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

“人身如無根樹,惟憑氣息以爲根株,百歲光陰,如夢相似,出息不保入息,今朝不保來朝。”

“虛度歲時,忽然老死,百骸漬散,四大分離,神識昏迷,散墮諸趣,不知來世,又得何身?生死輪迴,劫劫不息,迷不知悟,懶不知勤,而今既到寶山,切莫去時空手,到老依前病死,枉向人間一遭!”

止止庵三清殿內,白玉蟾正規勸衆弟子勤身向道,話畢,就欲轉入內殿休息。

蕭瑤見狀,忙追了上去。

“師傅,師傅,弟子有話要講!”蕭瑤叫住了白玉蟾。

白玉蟾若有所思,只是留下句“到藏經閣來!”便轉身向外面走去,蕭瑤只得默默跟在身後。

“你來武夷山也有些時日了吧!”藏經閣內,白玉蟾自顧自問道。

“回師傅,弟子來止止庵已經有大半年了!”蕭瑤躬身答道。

“身上箭傷可有暗疾留下?”

蕭瑤聞言,不覺心中一暖,忙答道:“勞師傅掛念,弟子身上的傷已無恙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玉蟾撫膝高興說着,神情輕鬆,像是心中落下了塊大石頭。

“你剛剛叫住爲師,所爲何事?”

“回師傅,庵裡的燈油快用完了,弟子請命下山去添點回來。”

終究還是沒忍心說出口,蕭瑤說罷就欲轉身離去。

“阿燦!你今日是來跟爲師辭別的吧!”

阿燦!這是白玉蟾起初上表拜師貼,斷八字,發現蕭瑤脾胃虛弱,命裡缺金,因此給取得一個小名。

蕭瑤回頭,勉強擠出了個不算難看的笑容,慌忙分說道:“師傅,弟子沒這想法,您多慮了!”

“你這小子,如今有事倒是瞞起師傅來了!”白玉蟾笑罵道。

“弟子不敢,只是弟子這鬍鬚換了一茬又一茬,有些惶恐罷了!”蕭瑤解釋道。

“你這小子,還說不是來辭別的,桑田滄海春復秋,有些時候緣分未到,人終究是有個‘別’字橫在中間,去吧!莫惰了臉面就好!”

蕭瑤不由得鼻子一酸,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白玉蟾連忙從座上起身托起蕭瑤。

“師傅,弟子我……”

“不必不捨,你有你自已的事要去做,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師傅既應允,弟子回房收拾收拾便走!”

“哦?不跟長元,道顯幾個師兄道個別嗎?”白玉蟾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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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吧,弟子本就不該和幾所師兄有所交集,如今偷偷離開,也免得徒增傷感,有緣天宮自會相見。”

白玉蟾點頭道,“這樣也好,就依你!”

白玉蟾從懷裡掏出個小布袋來,鄭重的交到蕭瑤手中。

“師傅,這是?”蕭瑤大概猜出了裡面是錢幣之物,託在手心只覺沉重異常。

“拿着路上用,觀裡有吃有喝,也不需要這些個黃白之物。”

黃白之物?“師傅大恩大德弟子感……”

“行了行了,先下去收拾吧,記住爲師的話,你行走江湖,小心提防爲要,須知正中恐有邪,真裡須辨假的道理。”

“弟子謹遵師傅教誨!”

“去吧!不要不捨,總有一天我們師徒會再見的!”

言罷,白玉蟾的身形漸漸消散,獨留蕭瑤呆滯在原地。

晚課過後,蕭瑤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大罈子黃精酒,和衆師兄弟喝的伶仃大醉。

留長元拎着個酒罐子一把摟過蕭瑤的肩膀,

偷摸樂道:“嘿嘿,今兒個咱師兄弟不醉不休,師弟啊,你說咱師傅今兒個去哪了,平日裡早就罰咱去跪香了!”

“長元師兄,你喝多了,平日裡還是少喝點好,師傅存後山那些罈子,前些日子我去打掃的時候,至少空了一半!”

“誒,師弟,沒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不然師兄我告你誹謗啊!”

一旁趙汝渠笑道:“得了吧!誰不知道你是個酒蒙子,要是師傅發現,保不齊都不用問,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笑鬧着兩大罈子酒就下了肚,席間只有大師兄彭耜沒有怎麼說話。

蕭瑤走到大師兄彭耜跟前,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只見彭耜從懷中掏出幾張符籙往蕭瑤懷裡一塞。

“大師兄,你給我這個幹什麼?”蕭瑤好奇問道。

“出門在外注意安全,累了就回來!”

蕭瑤正欲推掌拒絕,聞言卻是神情一稟,合着大家都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

……

次日,天還未亮,趁着衆師兄還在熟睡時,蕭瑤挎上收拾好的包袱,先是到三清大殿拜過祖師後,又繞到客堂後朝白玉蟾的臥房門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師傅,今日弟子一別,不知何時才能歸來,阿燦定時時銘記師傅教誨,勤於修行,扶危濟困,弟子不在,望師傅珍重!”

聽着腳步聲漸行漸遠,房門內正熟睡的玉蟾真人忽地睜開眼, 從牀塌上坐了起來。喃喃自語道:“觀中弟子數你悟性最高,這萬千的劫難終究還是得落到你身上。”

“此去人間一行,既出雲宮,可依碧霞,附和春風,雖一人獨行,亦醉其中!師傅不必擔擾,我去去就回!”

擡眼一瞧觀裡山上的景色,山下是一片雲,山上亦是一片雲,日色的薄暮在這兩片雲中間夾雜着,被夾雜的還有觀裡的幾座大殿,蕭瑤趁着月色下了山。

藏經閣上衆師兄弟望着蕭瑤遠去的身影,眼裡止不住的擔憂。

留長元戳了戳身旁的大師兄,一臉焦急道:“彭耜師兄,你說阿燦師弟這趟出門不會有事吧,如今這天道無常,戰亂不斷。要不我們去勸勸師傅,讓師傅把阿燦師弟給叫回來。”

“噓,別說話,你往那邊瞧!”大師兄彭耜打斷了正說話間的留長元。

留長元順着大師兄指的方向看去,一道清瘦身影正站在遠處的崖石上注視着離去的少年。

山谷下那道少年身影漸行漸遠,依稀能聽到有風吹來的歌聲。

“自古花無久豔,從來月不常圓。

任君堆金積玉,難買長生不死。

飛禽可有千年鶴,世上稀逢百歲人。

生碌碌,死忙忙。

要覺何時覺,想長哪得長。

浮雲煙鎖雨,無事嘆炎涼。

說什麼功名富貴,奪啥子錦繡文章。

需信到頭終是幻,必然限盡夢黃梁。

三皇五帝歸何處,歷代功卿在哪方。

但看青史上,誰能免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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