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奴回到膳房稟過廚娘,正打算離開,廚娘忽然開口道:
“水奴,聽殷農說你腿受傷,就先不要去做那些重活了,暫時在廚房幫忙刷碗擇菜什麼的也輕鬆些。”
水奴點頭謝過,然而她掃視了膳房一圈之後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宣羅院的膳房很大,甚至還分了幾個區域。家僮和主人並不共用一個地方,給主人做吃食的地方不但講究許多,便是連做糕點的、煲湯的、炒菜的都不同爐竈,各有主事的在管理着。只是人雖然多,各司其職倒也井然有序,水奴一時竟有些無從下手。
和水奴說話的廚娘姓李,專做糕點這一塊的,她見水奴如此,便遞給他一籃子紅棗道,“先把這些去核,晚上準備的糕點要用上。”
水奴伸手接過,只聽李廚娘搖了搖頭對她說道,“看你這模樣倒不像個服侍人的家僮,殷農說你在來東廚之前在四娘子房裡呆過幾天?”
“是。”水奴點頭,手下分離棗核的動作不停,只偶爾擡頭看向門外,而後鬆了口氣似的低下頭,只是似乎還是放心不下,頻頻看向門外。
“四娘子身邊啊,難怪你腿會受傷。”李廚娘輕嘆口氣,而後再無言語。她把小巧的籠屜放鍋中之後便走過來和水奴一起給紅棗去核。
水奴默默的讓了讓位置。之後除了其他廚子偶爾的說話聲,膳房裡一時安靜下來。李廚娘打量水奴片刻,忽然低聲嘆道:
“雖然受了傷,但是能離開那些主人身邊也好,只要勤奮小心些,總能活下去的。”
“婢子明白。”知道李廚娘是好心提醒,水奴亦低聲道,“謝李廚娘!”
而後膳房裡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李廚娘,水奴在這裡嗎?”忽然一道有些尖銳的嗓音在兩人耳邊響起,水奴手一抖,一個已經去核的紅棗掉落到地上。
果然,該來的怎麼也躲不了的。
李廚娘起身看向來人道:“可是四娘子有什麼吩咐?”
“不是。”來人掃了膳房一圈,最後視線落在水奴身上,“是雲秀阿姊讓我喚水奴過去。”
李廚娘有些擔憂的看了水奴一眼,問道:“可有說了是什麼事?”
來人撇撇嘴道:“雲秀阿姊說的事差不多就是四娘子的意思,我可不敢詢問,不過想來肯定不會是去領賞的就是了。”
李廚娘還想再說些什麼,水奴走過來道:
“李廚娘,那婢子就先過去了。”
李廚娘欲言又止,終於只是看着水奴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端靜清高,姿容不凡,偏生得婢女的命,這孩子這一生,怕是難善了了。”
往日裡沒有什麼緣由殷蘿都能使出諸般手段,今日這現成的由頭在手,殷蘿便是拿了自己的命去也是在清理之中。
所以遠遠的看見寬敞的院子裡,一片奇怪的沙石旁邊衆心捧月般的殷蘿時,水奴並無多大意外,最多也只是在好奇那些沙石和今日自己的將要經歷的遭遇能夠怎麼聯繫起來。
一步一步的走到殷蘿的面前,行禮,問候,一絲不苟。水奴一直以爲自己應該會很鎮定的,畢竟就算不能對疼痛麻木,至少也已經習慣了,可是她藏在袖子裡的雙手還是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畢竟還是個有感知的人--水奴有些自嘲的想--怎麼也是會恐懼疼痛的。
“果然是個端莊有禮的。”殷蘿冷眼打量水奴半響,哼道,“倒是沒想到這院子裡一個小小的婢女就能在外人面前給我長臉了。”
“婢子不敢。”
“不敢?”殷蘿厭惡的看着水奴,“你確實應該不敢。知道今日召你過來是爲了什麼嗎?”
水奴低頭,“婢子不知!”
“我也懶得給你兜圈子。”殷蘿話音才落,幾個婢女上前強制的脫了水奴的鞋襪。水奴不敢掙扎,甚至還乖順的配合着。只是看着自己的雙腳再看看眼前的一片沙地,她的心止不住的開始下沉,水奴想她應該已經明白了這些沙地的用途。
果然,水奴赤腳之後立即被幾人推到那些堅硬的沙石上,尖銳的疼痛讓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可是殷蘿的極端性格把她呼痛的權利都剝奪了。
殷蘿道:“看來到我院子裡幾日果然是有了些長進的,知道求饒也沒用,今日雖然也是爲了教你規矩,不過可不是爲了教你如何進退得宜,而是……”她說着頓了頓,微微向水奴的方向前傾了身體,惡狠狠的道,“爲了叫你知道到底怎麼做好一個奴婢。”
水奴忍了忍,終於還是開口道:“婢子不明白娘子何意。”聲音裡竟不自覺的帶了一絲的戰慄。
殷蘿似乎非常滿意她的反應,諷道,“不需要你明白,你只要按照你平日裡‘輕柔和緩’的姿勢在這沙石上一直走就行了,也好讓這滿院子粗鄙的家僮學學你那些個高貴的儀態。”
殷蘿話語結束,便在幾個婢女的攙扶下坐進一直放在一邊的軟轎。幾個奴僕上前擡起軟轎打算離開,臨行前殷蘿探出頭道:“放心,我不會再給殷暖留下任何話柄,所以至少還會讓你看見明日高懸的金烏。”
殷蘿的軟轎還沒消失在院牆外,水奴就咬緊了牙一步一步開始走。旁邊站着的幾個僕婦手裡的長鞭或者荊條她看的清楚,既然今日不管如何選擇這雙腳的結果都是一樣被廢,那麼如果主動一些能少受一點罪孽,她不介意去做,至少現在的情況還沒絕望到看不見明日的太陽。
“阿母,舅哪裡有消息嗎?”
謝氏放下手上的紙條,點頭道:“你舅哪裡也無公主消息,但是可以確定,宮裡到目前爲止也無公主的蛛絲馬跡。”
殷暖聽罷,終於送了口氣,微皺着的眉頭徹底散開。
“阿暖。”謝氏見他如此,嚴肅道,“和我說說,爲什麼你這麼在意公主的蹤跡?你舅雖然和我提起過,主母她們這些年因爲殷昕和公主聯姻,以爲多了更高一層靠山便對謝家少了諸多忌諱和顧慮,對我們母子二人也過分了許多。但是阿暖,依我對你的瞭解,這些都不是你這麼在意殷昕能否娶公主的緣由。”
不曾想母親竟看得如此通透,殷暖沉默了半響,方纔開口說道:
“阿母,我想救四阿姊院裡的那個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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