意說，我是該說羅先生你務實呢，還是該說你……殘忍呢？”
“我要是說我一定會幫你們活下來，你相信嗎？”洛封坦然地說。
“的確不相信。不過有時候還是想騙騙自己。”
“心裡面有不該有的希望，這對於身處絕境的人來說可不是好事。”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直白？”方盼的語氣帶上了點嬌嗔的感覺，臉上的微笑卻愈顯勉強，“人家不都說絕境裡也要有希望嗎？”
洛封默然地看了她幾秒，而後頷首：“這話沒錯，但希望從來不在別人身上，而在你們自己身上。”
“看來你真不打算遵守約定了？”
方盼收起雙腿，坐在牀上埋下臉去，說出口的話悶聲悶氣。高涼臉色複雜地坐到她身邊，擡起手又放下。
“約定我當然會遵守，但話既然說到這份上，想必你們也清楚，我不可能給予你們最大的幫助。”
“爲什麼？明明是好人，但又不是那麼善良。之前和你交流的時候，我能看出來你並不害怕主辦方，可又總感覺你在忌憚什麼。你有什麼顧慮不能說出口嗎？”
“我的顧慮是一回事，怎麼幫你們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盼瞥了一眼房間角落裡始終不吭聲的鄭素，旋即就問洛封：“那這孩子爲什麼可以？她不能給你任何幫助，你卻主動想救她。說是善心，其他那兩個小的，你好像又不是很在意。”
“她不會殺人，你們會。”洛封用不帶絲毫情緒起伏的話語直接回答了方盼的問題。
面對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他毫無察覺般繼續往下說。
“如果你們無意參與這場遊戲，也許我真的會嘗試幫你們離開這座島，問題是，你們真想離開嗎？”
“來到這裡的絕大多數人，他們擔心自己犯下的罪，同時也在貪心那傢伙拋出去的誘惑。你們倆也一樣，如果不是爲了獎金，你們最開始和我合作的時候，應該就會要求我幫你們離開了。”
“既然都說到這方面了，我就順便問問吧，你們需要錢的理由是什麼？明明知道繼續留在這裡，代價很可能是生命，爲什麼還要貪心地留下？”
忽然，垂着頭的方盼嗤笑了一聲。
“有句話，說出來希望你別生氣。我其實相當喜歡羅先生你，外形不錯，談吐、人品，還有能力，完全值得很多女孩子喜歡，但有時候，我也感覺你有點倒胃口。”
洛封面不改色地問：“爲什麼？”
“不知道，可能我是在臭水溝裡待久了，忽然看見您這麼一位甚至都沒見過臭水溝是什麼模樣的人，心裡面就感到反感，或者說，厭惡？”
方盼抱着腿，感慨般仰起頭來盯住了客房裡白花花的天花板，整個人出神而怔然。
“那個，我想問一下，羅先生你，這輩子有因爲遇到和錢有關的問題嗎？”
洛封終於愣了愣。
“不是那種一時有點窘迫的小問題，而是如果幾天內你拿不出錢，幾天之後你很可能就會死掉的那種問題。你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嗎？”
洛封莫名地說不出話來了，他注視着方盼的側臉，眼神裡某些長久存在的質疑好像在慢慢消失。
他總算是理解了什麼。
方盼緩緩吐出口氣，把頭靠在了高涼的肩膀上。
“我媽病的時候，我哥他家爲了幫我，算是砸鍋賣鐵了。結果，現在厄運好像摸到他家頭上去了。”
“你以爲我願意拖累他嗎？男孩子希望能幫全家人活下去，他需要錢，這種理由讓我不能拒絕他跟我一起來這座島。”
“所以，我和他都走不了。”
“很多時候，錢確實沒命重要，但羅先生……你知道嗎？對有些人來說，錢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