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枯了雞鳴山無數落葉,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潮溼的地面鋪蓋起層層落葉,枯黃中泛着幾許潤澤,似乎在嘲笑着蒼天的不公,命運的多舛。
撐着油脂大黃傘的老人在雨中疾步入山,沒有了玄武湖邊的閒庭漫步,沒有了又一村中的風輕雲淡,臉上的急迫顯而易見,握着油脂大黃傘的右手青筋暴起,乾癟的面龐帶着無盡憤怒。
是誰?是誰殺了桃花老人?那個自己所敬重的老朋友。
雞鳴山的一間草屋內,獨自飲酒的瞎子老人面色突然變的凝重起來,因爲風雨中傳來了急促的步伐。
遊川看着草屋久經風雨侵蝕的木門苦笑一聲,收起油脂大黃傘,踏步而入,看着端起酒杯卻始終懸在空中的瞎子老人,沉重道:“陳桃花去了,一劍穿胸。”
瞎子老人的端着酒杯的右手微微顫抖起來,抖落幾滴芳香美酒。
很久以後,瞎子老人方纔緩緩放下懸在空中的酒杯,問道:“知道是誰做的?”
“不知道,我找到陳桃花的時候他已經去了,屍體尚溫,兇手應該沒離開多久,可我幾乎搜遍了整個庫倫山也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遊川說着的時候從身後的行囊內抽出一柄短劍,道,“就是這柄劍刺入了陳桃花的心臟,一劍斃命,我仔細我觀看了一下現場環境和陳桃花的死狀,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陳桃花當年在三十六奇士中排行十三,想不到竟然就這般去了。”老瞎子長嘆一聲,緩緩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心中的苦澀和失落只有他自己明白。
“老瞎子,你說兇手會是什麼人?”
老瞎子頹然一笑,答道:“還會是什麼人,自然是我們幾個老朋友的死對頭,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他們還是不甘心,不過老酒鬼走了,蕭塵那孩子還太年輕,又加上四川的那兩幫人添亂,只怕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的步伐了。”
說完之後,空閒的左手摸起身旁的二胡,右手拿起弓杆,緩緩拉起,一曲蕩氣迴腸卻充滿悲傷的曲調在雨中的草屋內緩緩響起,伴隨着二胡聲,老瞎子嘴角微動,緩緩吟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一曲完畢,遊川低聲道:“老瞎子,這曲《念奴嬌赤壁懷古》你很少唱。”
“是啊,很少,自從老酒鬼和幾個朋友去的那一年唱過一次再也沒有唱過了。”老瞎子放下二胡,微微笑道。
“唉,老朋友們一個接一個都去了,只怕很快就會輪到我們了。”
“老酒鬼走的時候拜託我兩件事,第一是不能再讓蕭商兩家的恩怨重現人間,第二是照看好蕭塵,可我只怕一樣也做不好了。”老瞎子面色頹然,“老酒鬼這一生活的太苦了,一輩子都在爲別人着想,即便是他唯一一次做的一件自私的事情也是爲了蕭家的幾個後人着想。”
“老瞎子,你是說那張龍虎風雲雕花棗紅牀?”遊川問道。
“是啊,老酒鬼年輕的時候只怕也就做過那一件自私的事情了吧。當年我們這羣朋友發現鬼谷門的棗紅牀時爭執不休,卻沒想到他竟然一個人連夜扛着那張牀跑回了青城山,事後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竟然第一次耍起了無賴說沒見過棗紅牀,哈哈……”老瞎子想起往事的時候不禁開懷笑道。
沉默,兩個老人對着秋雨開始一杯杯的喝酒,似乎是想要借酒消愁排解心中對老酒鬼的無限思念。
天陰沉的可怕,秋雨下個沒完沒了。
“陰雲密佈,只怕這場雨三天之內都不會停了。”遊川望着天際緩緩說道。
“你錯了,對普通人而言這場雨在三天之內都不會停,但是對我身前的一個道士和一個瞎子而言也許今晚就會停下。”一道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在老瞎子和遊川的耳邊響起,在雞鳴山的聲聲雨中想起,空靈清脆,脫俗悅耳。
隨着聲音想起,一個穿着一身雪白衣裳的女人出現在草屋前,兩靨掛着微笑,打着一柄繡着一朵梔子花的潔白雨傘,衣角褲稍卻已經被雨水打溼。
“小姑娘,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遊川沉聲說道。
“呵呵,可我覺得雞鳴山在雨中的風景很美,難道我就不能來觀賞一番?”女人淡然一笑,神態自若。
“屋裡坐吧。”老瞎子輕聲道。
“不用了,把你身上的東西交給我我自然會走。”女人依舊打着一柄繡着一朵梔子花的潔白雨傘站在雨中的草屋前,一動不動。
想起女人的第一句話,遊川有些怒了,這個女人也實在是太狂妄了一些,她以爲自己和老瞎子是任她揉捏的?即便修道半百,遊川也開始不能自持起來,看着女人,忍着怒意,冷笑道:“小丫頭,話可不能說的太滿。”
“遊川,瞎子,你們太老了,江山應該交給後輩管理了,心中的執念還是放下吧,所以還是把東西給我吧,也許你們還能再看幾次秋雨再飲幾次酒再拉幾曲二胡。”女人站在雨中談笑而立,不溫不火,如一個經歷了萬世輪迴的菩薩活佛。
然而,在遊川看來,女人實在就是一個妖孽,憤怒的老人冷笑而起,直視着女人,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必須把東西給我,現在,馬上。”
身邊的油脂大黃傘在瞬間幻化出一個燦爛的軌跡,朝着草屋外的女人猛烈刺去,宛若雷霆。
女人呵呵一笑,蓮步輕移,躲開遊川的致命一擊,含笑看着遊川,嬌聲道:“遊川,你修了半輩子的道,難道心裡還有這般大的火氣嗎?”
