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2837章可真沒想到

荀攸可以對於張村不大在意,但是盧毓不行,他必須要直面張村。鵒

因爲盧毓如今是直諫院的從事。

直諫院的人其實並不多,老大當然是鄭玄,剩下的就是大貓小貓三兩隻。

盧毓是盧植之子,本身經學也是很不錯,再加上天下人都清楚盧植以正直爲名,所以盧毓擔任直諫院從事,並沒有多少人會反對。

這就是漢代士族子弟的又一個特點,子孫輩會很珍惜父親,或是先人的名聲,而不像是後世子孫更多的只是拿出來換取一時的風光,好處,亦或是豁免罪責而已……

雖然說斐潛在長安三輔展開了科舉考試,以才能爲標準來衡量個人能力,但是名望依舊是一個重要的個人名片,也是陌生人相互認識的時候,快速分出地位高下的一個重要依據。

就比如當下。

張村在遞送直諫之書的時候,一開始還有些飄飄然,可是等聽聞是盧毓當面,即便是心中再有什麼傲然氣,也必須收起來,對盧毓施禮。鵒

至少在表面上要收起來。

『張公子……』盧毓禮節上一絲不苟,『請問張公子欲諫驃騎乎?』

張村仰着下巴,微微點頭,『盧從事客氣了,不敢當公子之稱,直呼在下姓名就是。此番前來,便是爲了直諫驃騎西域事!還煩勞盧從事直呈驃騎案前!』

在第一印象之中,張村對於盧毓還是有些好感的,禮貌,客氣,並且人也長的方正,相貌堂堂,想必是個正人君子……

是君子就最好了。

張村最討厭的就是小人了。

盧毓對於張村的客套,不置可否。他展開了張村的諫言書,上下稍微讀了幾列之後,便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然後等全部通讀了一遍之後,眉頭便是越發的緊鎖了。鵒

『張公子,汝可知直諫之律?』盧毓放下了手中的諫言書,看着張村問道。

『啊?』張村一愣。

什麼東西?

什麼驢?

可以吃的還是可以騎的?

『直諫律。』盧毓重複道,然後看張村的表情,便是明白了,然後招了招在堂內候着的小吏,說道,『直諫律何處有之?』

小吏拱手回答:『直諫律條陳於院外石牆之上,共計六款二十二條。於太興六年八月中,邸報全律刊發,明宣天下。此外,城中書坊之中,亦有驃騎新律合集,其中就有直諫律。』鵒

小吏的聲音落下,周邊堂下看熱鬧的人頓時一陣唧唧咋咋。

盧毓點了點頭,然後看着張村。

張村的臉色有些難看,心中泛起些橘麻麥皮。

他真的沒有去看過直諫律,甚至是在見到了盧毓之後,才第一次聽到有『直諫律』三個字。因爲他之前毫不關心這些什麼律法,甚至直諫西域這個噱頭,也是他前幾天才猛然想起來的,根本談不上什麼深思熟慮。

沒錯,張村直諫西域之事,並不是真的就是爲了西域,而是爲了他自己。

聽聞西域出事之後,張村覺得他就像是抓住了驃騎的小辮子,很是得意。

如今在長安三輔,能夠光明正大的踩驃騎的臉的機會不多了,這就讓張村,亦或是張村等喜歡以罵當朝掌權者來彰顯自我的人很不適應。如果在尋常地方公然謾罵驃騎,說不得就被那些鄉野愚民給打了……鵒

上次在青龍寺,不就是有個誰誰誰就是在那些鄉野愚民面前說了驃騎壞話,然後就被揍了麼?

所以不能隨便罵,只能若有其事的上諫。

那些鄉野愚民就沒話說了,因爲張村寫的說的都是官話,那些肚子裡面沒半點文墨的鄉野愚民根本聽不懂看不懂,自然就揍不到他身上來。

可是真要上諫些什麼,張村之前也沒找到什麼好切入的地方。

驃騎魚肉百姓?

不,驃騎抓那些魚肉百姓的。

驃騎欺凌地方?鵒

不,驃騎查那些欺凌地方的。

驃騎窮兵黷武?

