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龍鳳

就像是皇帝所說的一樣,不管宮廷內外有多盼着這是個兒子,平安生女總是比母女俱亡來得好,這件事當然也肯定是當作喜事來處理。

往清寧宮的信使很快就被派出去了,也很快地帶回來了太后的賞賜和叮嚀,各宮那裡,過了一段時間也都遣人過來道賀,至於小皇女,被母親看過以後,自然送出去,擦洗擦洗身上的血污,自然也就被送到養娘和乳母那裡去了。——徐循這一胎生的時間很正常,該預備的自然都是早都給預備上了。

——雖然說當母親的難免是惦念女兒,但宮裡就是這個規矩,別說什麼親自哺乳了,就連養在跟前都也就是這一兩年間的事。過幾年大了以後,皇女們自然都有住所的,頂多也就是按平時給皇后請安的次數來給生母問好而已,想要帶在跟前一直養大,那就得看這做母親的臉面足不足了。

反正,在本朝,連皇后的女兒現在都出去自己住了,孫貴妃的女兒今年也剛搬過去一起,徐循這一胎要想搞特殊,只怕是有點難。

不過現在也不用着急惦念這事兒,剛生產過,母體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徐循高興了一會也就閤眼沉沉地睡了過去了。——該忙完的事已經忙完了,這回她很有把握,總算是輪到別人來幫她忙活了。

別人忙活的事也不少,小皇女現在就得開始預備洗三了,這得着落到永安宮來辦。還有徐循坐月子,外出還願等等,很多瑣細的事務,都得要幾個嬤嬤和大宮女來辦,滿宮裡人都忙得是團團亂轉。——臉上也都是掛着喜氣洋洋的笑容,說不上是真心不真心,起碼面子上都是挑不出一點不對的。

對小宮人來講,主子還活着,這就是挺不錯的結果了。不管生的是男是女,總比憋死了強吧?若是死了以後,不論留下的是皇子還是皇女,永安宮肯定得撤編制,她們就得被拆分到別處服侍了。能服侍原主,當然比半路出家要好得多。

但對於那些和主子更親近的大宮人呢,這事兒就有點透着不是滋味了:這孩子算是有福分,從懷上到現在,**折折的,也都挺過來了。在生之前,幾乎泰半人都覺得該是個兒子,結果呢,雖然也是健健康康的,卻是缺了個把兒……

孫嬤嬤忙了半天,總算是忙完了,把各處都安頓下來了。扎撒着手站在廊下,一時半會倒是也有些茫然——不想回下房,但卻又找不到什麼事來幹了。

發了一會呆,錢嬤嬤也走了過來,兩個人一道看着宮女子們陀螺一樣地轉進轉出,誰也不說話。

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孫嬤嬤先忍不住了,她嘆了口氣,“你說,娘娘剛纔說的那幾句話,是賭氣呢,還是真心呢。”

這倆人都是守了一整個晚上的,柳知恩進來找徐循的時候,靠得最近的就是她們倆,有些話就是不想聽都不能。對莊妃的神色變化,自然也是看得最清楚的。孫嬤嬤現在別的不擔心,就是擔心徐循的身體——她怕徐循是還賭着一口氣,這口氣憋悶在心裡出不來,產後很容易就給憋出病來。

“娘娘不至於那麼看不開吧。”錢嬤嬤現在也拿不準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三十歲沒孩子,這當口別說她徐莊妃了,就是皇后、貴妃,絕對也是保小不保大,說難聽點,要是剖腹把孩子拉出來,孩子能活的話,那次皇后要流產的時候說不定都會給立刻剖了,能把孩子給剖活了,母親的性命那是次要的事。

莊妃應該不至於連這點也看不清——但話又說回來了,這人總是看別人的事很清楚,看自己的事未必就能走得出來。所以錢嬤嬤和孫嬤嬤也都不敢下個定論,對着看了幾眼,都是有幾分憂心。

