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長富的小孫子有五六歲了,從外邊跑了進來,聞到了桌子上的香味,圍着桌子轉開了,眼睛始終盯着桌上的老王爺帶來的一隻雞,趙鐵偉下手抓起一隻雞腿遞給王長富的小孫子。孩子的小手還沒完全碰到雞腿,王長富的筷子就落在了小孫子的手上,小孫子哇的一聲哭了。白嫩的小手上立即起了兩道紅紅的印記,一直忙裡忙外的孩子媽跑了過來彎下腰一把抱起了孩子,娘倆站起來的時候孩子媽的眼淚分明在眼圈裡打轉,迅速向堂屋走去。
趙鐵偉極爲尷尬地看着王長富,不知如何是好,王長富也是一臉的不自在,說:“山裡的規矩,兩隻雞腿客人一隻,長者一隻。”
趙鐵偉說:“我這一隻我不吃了,給他行不行?”
王長富笑笑說:“吃完飯後剩下了才輪到他們吃。”
趙鐵偉的心裡像針扎一樣,再堅持也沒意思,這決不是一個雞腿能解決的問題,不把這窮根治了,一百個雞腿也有吃完的時候。山裡人有個習俗,家裡來了客人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飯桌的,桌上的人吃完了剩多剩少纔是女人和孩子的。這個習俗的根子還是在窮字上,東西不多,孩子們一上桌客人們就不夠吃了趙鐵偉的心情受到了嚴重的刺激,心裡突然激發了幫山裡人致富的決心,如果說初期幫村裡人致富,自己爲了出政績的想法是主要的,剛纔的場景卻讓他有些發自內心了,他端起酒杯回敬各位,心裡已堅定了幫這些窮人致富想法,這麼窮的人家請自己吃飯,自己的孫子卻吃不上,從良心上說也過不去了。
“王村長,你這村和半山村比起來哪個村的經濟條件更好一點?”
“原來比半山村差不了多少,現在成了天上地下,沒法比了。”
趙鐵偉擡頭看了一眼房頂,看到了電燈,知道電是通了,問到:“井水夠用嗎?”
“人吃是夠了,多餘的沒有。”
趙鐵偉心理盤算着,打一口深井不過兩千塊錢,有了井就可以發展養羊了,問王長富:“全村一隻羊都買不起的有多少戶?”
王長富雖說是農民,也當了多年的村幹部,明白趙鐵偉是上心了,馬上說到:“這麼說吧,全村如果有一百六十隻母羊,再有一隻種公羊,就和半山村差不多了,不過還要先打一口深井,村裡沒這個能力。”
趙鐵偉笑了,心想,人家把帳都算好了,一百六十隻羊三萬兩千塊,一口深井兩千塊,一共三萬四千塊。
趙鐵偉說:“羊的事也按半山村的模式,只是給貧困戶母羊,一年半後按現在的市價還款,深水井的錢不用還了,要每家每戶的籤協議,種公羊從半山村調過一隻來就養在您的家裡,要免費給村裡的羊配種,在給鄉獸醫站良站長代養一隻母羊,全村的牛羊得了病,他全包了,您看行嗎?”
王長富端着酒杯站了起來,眼睛裡有些溼潤,其他五位長者除了老王爺,也都站了起來:“趙幹部,全村人脫貧致富就靠您一句話了,如果這一百六十隻母羊出了問題,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錢還上!”
趙鐵偉也站了起來,挨個和大家碰了一下杯說:“明天我去找人打井,您找老韓叔要份合同,照着寫就行,先簽合同吧!”
晚上十點了,趙鐵偉已躺在了牀上,一邊抽菸一邊看着前兩天從鄉里拿回的過期報紙,手機短信來了,是周麗娜的。他是白天發的短信,晚上十點纔回,成了郵寄信件。
“求你了,別當村幹部了,回省城吧!”
“等我三年,我要殺出一條血路,幹出一番事業才能回去。”
“一個小山村,你就是把它搞成世外桃源,又有多大影響?”
“互相理解吧,人各有志,給我三年時間!”
周麗娜沒再回短信,趙鐵偉知道事情不妙,穿好衣服,走出院門,去給她打電話。電話裡傳來的是: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
此時的周麗娜受着雙重壓力,當爸爸媽媽知道他交了男朋友,並送她一輛寶馬車時着實吃了一驚,這絕不是一個小康家庭出身的人,而是一個有錢的富二代,通常富二代給人們的基本印象是不踏實、*、沒能力,再一看到趙鐵偉的照片徹底寒了心,就算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如此英俊的小夥子將來也一定逃不過衆多年輕漂亮女性的圍攻。
趙鐵偉英俊的外形應該算是優點,可在周麗娜媽媽傳統而保守的思維觀念裡,卻成了靠不住的男人的標誌。
媽媽以過來人的經歷勸她,女人要嫁給比自己長相低一個檔次的男人才牢靠,長得醜的男人*的機會要少得多!周麗娜的爸爸就是一個相貌出衆的男人,這一輩子花事不斷,不管是在單位裡還是在社會上,是見花就採,見果就摘,和兩個小姨子也是不清不楚,讓媽媽着了半輩子的急,到現在和兩個小姨子還不來往,吃盡了苦頭,流盡了眼淚。
在大學校園裡的女生們不這麼看,她們最看重的是愛情,是相貌,錢不錢的是第二位的,她們把愛情看作是純潔的、美好的、神聖的,根本不懂這三個比喻都加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懂得愛情時已成爲過去。
兩地分居對於成熟的人來說是一種煎熬,對於熱戀中的年輕人來說就是一種痛苦,在痛苦中,周麗娜做了一個極爲衝動,毫不成熟的決定:辭職!去找趙鐵偉!
