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頭名耿新立，沒退休前是小山林場場長，性子溫和又好說話，原本就長一張笑面，任誰見了都覺得他和氣好說話。
偏就楊樹根看他不順眼。
耿老頭明白，是因爲當年競選場長時，楊老頭和他結了愁，當年楊老頭的提議是不動林場裡的木頭，靠野山貨提高林場職工水平，而耿老頭的想法恰恰與他相反，提出伐木變耕種糧食。
對職工們來說，山野貨當然不如糧食重要，自然最後選擇了耿新立。
耿新立的想法也沒有錯，開闢耕地後，職工們的生活水平也提了上來。
作爲領導，能帶着職工發家致富，又安安穩穩退休，那就是成功。
唯一讓耿新立不省心的便是兩個兒女，他知道楊樹根在跟他暗暗較勁，一開始覺得楊樹根沒事閒的，結果看着楊家兩個兒子一個個出類拔萃，考上大學定居在城裡，耿新立的心也酸了。
耿新立面上給人感覺和藹，嘴上常對人說的話就是‘做人要厚道’，可他爲人卻最精明。
被比了一輩子，退休了，兩個兒女還被比下去了，心裡也憋得難受啊。
現實就是這樣，老伴去得早，這些年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把兒女拉扯大，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嚴父做不成，兒女比不過楊家，他也只能咬牙挺着強撐歡笑。
只盼着楊樹根抓時進城，也省着見面就讓他心堵。
結果楊樹根城裡沒去，他小兒子回小山開起了出租車。
當時聽到這消息時，耿老頭心頭涌起一抹喜悅和勝利感，他知道這樣做不地道，當天白天特意往楊家走，挖苦楊樹林幾句，心滿意足地回家了，晚上還是在家自己喝了四兩白酒慶祝一把。
這幾年楊樹根可沒少支棱，耿老頭覺得他也算是熬出頭，終於翻身了。
耿老頭可是聽楊偉說他爸在換鎖呢，就趕過來看熱鬧，見楊樹根僵硬着臉應酬他，他緊抿着脣，纔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咱們小山引入新科技，還是你家楊偉回來後，這鎖匠沒見過，是在外面請的吧？”耿老頭故意一本正經地說，“專業的東西還得找專業的人，修智能鎖得不少錢吧？”
今天找鎖匠過來，原本痛快翻身的一天，結果耿老頭半路殺出來，他心中犯愁。
心知這老東西正等着看好戲呢，任誰看笑話，也不能讓他看了。
耿老頭笑眯眯地看着楊樹根百感交集，知道他此時心裡怕是恨得牙直癢癢，就更有耐心了，耐心地等着他開口。
楊樹根打腫臉裝胖子，“今天鎖反應有些不靈敏，找人過來修修。”
背對着兩人的鎖匠這時犯愁了，他這卸鎖的螺絲刀都拿來了，那他到底是卸還是不卸啊？
來時的路上可沒有說是修啊。
不過鎖匠也不傻，看出這家有點情況，老頭原是找他換鎖，現在來人又說不換，怕是爲了面子而不好說實情，聰明人當然是要配合。
一想通，鎖匠也知道怎麼做了。
等耿老頭湊過來時，他一手拿着螺絲刀一手握着智能門鎖在試電呢。
楊樹根鬆了口氣。
心想這鎖匠有眼色會辦事，將來必定能成大事。
耿老頭歪着嘴角笑了，“你這個螺絲刀沒有電筆功能吧？是不是拿錯了？”
原本就是強行入戲，現在被戳穿，鎖匠也不幹了，他就是換鎖的，跟着瞎摻和什麼呢。
“大爺，這鎖我修不了，你換個人吧。”撂下話，鎖匠遛了。
楊樹根傻眼了，定定站在原地，雖然不想承認，可是鎖匠一走，他心底反而鬆了口氣，起碼沒讓耿老頭看了笑話。
這樣一想，他忍不住直了直脊樑骨，這種感覺很不錯，明明是劫後餘生卻又帶着點小小的勝利感，說話間都有了底氣，“看來是個技術過不去的，還沒等戳穿他，自己先跑了。”
耿老頭笑眯眯的點頭，“慶幸你今天運氣好趕上我過來，又說了那番話，不然你就要被騙嘍，指不定智能鎖給我換下來，最後安不上還要換回以前用鑰匙開門的鎖，是不是？”
兩人打小就認識，這一輩子又沒離開過小山，楊樹根敢拍着胸脯說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耿老頭，他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說什麼，那點小心思，瞞不過他。
老東西這是在對他明嘲暗諷呢。
楊樹根面上自不認輸，嘿嘿一笑，“你是老領導，降貴紆尊到我家來，這是有啥事吧？”
說着他一拍頭，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明白了，是爲你兒子的事情來的吧？你爲他頭疼也對，二十好幾的人，開出租車還掙不來油錢，天天就想着直播，坐在車裡直播可掙不錢，學學我家楊偉滴滴叫車纔是出路。你能放下自己的面子爲兒子謀前程，老領導就是覺悟高。”
這哪裡是夸人，根本就是冷嘲熱諷。
耿老頭豈會被幾句話就弄得敗下陣來，他嘴一向厲害，“咱們老哥倆，還是你最瞭解我，耿鑫不爭氣又不喜歡出去找工作，只能留 在咱們小山，小山就這幾十戶人家，能有啥買賣讓他做，也就養個出租車還能行，沒事拉小山的人去趟市裡。以前我就想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還得學門技能，結果你家楊偉回來了。”
耿老頭說的激動處，還不忘記自己兩手對着一啪，震的楊樹根耳朵嗡嗡作響，心裡忍不住罵句老東西，手就被握住了。
“楊偉也開了出租車，這回我就放心了，看來在咱們小山出租車這個行業還有前景，不然你家楊偉咋能不在城裡呆就回咱小山來了呢？水往低處走，人往高處流，有高不走往低走，那不是傻子吧？楊偉從小就聰明，耿鑫跟着他學準沒錯。”
最讓楊樹根血壓飆升的，還是老東西說話時深情地握住他的手，就是這一握，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釁啊。
再想到造成這種局面的罪魁禍首還是他兒子，楊樹根眼前發黑。
這時也不知是不是出現了錯覺，竟聽到逆子在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