生女不要緊,一後三妃生的都是女兒,何惠妃的那個皇次女從落地起還就病怏怏的,也沒見她怎麼就受別人的冷眼了。甚至於說生女還算是個好消息——能平安生了第一胎,往後都只有更順的,皇后那事畢竟概率很小。最大的問題,是怕莊妃心裡介意這件事,從此就和皇帝生分了。

皇帝也不是什麼傻子,你心底和他生分,他只有跟你更生分的。帝后感情失和是爲什麼,幾個大嬤嬤和坤寧宮的來往多,看得甚至比太后都清楚——不就是因爲皇后先和皇帝生分了麼。

你說,要是皇帝理虧那也算了,偏偏如今聖明天子,除了偶然發個腦熱,平時做事是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的。他自己佔住理,理直氣就壯,你這沒佔理還先生分了,讓皇帝怎麼看你?兩人的感情可不就眼看着冷淡了下去,坤寧宮臥病這麼久了,皇帝去過幾回?

坤寧宮那還是皇后呢,有寵沒寵都佔了個份兒,永安宮雖然也是妃位了,但和皇后比,不還是少了份名正言順了嗎?若是失了聖寵,日子可不得比以前難過?幾個嬤嬤現在擔心的就是徐循的心態,別的都沒有什麼了,能生女那不也能生子嗎?只要莊妃繼續有寵,日後都是有盼頭的。

“還有個月子呢。”孫嬤嬤咂了咂嘴,“就是真有什麼,月子裡也還能勸。”

錢嬤嬤也覺得孫嬤嬤說得有道理,想了下又道,“哎,只可惜這當口柳爺不在。”

雖然柳知恩進永安宮到現在也就是兩年不到,但大家對他那都是真服氣——不服氣也不行啊,這保小不保大的事啊、留遺言的事啊,都是他進來說給徐循聽的。人家就是這麼有本事,由不得你不服。四個嬤嬤現在都跟着喊他做爺了。就是現在,柳知恩一個宦官能幹嘛?可見不到他,幾個嬤嬤心裡就硬是有點發虛。

說曹操,曹操到。柳知恩急匆匆地就走進了院子,見到兩個嬤嬤,也是神色一動,緊跟着就對她們招了招手。

三個人趕緊地就聚到了一塊,柳知恩劈頭先問,“娘娘可還安泰吧?”

產育以後,御醫也要入內扶個脈的,不過那都是安慰效應而已,你真的要有什麼產後大出血啊什麼的,御醫那也就是個擺設。不過徐循的情況的確很健康,孩子的胎盤什麼的,出來得也挺乾淨。這會兒人睡得也安安穩穩,沒什麼不適。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柳知恩顯然是鬆了口氣,他想了一下,又問,“剛纔我進去見娘娘的時候,說的那番話,除了你們倆還有誰聽到了?”

孫嬤嬤和錢嬤嬤趕快回想——倒是沒有人,產婆們那都是猴精猴精的,誰也不會上來犯這個忌諱,看到柳知恩進來,一個個就都閃到殿角去了。

“那就好!”柳知恩斬釘截鐵地說,“皇爺不需要知道娘娘已經知道了。”

這話可就繞了,但孫嬤嬤和錢嬤嬤都是一點就透,忙不迭也是點頭如搗蒜,“是是,好在娘娘說話聲也不大,應該都是沒猜到。”

“嗯,產婆那裡,就是要傳也不會傳這事兒。”柳知恩沉吟了一下,“娘娘那裡,兩位姑姑可得好好說說。”

這就得牽扯到人的心理了:皇帝保小不保大,說破天都是他有理,但不等於說他會理直氣壯地和徐循揭破這一層。這理以外,不還有人情呢嗎?親口把莊妃的生命給排到孩子生命的後頭去了,就是莊妃能諒解,皇帝自己都得有點不好意思吧。

而這人一不好意思了,也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加倍對你好——這個是不大可能的,皇帝對莊妃已經夠好了,好到都沒法再好一點了。還有一種,那就是他覺得見了你心裡難受,以後就不來見你了。

