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鎖住大地的時候，青年看見了遠方的燈火。他看着這燈火，不由得想起了粉衣女子，他的眼眸深沉一如黑夜。他驅馬向燈火處奔馳。
又是一座高大的房屋。又是黑漆漆緊閉的門。
青年翻身下了馬，仗劍闖了進去。黑夜深鎖庭院，東邊小樓上，隱隱傳來了啜泣聲。樓上，正掛着一盞燈籠。
青年毫不猶豫地上了樓。
陳設華麗的屋內，一位女子正坐在牀邊，以手掩面，哭得十分傷心。
青年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你是誰？爲何一個人在這裡哭泣？”
華服女子聽見有人說話，驚慌地擡起頭，青年看見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十分的柔媚婉轉。她只看了他一眼，神情已由悲痛轉爲憤恨，她顯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利剪向他撲來，厲聲道：“妖孽！我與你拼了！”
青年吃了一驚，忙閃過一邊，叫道：“姑娘住手！我不是妖怪！我是來救你的！”
女子半信半疑，但畢竟住了手，她面上猶帶淚痕，目中閃着戒備的光。她站在原地，手中的剪刀仍對着他——
她盯了他半晌，忽似又想起了什麼，立時柳眉倒豎，恨恨道：“你想騙我？沒那麼容易！”
青年苦笑道：“姑娘別誤會。不信你看看我的影子。如果我是妖怪，影子會現出原狀的——”
女子向他的影子仔細一看，面上現出羞慚的神情，忙收起剪刀，襝衽道：“請公子恕妾身唐突之罪。”
“姑娘快別多禮。”青年忙還禮道，“你怎麼孤身在此？妖怪又是怎麼回事？”
女子道：“這裡是村裡人修築給妖怪住的殿堂。每年的祭日，村裡人必須獻上一位女子作供祭，據說這樣就可以保佑全村平安，五穀豐收。否則就有災禍。因此之故，村裡有姿色的女子要麼被獻給了妖怪，要麼就全家逃走了。村裡人於是拿出錢來，四處去買。我，我就是被他們買來的……”
“那你的家人呢？他們怎麼忍心……”
“不！不干我家裡人的事。是我自願的。”她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我雙親年邁，膝下只有我一個女兒。父親病重，母親又老衰無力，我只恨我不是男子，無法奉養雙親，所以……”
“這麼說來，你是心甘情願地捨身盡孝了。姑娘此舉，真令人欽佩！”青年不由得肅然起敬。
女子面色羞紅，低低道：“請公子不要取笑了。我這也是情勢使然，不得不出此下策。”
青年正色道：“姑娘操行高潔。在下怎敢取笑？我若不知這事倒也罷了。如今既已知道，豈有旁觀之理？姑娘放心，在下雖不才，願盡我所能，保護姑娘！”
說到這裡，青年忽似想起什麼，直視着她，道：“姑娘可否讓在下坐在牀邊保護姑娘？”
女子滿臉通紅，正色道：“公子請勿輕薄。家父雖潦倒，也是飽學儒士。‘男女授受不親’小女子也是知道的。公子豈可相戲？”
青年大笑起來。
女子轉過身去，仰頭望着窗外。“妾身不敢勉強公子。畢竟，是妾身心甘情願地走這一步的。”
“在下適才輕狂，冒犯姑娘，請姑娘恕罪。”青年深施一禮。女子忙還禮不迭，低聲道：“此事託庇公子。來日結草銜環，定當報答。”
青年微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說着，青年不由得想起紅衣女子，想起與她之間輕鬆無忌的交談。沒有客套的話語，亦沒有世俗的禮節。相較之下，與這女子的一番話則吃力得多。他想，若那紅衣女子聽到這番對話，不知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想到這兒，他不由莞爾，提劍來到窗前，憑窗外望。
斗轉星移。遠處的村落裡，隱隱傳來三下擊柝聲。
天際飄過一縷烏雲，如墨煙一般，將一輪圓月塗抹得殘缺不全。
拴在門外的駿馬有些不安地噴鼻趵蹄。
“哇——”地一聲，樹梢上一隻怪鳥撲楞着翅膀飛遠了。青年聞聲看去，正見那怪鳥目中綠瑩瑩的綠光，原來是一隻貓頭鷹。
青年的目光望向遠處的曠野。那兒，在被烏雲塗抹得殘缺不全的月亮的下方，幾縷烏煙正向這邊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