不,驃騎一徵兵,十里八鄉都快擠爆了……

實在不行就噴……不是,是上諫驃騎僭越?

天子都不在乎了。

而且驃騎本身就有西京尚書檯,可以直接出兩千石及以下的官吏詔令。

這怎麼搞?鵒

兜裡快沒錢了,名頭沒立起來,誰也不知道張村是何許人也,那麼張村怎麼能去講課收費……呃,是參加文會?

就在兜快比臉都乾淨的時候,機會來了。

西域事犯了!

這不就是現成的好由頭麼?!

經過張村多日以來的深思熟慮,呃,好吧,其實張村也是經過一高人提點,才發現這裡面竟然有一步登天的機會!

那就是攻擊……呃,直諫斐潛!

呂布麼……鵒

對於呂布麼,不管是指責謾罵,亦或是最終將呂布定罪,張村能得到什麼?能有什麼意義?

但是攻擊,哦,是直諫斐潛,那就不一樣了!

張村數了數,自己或許就可以在這個過程之中獲得……

頑強不屈的稱號衣裝一套。

剛正不阿的名頭帽子一頂。

用於挑戰強者的無畏勇氣的勳章一枚。

若是斐潛接受了上諫,那麼張村可以刷一身的BUFF,同樣的,如果斐潛大怒,將張村毆打,驅逐出境,那麼他也同樣可以刷到一身的BUFF!鵒

左右都是不虧!

即便是在關中被驅逐了,說不得還會成爲英勇的鬥士,成爲山東的座上貴賓!

這就叫做聲東擊西!

這就叫做一本萬利!

所以,張村最後咬牙切齒的破釜沉舟,豁出去租借了一套行頭,便是閃亮登場。

至於爲什麼要租行頭?

簡單啊,因爲這樣才能表現出張村自己有錢,不是爲了錢,不是爲了個人好處而來上諫的。鵒

至於揚名之後,那些人邀請他去參加些文會宴會什麼的,他就可以很自然的表示不要貪錢,他不是貪錢的人!

然後去蔑視那些膽敢拿小錢就邀請他的人……

要的是誠意!

誠意懂不懂?

張村是看在他們的誠意上才答應來講課……呃,參會的,而絕對不是看在什麼鉅額的車馬費上的。

可真沒想到的是,他起初很順利的到了直諫院之後,張村當面撞上的一堵攔路牆,竟然是什麼直諫律!

見鬼的直諫律!鵒

上諫不是隻要對付人就行了麼?

來直諫院之前,張村都打聽過了,直諫院裡面沒多少人。鄭玄生病,一直都在百醫館內康養,所以直諫院內根本無人主事。至於盧毓,是幽州人士,多半不會和龐統那些荊襄人尿到一個壺裡面。這就很安全,不是麼?而且盧毓自身也是正直爲名,這不是正好麼?

鄭玄早些年可是去過隴西的,這誰都清楚,所以真要是論起西域事來,便是百十個張村也未必能說得贏,可是換成盧毓麼……盧毓頂多就能說些幽州事,反正扯到西域上,張村便是直接可以表示蔑視,你個沒去過西域的人說個嘰霸?

張村自己?他還真去過。當年在宣揚西域黃金遍地,機會多多的時候,他就心動去了,結果發現只是說對了一半,西域是黃沙遍地。

按道理來說,張村在西域當個小吏,問題也不大,可是問題是他吃不了苦。他想要待在西海城中,可問題是西海城沒有缺,有缺的都在西海城外,比如南道和北道的一些兵營哨卡什麼的隨軍小吏……

起初張村覺得自己還能行,咬着牙去了幾天,就撐不住了。

吃喝就不說了,連洗漱都是問題!鵒

拉屎都會有蠍子在屁股下面爬!