永安宮能去賭皇帝是什麼反應嗎?不可能啊,所以這件事必須給捂住,莊妃必須得裝傻,這麼含糊過去了,沒過多久皇帝估計也就能給忘了——雖然是說了保小不保大,但事情不是還沒進展到那一步嗎?莊妃本人什麼都不知道呢,皇帝也不可能會記上太久的。

要不說惦記着柳知恩呢?有他在,永安宮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幾個嬤嬤跟着他的話去做那就行了。這會兒,也都把剛纔的那點迷惘給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個個都有了符合永安宮應有氣氛的精神抖擻。柳知恩再勉勵幾句‘來日方長’,‘有一有二’之類的,便都喜氣洋洋地又去忙活了起來。

鼓舞起了士氣,柳知恩也是鬆了口氣,他略帶擔憂地望了徐循坐月子的東廂南間一眼,站着腳沉思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便也走下庭院,忙活了起來。

才忙活了不一會,好消息就來了——

這纔不過中午呢,皇帝便親自過來永安宮了。

皇帝早上跑得快,回也是回得快,可能就是換了一身衣服,小睡了一會兒,就又跑來看徐循和女兒了。——按柳知恩的猜測,他估計也是回去整理情緒的,一晚上沒睡着,情況又那麼糾結,皇帝剛下朝回來那一會,應該是都有點失措的感覺了,現在找回了該有的理智,按皇帝一向的行事風格,會回來永安宮也並不令人意外。

這次過來,當然是撲了個空,徐循產婦正睡覺呢。她身邊血氣沒散,皇帝也不好進去,免得衝犯。也就是在別室裡把女兒抱來看了看而已,孩子因爲剛出生並不飢餓,這會兒也是沉沉地睡着,沒什麼好互動的。基本上,才坐了一盞茶功夫,皇帝就十分無所事事了。

柳知恩也沒指望皇帝留上多久,這會兒會回來永安宮再打個照面,其實就已經是表達了對徐循的支持和寵愛,宮裡別的人口,就是有什麼想法,這會兒怕也都不敢再表現出來了。皇帝現在也可以回去舔舐傷口了——說實話,他能在今日過來,已經令柳知恩在放鬆之餘,也頗爲佩服皇爺的城府:如此巨大的希望一夜落空,不是每個人都能和皇爺一樣,調整得這麼快、這麼好的。

但皇帝卻不肯走,現在永安宮裡沒人能來陪他,他也不介意,就坐在正堂裡一碗接一碗地喝茶。

柳知恩也就只好在邊上乾站着默不作聲地陪他,雖然很擅長揣摩皇帝的心理,但現在連他都是拿不準皇帝心裡的想法了,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吧。

喝了三碗茶,皇帝終於出聲了。“知恩。”

“奴婢在。”柳知恩趕緊地跪了下來。

“你們主子……”皇帝好像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道,“你們徐娘娘知道外頭的事嗎?”

皇帝和御醫說話的時候,周圍肯定不是空落落一片啊。當時院子裡總管諸事的那就是他柳知恩,柳知恩根本都沒起裝傻的念頭——皇帝是不會喜歡一個過於無能的中官的,他給皇帝磕了兩個頭。“娘娘什麼也不知道。”

他猶豫了一下,又加上,“不過,適才在屋內,娘娘也是主動吩咐,如有意外,保小不保大。”

殊途同歸了這事,皇帝唔了一聲,臉色好看點了。“有些事你自己要懂得把握,什麼事是你們該知道的,什麼事是不該知道的,你心裡有個數。”

“是。”柳知恩嗵嗵給磕頭,“奴婢一定不負皇上吩咐。”

“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皇帝的臉色是徹底寬和了下來。“小妞妞起了小名沒有?”

