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

孫長仕沿着甬道一直走到團部機關大樓。他剛剛在炮營二連,同那些事故的直接目擊着一同被談話。然後就接到了政委的電話,政委通知他去自己的辦公室。他心情似乎很低落,然而他現在卻也還記掛着自己的妻子,昨天接到的電話說是難產,可自己偏偏遇上了這麼件事,醫院到現在還沒有來電話,也不知道妻子和孩子都怎麼樣了。

進機關大樓的時候,兩邊的哨兵很制式的敬了禮。他們很認得這名幹部,他們的副團長,一開始來到這個團的時候,他的事蹟就被廣泛傳揚着。孫長仕,1972年出生,1989年考入解放軍某學院,現任我團副團長,歷任學員、排長、連長、營長、科長、副團長,從軍16年以來,兢兢業業,工作踏實認真,勇於攻艱克難。多次參加集團軍及軍區舉行的軍事比武競賽,並數次取得優異成績,榮立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四次,被集團軍和軍區評爲“軍事訓練標兵”、“新時期標兵旗手”、“基層優秀指揮軍官”等多個稱號。這些成績都是實打實的,並不是吹出來的,全團官兵都可以見證。當他還是一炮營營長的時候,組織全團訓練尖子進行特訓迎接比武,有一次天氣極爲不好陰雨、大風,他僅憑着經驗,二炮手剛一報出座標,他迅速做出判定,並設置好修正,二十五秒內準確命中目標沒有絲毫偏差。也是在這一次的大比武中,他被軍區首長大大讚揚,並被評爲軍區軍事訓練標兵,對於一名幹部來說,獲得這些榮譽並不簡單。他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刻苦的訓練,而且依然可以領到工資,用他的話來說:作爲一名幹部,戰士的領頭人,如果自身素質不過硬,如何服衆?你的話,還有戰士會聽嗎?所以,他的營裡,幹部的訓練往往比戰士更加繁重,也更爲嚴格。但也正因爲如此,他贏得了全團戰士的尊重,全團的官兵都認識他,不論哪個營的戰士遇到他,都會立正敬禮,說一句“營長好!”。然而,這次的事情卻讓他好像跌入了人生的谷底,整個軍區的人都知道,“安全”是當前的首要任務,如果不能確保安全,那訓練將無法開展。團裡就有過一次因爲安全評估沒有通過而撤銷了一次演習任務的經歷。幾乎所有在責任範圍內出了事故的幹部都會受到處分,輕則警告、記過,重則降職降銜,甚至被安排轉業。

孫長仕自己也覺得自己的人生應該是遇到障礙了,前面的成就雖然也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但這次卻是不同。可是他反覆一想,覺得既然來了,就要坦然的接受。他心神陡然一堅,邁步走向政委的辦公室。

“砰砰砰……報告”

“進來”付明政委聽到了敲門聲,又聽到了孫長仕的聲音,心裡想,算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政委,找我有什麼事?”孫長仕立正站好,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坐下。

“長仕啊,你先坐,先坐!”付明說道。他一看到孫長仕筆直的軍姿,心中頓時又有些不忍說了,只好先請他坐下。

孫長仕坐下,立刻開口說:“政委,這次的事故我有很大的責任,不論上級怎麼處置,我都接受,沒有任何異議。”

孫長仕先表了態,可這麼一來,付明更覺得不好開口了。他了解孫長仕,他有很強的責任心,他在對全團的教育中經常說:家人把你們送到部隊來,一是報效國家,二是鍛鍊你們,而我們部隊的責任要更大。試想,誰的父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遠行千里來受苦受累?你們來了,我們就有責任照顧好你們,但你們更要爲你們的父母着想,在部隊好好幹,不論有沒有理想,至少在部隊的這幾年裡,別讓你們的父母擔心,多向他們報喜,多讓他們感受到你們的成長。

對於一個這樣的人,他對戰士的安全想的不比他這個政委少,而現在在他的直接負責下出了事故,他內心的自責可想而知。付明總覺得孫長仕的妻子死亡這個事實實在難以出口,可是卻又不能不說,從昨天到現在,孫長仕一直在寫材料,配合上級調查,根本沒有去過醫院。

“長仕啊,你妻子的情況你知道嗎?”付明無奈,先開了口。

“昨天我接到醫院的電話,護士長說她難產,我還沒去醫院呢!”孫長仕這一天半的時間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