而且找不對地方的話,下面拉,上面還要被灌一嘴……風沙。

於是張村沒待幾天,灰溜溜又跟着商隊跑回來了。這樣一來一去,他錢財花了不少,什麼收穫都沒有,自然對於斐潛暗自懷恨在心。懷恨的理由麼,如果不是斐潛宣揚西域多好,他怎麼會跑去西域?又怎麼會花了許多錢財卻毫無收穫?若是斐潛不去開什麼西域,自然他也不會去!所以這就是斐潛的錯,都是斐潛害的,是不是這個道理?又有什麼問題?

可真沒想到,張村他已經準備好怎麼噴盧毓了,甚至連感慨西域百姓苦痛的眼淚都準備好了,結果攔阻他的第一道牆竟然是什麼直諫律?

鬼才見過什麼直諫律! WWW★тт kǎn★c ○

『盧從事,』張村笑着,儘量的表示着自己的誠懇,『在下方從西域而歸……未知什麼諫言之律,更何況……敢問盧從事,這諫言之律與西域百姓苦痛相比,孰輕孰重?』

張村想要表示自己不知道什麼直諫律,所以自然就可以不必遵守什麼直諫律了。不是說不知者不罪麼?是這個道理罷?有什麼問題麼?鵒

當然,張村最後說的輕重之言,也是富含技巧的提問。

盧毓看了張村一眼,說道:『張公子欲違律乎?』

張村瞪着盧毓,頓時覺得盧毓面目可憎,一點都沒有盧植的寬宏之度,豎立了眉頭說道,『盧從事!西域百姓倒懸於水火!時刻皆有無辜傷亡!盧從事還要計較這些旁枝末節,瑣碎律法不成?』

『旁枝末節,瑣碎律法?』盧毓也是略有些皺眉,但他依舊是緩聲而道,『張公子,既有律法,便當遵律。若今日方有直諫之律,我此時便收了張公子此書,亦無不妥,然如今是直諫之律,頒佈已有年餘……』

張村卻不想要再聽,便是扯了嗓子喊道:『西域之呂奉先,違律在前,爾等不去追查,不去依律處置!而對在下卻是這個要依律,那也要依律!豈不是本末倒置麼?!此等律法,究竟是維護惡人,還是用來欺壓良善?!又有什麼遵循之道?!諸位!諸位!看看,這就是直諫院!這就是什麼律法之道!』

『哈哈,有道理啊!』

『對對,我覺得他說的對!』鵒

『沒錯啊,好像就是這樣啊……』

堂下一羣人亂紛紛。

『張公子……』盧毓微微嘆息,『你這……』

『某聽聞盧尚書乃海內大儒,人是望也,有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張村張開雙手高高舉起,就像是想要擁抱整個天下,又像是要振臂高呼痛斥天地,『今見盧從事,真是大失所望!如今某上諫西域事,盧從事卻僅是言什麼律法?!風馬牛而不相及!簡直是胡攪蠻纏!不知所謂!敢問盧從事,這上諫之書,你是接還是不接?!』

『哦哦,不敢接唄……』

『我看張兄說的就是對的!』

『我其實早就看清楚了!』鵒

『哈哈,直諫院不過如此……』

衆人越發的騷亂和歡快。

『諸位請肅靜!這,張公子……』盧毓忍住怒氣,依舊是企圖說明事理,『且聽……』

『休要牽扯許多!虛言他事!某就一句話,這西域百姓如今苦不堪言,某以急西域之所急,憂西域之所憂,直言西域上諫!你究竟是接還是不接!』張村沉聲大喝,橫眉怒目,倒也有那麼幾分氣勢。

『哈哈……』

『哄哄……』

衆人看着盧毓着急便是越發的嘲笑起來。鵒

『你……你們……』盧毓怒目瞪着張村,也看着堂下的那些士族子弟,甚至還能見到些之前和他稱兄道弟的面孔。雖然都是在笑,可是現在,這些人臉上沒了之前的和藹可親,只剩下了嘲諷。

張村得意洋洋,下巴上翹,鼻孔外翻,『盧從事!接還是不接?!』

張村確實很得意。他覺得方纔他要好好說話,結果盧毓非要扯什麼律法,那麼現在就別想好好說話了!他也知道西域之事是呂布幹出來的,但他就是硬要說是驃騎斐潛的罪過,盧毓又能怎麼滴?