“娘娘看了姐兒幾眼,就睡過去了,還沒起名呢。”柳知恩很有把握地說——這會兒別說小名了,就算是起了大名,他也必須說沒起名。這已經是皇帝的第四個女兒了,可前三個都沒聽說皇帝給起小名的。好像都是養了一兩歲以後,纔是母親又或者乳母隨口給起的小名兒。

“小名兒賤點好養活。”皇帝想了一下,饒有興致地說。“看她臉上,點點都是黃斑,不如就叫點點吧。”

剛出生的孩子,身上有黃疸還挺常見的,皇四女的小名卻是就因此定了下來。

柳知恩料徐循也不會有什麼意見,遂恭敬道,“這就傳話讓她們喊了開去。”

至此,皇帝終於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再吩咐了,卻還是坐着不走。柳知恩出去一趟回來了,他還坐在那心不在焉地拿個小金如意敲桌子。

柳知恩有點哭笑不得,想要說話,想想又忍住了,在一邊乾站着眼觀鼻鼻觀心,就這麼苦挨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裡屋突然傳來了輕微的說話聲,皇帝一聽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撩起簾子就往裡闖。柳知恩也不敢攔啊,急匆匆跟到了門邊就站住了腳,也不敢往裡走了。

“……大哥?”莊妃果然是醒了,她的聲音還帶着濃濃的睡意和些許困惑,“怎麼進來了——血味兒還沒散,衝犯着你了……”

“還計較這個做什麼。”皇帝低沉而溫存的聲音,“看過四妞妞了沒有?點點生得很像你。”

“我也覺得像我,就是臉紅紅的,不大好看……”莊妃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笑意,聲量也低了,柳知恩聽不清每一句話,只有隻言片語,偶然傳到他耳朵裡。

“真是辛苦你了。”皇帝的語氣十分溫存,“好生休息坐月子,缺什麼就打發人去清寧宮那裡要。”

因爲皇后流產不能管事,到現在,宮裡的事都是清寧宮在管着。坤寧宮那裡,已經被架空有兩個月了。

“……沒事……別擔心了,可不都是那樣的……”徐循不知說了什麼,又略帶失落地呵呵了兩聲,“就是我心裡也不好受——到底還是不爭氣,沒能給您生個兒子。”

皇帝不知回答了什麼,但這回答肯定是足以讓莊妃滿意了,兩個人都低低地笑了起來。皇帝的聲音飄了過來,“還是先好生休息,能平安生產那就好。你真不知道,我在外頭聽見你不能宮縮是什麼心情……等你坐完了月子,天氣也熱了,我帶你去香山散散心……”

產婦需要休息,皇帝也沒呆太久便出了屋子,一路走一路吩咐柳知恩,“我冷眼看着,你們這該有的也都有了,就是炭火好像還不夠旺。產婦怕冷,剛纔那屋子我進去覺得熱,可你徐娘娘手心還有些冷汗,回去勤問些冷熱,該添該減別含糊,不夠了就直接要。清寧宮那裡若不許,你直接給馬十遞話……”

柳知恩一路應是,哈腰把皇帝送出宮門了,回頭站着想想,對一院子或明或暗的視線一擰眉:“不去做事,看什麼看?”

一院子的人再忙起來的時候,臉上的歡喜都更逼真了許多。——產女以後,恩寵更盛,永安宮的好日子看來還會持續很久。

就連柳知恩也是放下了提着的一顆心:剛纔皇帝進去的時候,徐娘娘是沒有先行串過供的,若是說破了她已經知道皇帝的那番說話,那得多尷尬?

一邊掂量,一邊不知不覺便走回了月子房門口,柳知恩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往裡邁步,不過裡頭倒是傳出了聲音。“是柳知恩嗎?”