“今天早上,我們接到醫院電話,你妻子……”付明頓了頓,喉頭有些梗住了一般,他吸了口氣,僅僅平復了一下下,接着說“她去世了,難產,沒能搶救過來!”付明說完,似乎有種如釋重複的感覺,但同時又感到另一種壓抑涌上了心頭。

“哼……”孫長仕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大腦一陣翻騰,他原本以爲是政委找他,問他對待處理結果有沒有什麼想法,實在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寫完材料後想給妻子打個電話,結果想到妻子還在產室,手機肯定沒開,護士長的手機也是關機狀態。他還一心想着總算也要有孩子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他總是當上爸爸了。

孫長仕沒有說話,緩緩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似乎是站立的不太穩當,稍微晃了一下,然後又立刻站好,他擡起頭,望着政委。

“政委,我還是那句話,不論上級對我做出什麼處分,我都沒有異議,我現在想去醫院。”

付明心裡一陣酸楚,他看着孫長仕,“你去吧,這邊你不用擔心的!”

“謝謝政委!”孫長仕敬了個禮,轉身出了政委辦公室的門。

門關上的一剎那,孫長仕的眼淚猛的就奪眶而出,他擡起手背,一把抹掉了滾燙的熱淚,一轉身大步而去。

出了營區大門,迅速攔了一輛出租車。

“到解放軍第X醫院!”

出租車司機沒有多話,一踩油門,車子就迅速竄了出去。

大約過了5分鐘,到了醫院門口,孫長仕打開車門,扔下十塊錢,頭也不回就小跑進了醫院。出租車司機顯得懂得了這個人的來意,也沒說叫他回來找錢,只是凝視了一下那個匆忙的背景,然後就又開車走了。

孫長仕衝進住院部大門的時候,剛好和護士長碰到了一起。護士長叫蘇倩妹,今年35歲,是孫長仕前妻靳秀最好的朋友。護士長紅着眼睛,拿着一個病歷夾,低着頭從105病房出來,正準備嘆口氣的時候,一擡頭卻看到了一個讓她極度氣憤的人。

“孫長仕!”蘇倩妹像是復仇女神一般的表情讓跟在她旁邊的護士們有些驚詫,可是當她們也看到了前面那個挺拔的身影時,頓時也覺得有些氣憤了。孫長仕看到護士長的時候,一剎那似乎又回到了剛和小靳認識時候的日子,內心翻騰不已。

蘇倩妹快步走向孫長仕,病歷夾早已經被她扔到了地上,隨後有護士揀了起來。憤怒的護士長到了孫長仕面前,她比孫長仕矮了半個頭,但她仰着頭,怒目而視,忽然一手擡起。

“啪!”

響亮的巴掌迴盪在醫院大廳裡,周圍的人都驚異的側目而視,一個軍人,貌似軍銜還不低,在醫院裡被一個女人掌摑,總讓人忍不住亂想……

後面的護士們也很驚訝,她們根本沒想到一直溫柔善良的護士長會這麼猛烈的一面。可是她們一想到她們的秀姐,竟也忍不住想上去打一下!原本和藹溫順如大姐一樣的秀姐,竟然難產的時候丈夫都不來,直到死前的一刻都沒能見着自己的丈夫,而現在已經成爲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在哪裡?我要去看她!”孫長仕被一巴掌打得臉上發燙,眼淚也順着兩頰滾滾而下,依然瞪大的眼睛紅紅的,一眨不眨的看着蘇倩妹。蘇倩妹有些無奈,他知道這個男人對待靳秀的心是真的,但是這次,即便這次是個誤會,也是個無法原諒的誤會。

“李朋好,帶他去!”蘇倩妹頭也不回的跟後面的護士說了句話,然後看也不看的就從孫長仕身旁走了過去。

孫長仕跟在這個小護士的後面,他知道,這個方向是走向停屍間的,他昨天晚上來過這裡,是那名戰士搶救失敗之後。孫長仕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小護士推開了停屍間的大門,打開了燈,裡面一共擺放了四具屍體,全部都用白色罩布蓋着。孫長仕一眼就看到了房間右側靠裡的一具屍體。因爲昨天晚上他過來的時候,這裡只有三具屍體,而那個位置剛好是空的。果然,小李護士走到了那具屍體前,停留了一下,然後就黯然的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