這不僅僅是張村一人的問題,即便是在後世,也有些人確實是腦子不清楚,分不清楚犯罪想法和犯罪行爲的區別,但是還有些人就是故意壞,將犯罪想法和犯罪行爲混爲一談,還將前後關係完全忽略,甚至是有意顛倒。就像是把女性穿着清涼引申到引誘人犯罪,然後最後歸罪於國家法制,以此抨擊國家總統個人一樣。

爲什麼?

因爲國家總統是理應預見的這罪行的,卻沒有先將這些罪犯抓起來!所以在張村此類人的腦袋裡面,沒有在施暴前先將人抓起來,結果就等同於是放縱寬容那些人去殘害穿着清涼的女子!退一步來說,國家總統沒有在這個犯罪作案的第一時間站出來制止,那也同樣是有罪!國家總統手下那麼多人,怎麼可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不知道?甚至有可能是爲了抓捕這些罪犯來獲取政治上的利益,國家總統就故意不管不提醒,就讓那些女子到大街上亂晃!

嗚呼!鵒

難道那些女子不是國民麼?

不是無辜者麼?

這樣說來,國家總統的罪責真是忒大了!

所以今天張村就是要爲了正義,爲了那些無辜之人,仗義執言,勇於上諫,勢必讓斐潛認罪!自刎而謝天下!

不想自刎也行,但是總要拿點什麼出來……

呃?

呂布?鵒

這關呂布什麼事,這是斐潛的問題!

全都是斐潛的罪過!

看起因,若是斐潛沒讓呂布去西域,會發生這麼大的問題麼?

看過程,若是斐潛多關心一些呂布,時時刻刻提醒約束着,會有犯錯的機會麼?

看結果,若是斐潛能在呂布出兵之前,一個電話,呃,不,派一個信使提前去制止其災害進一步擴大,會有西域百姓無辜受害麼?

啥?張遼?

張遼怎麼能算?鵒

而且張遼還是後面纔去的!

啊?直尹監?

那有什麼用?沒能制止呂布有毛用啊?啊哈!這無能的直尹監,不正好說明了斐潛是在縱容,有意坑害麼?!

所以看看!

從起因到過程,直至最終結果,是不是斐潛的錯?!

嗯……

好吧,即便是呂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過錯,難道斐潛就連百分一的罪責都沒有麼?鵒

拋開事實不談,就單說思想。當時斐潛沒想過要怎麼利用呂布麼?沒想過在西域挖坑麼?沒有在主觀意識形態上形成了犯罪的想法麼?

拋開政治不說,就單論情理。這呂布也是斐潛的屬下啊,於情於理斐潛能脫開干係麼?即便是不論上下歸屬,難不成沒有半點朋友情誼,兄弟情義麼?

拋開……

算了,不管是拋開什麼,反正這就是鐵證如山啊!

這就是斐潛的罪!

畢竟呂布就是個幾百個月的孩子啊,若是沒有斐潛在後背搞鬼,他能夠有什麼錯?!

張村振臂而呼,『某聽聞,下有過上自當責之!如今西域亂行忤逆之事,難道驃騎無責乎?』鵒

『某聽聞,春秋民可直諫於君!如今驃騎行有失舉有過,難道不可直諫乎?』

『聖賢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有錯改之,無則加勉!豈可封堵直諫之道乎?』

『聖賢雲,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即便是當下拒某一人之諫,可避天下人之論乎?』

『某以爲,西域之害,呂奉先僅爲其末,本於驃騎責未盡之也!豈可捨本而取末乎?』

『某以爲……』

堂下衆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然後張村說一句他們跟着應一句,越發的讓張村雙手高舉,興奮異常,就像是不下蛋但是依舊高昂着腦袋的大公雞,抖着頭冠,趾高氣昂,在直諫院大堂內上躥下跳。

張村比手畫腳,對着盧毓大喝,『這道理是對還是不對?!』鵒

『這直諫之書,是接還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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