“奴婢在。”柳知恩忙回了一句。

“進來吧。”徐娘孃的語調很和緩。

說起來,皇帝都進得,他一個宦官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了。柳知恩掀簾子弓着腰進了屋裡,眼睛就看着底下的地面,一處也不敢亂看的。

屋內確實還有些隱隱約約沒散盡的血腥味兒,不過徐娘孃的精神頭還不錯,讓柳知恩進屋以後,她沉默了一會,等人都退下去了才說,“產前你進來過的事,大哥並沒必要知道。”

兩邊這是想到一塊去了——柳知恩的心是徹底地放了下來,連聲音都精神多了。“回娘娘話,奴婢也是這個意思,和兩位姑姑都已經說好了的。娘娘就只管放心吧。”

“那就行了。”徐娘娘打了個呵欠,“你看過點點了?大哥倒是挺喜歡她的,連名字都親自起呢。”

“小皇女精神十足、健壯活潑,確實招人喜歡。”柳知恩小心翼翼地瞥了徐娘娘一眼。

徐娘娘被他逗樂了,“你們這都是幹什麼,平安生產不是喜事嗎?怎麼一個個和辦喪事似的,好像我生的不是點點,是個狸貓呢。”

“娘娘——”柳知恩有點無語了,“您這不是亂用典嗎……”

看都看了,反正徐娘娘穿着也齊整的,他便不再擔心忌諱,而是上上下下,仔細地盯着徐循打量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想要從她面上找出些蛛絲馬跡。

徐循先由得他看,後來也煩了,“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擔心我過不去這道坎……”

她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這笑意——令柳知恩詫異的是,竟是連他也找不到絲毫虛僞。

“你們啊,都是心太大了。”莊妃娘娘斜倚牀頭,就這麼和柳知恩閒話家常般道,“都覺得我有福運呢……可這福運到底是什麼貨色,什麼成色。不就是被文皇帝誇過一句?還真當聖天子一言九鼎了……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不是福運,我自己心裡是最有數的。”

柳知恩不免微微有些赧色:要說他私心沒盼過徐循一舉得子、一步登天,那也是假的。

“你心裡不足了,自然也擔心我心裡不足。”莊妃和緩地說,像是在安慰柳知恩,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還記不記得,今年夏天就在這間屋子裡,你對我說的那些話?”

柳知恩怎麼可能不記得,他是太記得了。他垂下頭望着地面,雙手死死地握成了拳頭,低聲道,“奴、奴婢記得……”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莊妃輕輕地說,“我覺得你說得很對,誰的命都是上天定的,誰也沒法和天去鬥,甚至連大哥都沒有辦法,命都是定好的,命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沒有人能有選擇的餘地。是不是,柳知恩?你和我都是一樣的,入宮不入宮,不是我們選的,得寵不得寵,不是我們選的,生子不生子也不是我們能選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她突然笑了起來,“你有這樣的感覺嗎?有時候我覺得,在這宮裡生活,就像是和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鬥,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你也不知道它在哪兒,可你覺得它一直在嚼吃着你,嚼吃着所有能嚼吃的東西。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是在打一場沒有對手的仗……就在那天晚上,我想得很清楚、很明白,它能吞掉我的所有,吞掉我的父母、我的子女、我的名分,即使最後它要吞掉我的命,也始終有一樣東西是它拿不走的,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柳知恩?”

柳知恩再忍不住,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望着這一顆顆灼熱的液體落到了地上,幾乎不敢相信它出自自己的身體。他想要乞求徐循別再往下述說,他不知這最簡單、最平和的語句,爲何卻能比尖刀更爲鋒利。

“它拿不走我自己。”徐循低聲說,“命是天定,可路卻是自己選的,我要做個什麼樣的人,最終也只有我自己能夠決定。這天下,是皇爺的天下,他要我入宮,我不能不入,我只能豎着進來,橫着出去,他們要強買強賣,拿榮華富貴來買我的一輩子,我也不能不做這買賣……也就是那天晚上,我覺得我終於明白了,我終於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麼。”