第一個跳起來的是媽媽:“你要辭職去山裡,我就去死!”
第二個跳起來的是趙鐵偉:“我是駐村幹部,帶着女朋友在這住算怎麼回事啊,你來了我也接待不了,別犯傻了,給我點時間讓我強壯起來!”
媽媽和趙鐵偉的態度讓周麗娜十分痛苦又萬分無奈,只能繼續忍受着媽媽的嘮叨和對趙鐵偉的異地相思之苦,同時,心裡也在悄悄發生着變化,成爲了後來發生的事情的藥引。
村長王長富和幾位長輩一商量,第二天就召開了全村村民大會,把打井和暫借一百六十隻母羊的事向全村公佈了,人們先是半信半疑,後是激動不已,最後居然有幾十個人去了半山村去找趙鐵偉,他們要感謝這位村幹部,同時要問問真假。
趙鐵偉正坐在老韓叔家的院子裡,端着一個只有在農村纔有的黑土色的陶瓷大海碗吃着羊肉面,這個最大號的碗裡裝的面在城裡要用一箇中號不鏽鋼盆來裝才行,一隻手端着都費勁,趙鐵偉正年輕,飯量大,最愛吃麪條,呼嚕呼嚕有滋有味的吃着面,幾十人就涌進了院子,老韓叔和這些人都熟的不行,以爲是來看種公羊的,也就沒有阻止,可這些人中有許多帶着小孩子,一看見趙鐵偉就讓小孩子們跪下了,趙鐵偉嚇了一跳,馬上站起來,這才知道這些人是來感謝他的。
山裡人淳樸和狡詐的手段並用,怕的是趙鐵偉反悔,酒桌上的諾言在山裡人眼裡並不是那麼可靠。
趙鐵偉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明白了這一點,他對大家說:“都回去吧,打井隊三幾天內就上門,羊的事十天內就落實!”
山裡人就是實在,連個謝謝都不會說,又大撥轟着走了。
老韓叔坐在一個木凳子上抽着旱菸,眯縫着眼睛看着趙鐵偉,陽光照在老韓叔那核桃皮一樣的臉上,泛着古銅色的光。趙鐵偉抽着他的紅塔山,老韓叔抽着他的旱菸袋,小桌上大號的茶缸子裡剛泡的茶冒着熱氣。
老韓叔說話了:“山裡人的脾氣,你那一百六十隻羊錢跑不了,爹死了兒子還,只是時間要長一些,打井那兩千你算白送了?”
趙鐵偉點點頭。
“全鄉二十二個村子,還有二十個村需要打井,一共是四萬塊,你都白送?你家裡是開銀行的?全鄉兩萬多人,都要脫貧致富,就憑你一個人哪行?”
趙鐵偉聽了,心裡一陣緊張。老韓叔雖說是地道的山裡農民,道理懂得並不少,說出來的話也確實有些水平,是這個理,拿出四萬塊錢打井對自己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全縣呢,全市呢?做工作不是這個做法,還是要發動羣衆的力量,發動社會的力量纔是。
趙鐵偉突然想到了趙傑,他在省市報紙上發了幾篇短文章就有了資本當鄉宣辦主任,自己媽媽在省報做記者二十多年了,爲什麼不利用一下這個關係呢?把國家級貧困鄉沒水就發展不了的事情捅到省報上,讓全省的人都關注這裡,打幾口井還是大問題嗎?
趙鐵偉跑到半山腰上,給媽媽打了電話,把這事詳詳細細的向媽媽說了,媽媽是省黨報的資深記者,看問題比趙鐵偉深刻的多了,當時就告訴趙鐵偉,做一篇深入採訪式的報導沒有問題,見報後基本上會解決問題,但你要通過鄉政府,你一個駐村幹部,身份不對,找鄉長彙報一下,鄉里最好有個扶貧辦公室一類的機構,你去掛個名,就名正言順了,出了成績也好算賬。
趙鐵偉一下就開了竅,心裡說道:趙傑是靠幾篇文章當的主任,我要靠給全鄉各村打井當上主任,我要用真正的業績換取應有的位置!
鄉長南培新從上次去半山村陪馮勇和褚爲民縣長吃了飯以後,領教了趙鐵偉的厲害,內心也喜歡這樣靠實力乾的大學生,不像趙傑那樣靠縣委宣傳部長劉海龍硬壓着提趙傑當鄉宣傳辦公室主任,這樣的幹部腳底下沒根基,什麼實踐經驗都沒有,這樣的人走還不利落直接就跑,不是個好事,這就像開車一樣,交通規則還沒弄明白就上路,出事的概率要大的多。
南培新今日無事,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沒頭沒腦的想着鄉里的雜七雜八的事,電話響了,拿起一聽是新來的大學生趙鐵偉。
“南鄉長您好,有事向您彙報,不知道您有時間沒有?”
“是鐵偉啊,來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南培新想,鄉里所有的幹部都隸屬於某個部門,像宣傳、計劃生育、工業、農業、財務、國土等等,唯獨趙鐵偉沒有分在某個部門,來報道的第二天就下了村,到現在還掛在鄉辦公室沒安排,是不是這事呢?馮勇要是爲這事挑了理那還算挑對了,忘了,真是忘了,看看趙鐵偉來了怎麼說吧。
趙鐵偉騎着個破自行車風風火火的就來了,穿的上衣是一件夾克,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的運動褲,腳下是一雙耐克旅遊鞋,還真有點像個農村青年,不倫不類,上下不搭,看着就好笑,可在村裡卻很普通,很大衆,不像趙傑,天天是西服革履,這至少是縣一級機關穿的衣服,整個鄉政府大院裡這副穿着的不超過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