“菩薩也會怒目,尤其是對你這種人。”
遊川一語說完,手中的油脂大黃傘再度向着女人欺身而上,一次短暫的交鋒已經讓遊川知道面前的女人絕對有狂傲的資本,再也不敢大意。
雨中,遊川想要步步爲營的和女人纏鬥,憑藉着自己老辣的經驗給女人一個足夠沉重的教訓。
可是,遊川錯了,大錯特錯,女人的武力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期,第二次的交鋒,遊川發現自己的面前竟然凌空射來幾枚細若遊絲的暗器,閃耀着淡藍的光芒,即便是在雨中也難以掩飾的光芒,這幾道光芒分別飛向自己周身的幾處致命大穴。
“小心!”一直安穩坐在草房內的老瞎子出聲提醒。
晚了,終究是晚了。
看着胸前的暗器,遊川長笑一聲,油脂大黃傘斜着萬鈞之力砸向女人的妖嬈頭顱。
秋雨染紅了遊川的衣襟,染紅了女人的一身白衣,染紅了滿地的枯黃落葉,妖嬈而璀璨。
捂着胸口,艱難站起卻又再次倒下,遊川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天地錯亂,漸漸喪失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生氣。
“老瞎子,我……先走了!”掙扎着擡頭看着依舊舉着酒杯緩緩飲酒的老瞎子,遊川艱難說道。
閉上雙眼,任憑秋雨灑落身體,這一刻,遊川似乎覺的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一年,三十八個男女共聚山巔,談笑論天下,品酒笑紅塵,何等的逍遙,何等的自在………………
“去吧。”老瞎子緩緩說道,滿飲杯中酒,慢慢站起,迎着風雨走出草屋。
“三十六奇士中排行第三的瞎子老人果然不同凡響,但我既然來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自然是有把握的,所以還是請你把東西拿出來吧,免得落了遊川的後塵。”
“東西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只管來拿。”瞎子老人左手提着二胡,右手拿着弓弦,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站在草屋前的瞎子如一尊金剛擋住漫天揮灑向草屋的風雨。
瞎子老人,三十年前,他和老酒鬼和遊川和陳桃花面對袍哥的十三黑袍時何曾皺過一次眉,即便他被十三黑袍中排行第五的廖青衣打傷了雙眼至今仍舊不能視物又如何?因爲他依然是三十六奇士中最值得他人敬佩的人!
“聽爺爺說過你的生平,很悲壯,我不想殺你,所以還是把東西給我吧。”女人輕聲道。
“問你一個問題,陳桃花是不是你殺的。”
“是。”
“哈哈。”瞎子老人瘋魔一般的仰天咆哮起來,大聲道:“陳桃花,看三哥爲你報仇!”
不見瞎子老人發力,右手的弓弦卻已經在瞬間射向雨中的白衣女人,隨着弓弦射出,瞎子老人左手的二胡在瞬間交到右手,向着女人所站立的方位打起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少林達摩棍法,只是二胡畢竟不是棍棒,無論是威力還是波及範圍都減小了許多許多,但這依舊不妨礙瞎子老人飄逸的步伐和凌厲的攻勢。
白衣女人並沒有選擇和瞎子老人對攻,而是躲開老人如瘋魔一般的亂打,站在雨中靜靜的看着瞎子老人最後的一曲演出,用生命演奏的曲調遠遠比用二胡演奏的曲調更能動人心絃。
“你該上路了。”
隨着女人的話音落地,一聲清脆槍聲響徹雞鳴山。
瞎子老人掙扎着不想倒下,可腦中卻清晰的感覺到一陣陣無力,終於不支,卻依舊用二胡撐着地面,半跪在地上,用足最後的力氣,大笑道:“老酒鬼,我來找你了。”
微微搖頭,蓮步輕移,在瞎子老人的身上摸索起來,片刻後,一隻三寸大小黑色拳頭狀物品出現在女人的手上,呵呵一笑,“爺爺說的沒錯,他確實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