“是……是什麼?”柳知恩不由自主地低聲追問,他幾乎被自己話語間的粗礪嚇了一跳——他已經有很久都沒有聽到自己發出這種聲音了。

“我就想要我自己,和入宮的時候一樣的自己。”徐循沒有看着他,她望着牀頂,慢慢地說,“入宮選秀的時候,我雖然害怕,雖然惶恐。可我畢竟是很快活的,很無憂無慮的,那時候,我相信天底下總是好人居多,那時候我覺得人和人之間還是能有真心,還是可以交心的……柳知恩,我真的很謝謝你,是你讓我看明白了這點。就在那天晚上,我下定了決心,我擡進宮的時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擡出宮的時候也還要是那麼樣的一個徐循。不管我還能活多久,不管我的命又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着我,我都不會被任何事改變。殉葬就殉葬,至少死的時候,我還是那個我……你懂嗎,就在那天晚上,我已經大徹大悟了,這輩子,我絕不會向命運低頭,我絕不會向它祈求什麼東西——”

她終於也動了情緒,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它休想玩弄我,休想看我患得患失、醜態畢露,它越是要讓我不好過,我就越是要活得開開心心。是男孩就是男孩,是女孩就是女孩,不能生就不能生,殉葬就殉葬!我不在乎!我不靠命!不論它給我準備了什麼招數,我都做好了準備,我永遠都不會變成它希望我變成的那個樣子!我永遠要做我想做的那種人!”

柳知恩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他終於懂得了。

爲什麼徐娘娘不願意提前挑選產婦,爲什麼徐娘娘不因爲生女而沮喪,甚至,爲什麼徐娘娘不因爲皇帝的那句‘保小不保大’而傷心……

也許心裡不是沒有一點波動,也許這咬牙切齒之中,到底還是蘊含了幾分失落和憤怒,但徐娘娘是真的已經看開了、看懂了。

“那……那奴婢只能恭喜娘娘了。”千迴百轉的心思之中,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句有幾分單薄的話語。“若是能做如是想,娘娘日後,定能平安喜樂、逢凶化吉……”

“難道又要回到福運上嗎?”徐循哈哈地笑了起來。“你坐啊,老跪着做什麼。”

這一回,柳知恩沒有去探尋徐娘娘笑聲中到底有幾分開心,他也沒有回絕徐循的要求,而是小心翼翼地在牀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您能想到瞞着皇爺的那一刻,”他說,“奴婢其實就已經放心了,娘娘的福運,不來自老皇爺,來自您自己。您有這樣的心,就永遠都有福運。”

徐循勾起脣角,微微地笑了笑,“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一時又惦記起了女兒,“點點睡了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卻還未能使她安寧,柳知恩看徐循翻來覆去的樣子,索性出去使人抱了皇四女進來,彎腰給徐循看了看,徐循就笑着拿手指輕輕地戳了皇四女的臉頰一下。

“嫩得像豆腐!”她說,很眷戀地看着養娘又把她給抱出去了。“其實,這一次能平安生下來點點,我真的特高興。想想,老劉婕妤和韓麗妃……大概也就是我這個年紀去的,去的時候什麼都還沒有呢。還有我小時候,鄰居家兩個姐姐都是死在產牀上了,今天我在產牀上的時候,有那麼一會兒我也以爲自己真的是過不去這一關了。”

柳知恩不用細問,也知道那一會兒到底是哪一會兒,他微微有些後悔,低聲道,“早知道,奴婢不會進來傳話的。”

“沒事兒。”徐循搖了搖頭,舉起手要拍柳知恩的肩膀,手到了半空,卻又縮了回去。“我並不責怪大哥。”

柳知恩瞟了徐循一眼,沒有作聲。

“你是不相信我?”徐循又被他逗樂了,笑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我是真的不怪他,大哥也挺爲難的……他心裡的苦不會比任何人少……剛纔在裡面,你猜他和我說了什麼?”

柳知恩那肯定是不知道的。

徐循賣了好一會關子,才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說,實在不行,還有弟弟們呢。兄弟七八個,總不能個個都是這麼艱難吧。”

說起來也是,皇帝的幾個弟弟子嗣都挺艱難,二十大好幾了,到現在都還全沒有兒子。所以,皇帝這話,目前並沒有具體的指代。但內中蘊含的意義,已經是很駭人了。

“這是——”柳知恩吸了一口冷氣。

“仿真宗故事,有了孩子,先接一個來養吧。”徐循輕輕地說。“生了親生的,再送回去好了……大哥說,再努力幾年,三十五歲還沒有子息的話,也只能這麼着了。”

即使是已經貼身服侍了皇帝這些年,按說近侍眼裡無完人,但這一刻,柳知恩對皇帝依然是興起了一絲淡淡的佩服之意:若說徐循算得上是強大的話,那麼皇爺也實在無愧於他身下的寶座。只看他能忍着這巨大的失望,在幾個時辰內便定下了決心,便可知道皇爺的心智有多清醒,心性又有多堅韌了。

只看皇爺和莊妃面對此事的態度,便可知道所謂‘人中龍鳳’一詞,實在所言不虛。能登上高位,又豈能沒有過人的本事?

着急去碼小女兒不多說什麼了。XDD希望大家能喜歡~

123 喘氣25 賞賜第218章 進化第225章 同病第249章 坑死第173章 選秀50 事故105 糊塗62 龍威70 懼怕54 葡萄第193章 醫藥第182章 風浪136 忠奸第158章 風波第143章 驚訝38 挑剔第239章 官僚第279章 遷怒第163章 涸魚第142章 富貴第197章 相思第161章 回宮第154章 和好第290章 決斷第167章 黑點47 病中第299章 別離54 葡萄第257章 學習第142章 富貴第218章 進化第183章 晉封第159章 真愛第278章 佳媳第213章 上火第282章 胡鬧第297章 先皇第283章 快意140 順遂第275章 心術變化37 年關第193章 醫藥第290章 決斷22 過夜114 說合90 下棋第225章 同病第173章 選秀112 吵架第231章 水滴第221章 活死82 駕崩26 藍寶第255章 篡權第224章 羞恥第276章 雲散第177章 未眠92 定計127 不爭100 莊妃第238章 偕老第213章 上火38 挑剔第214章 爲難74 鬧心第278章 佳媳第284章 作死第159章 真愛第242章 先別看83 葬禮第157章 玫瑰71 大殺45 疼寵90 下棋第153章 回去83 葬禮23 複雜第194章 深喉第148章 踏實第276章 雲散111 敲打第143章 驚訝65 難測35 端平第300章 安靜第229章 影響第300章 安靜37 年關第155章 博弈第155章 博弈第298章 放心105 糊塗第301章 餘韻114 說合第158章 風波62 龍威87 堅壁第245章 聯手
123 喘氣25 賞賜第218章 進化第225章 同病第249章 坑死第173章 選秀50 事故105 糊塗62 龍威70 懼怕54 葡萄第193章 醫藥第182章 風浪136 忠奸第158章 風波第143章 驚訝38 挑剔第239章 官僚第279章 遷怒第163章 涸魚第142章 富貴第197章 相思第161章 回宮第154章 和好第290章 決斷第167章 黑點47 病中第299章 別離54 葡萄第257章 學習第142章 富貴第218章 進化第183章 晉封第159章 真愛第278章 佳媳第213章 上火第282章 胡鬧第297章 先皇第283章 快意140 順遂第275章 心術變化37 年關第193章 醫藥第290章 決斷22 過夜114 說合90 下棋第225章 同病第173章 選秀112 吵架第231章 水滴第221章 活死82 駕崩26 藍寶第255章 篡權第224章 羞恥第276章 雲散第177章 未眠92 定計127 不爭100 莊妃第238章 偕老第213章 上火38 挑剔第214章 爲難74 鬧心第278章 佳媳第284章 作死第159章 真愛第242章 先別看83 葬禮第157章 玫瑰71 大殺45 疼寵90 下棋第153章 回去83 葬禮23 複雜第194章 深喉第148章 踏實第276章 雲散111 敲打第143章 驚訝65 難測35 端平第300章 安靜第229章 影響第300章 安靜37 年關第155章 博弈第155章 博弈第298章 放心105 糊塗第301章 餘韻114 說合第158章 風波62 龍威87 堅壁第245章 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