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到底也算是有默契吧!聞了我這般言話,姜淮也不多問,他是在刻意避諱。
我心照不宣,由着他的避諱就好,他倘使不避諱的話,我反倒會覺的尷尬。
“丫頭。”這時他又喚我,邊把身子坐起來,他已經完全清醒,“昨天是你一直在照顧着我,對不對?”側首看着我時,他眼波里的神色籠了真摯,脣畔含着一絲得體的笑,整個人又於俊美之餘顯出一痕優雅。
這樣看着他,沐浴着神光、隔絕着霧靄,我這心有些發酥,整個人有點兒薄醉。
忽然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當真也飲了酒?這般的氛圍呵,當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頗讓我感到溫馨和舒懷。可在這同時,也讓我涌起一些淡淡的、微微的感傷。
幸福感並着落寞感一齊涌上來,一瞬間叫我忽又不知該如何自處。我頷首笑了笑,算是默認,並無答話。
“謝謝你。”姜淮又道。
我一錯愕,惱不得下意識就又重擡起了頭看他,一雙桃花眸睜的大大的。
這個男人他跟我說謝謝?爲什麼要說謝謝,不覺的這一聲道謝太顯疏離了麼!
“師父居然跟我還說謝謝。嘖。”這樣想着,我就不加掩飾的脣舌一動、表現了出來,“您可真讓我驚奇!”此刻這神光我覺的說是詫異吧,似乎又不是;而說是薄訕,則又更加不是。一時間這心緒低迴的很,情緒也曼妙的很了。
這副模樣、並着這樣的口吻,一下子把姜淮逗笑。他搖搖首,目光又有了愛憐的顏色,同時還有些長輩對於晚輩的欣慰。他頷首:“我的丫頭,長大了。”聲音不高,一下下的沉澱。
我眨眨眼睛,這一刻忽又覺的姜淮很入戲,不是麼?因爲這一刻我倍加覺的眼前這個人他就是我的父親,伴我朝暮、賜我庇護、贈我憐愛、予我疼寵的親生父親!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孃親素不曾對我說起過,師父他更不曾。且隨着我五歲那年被師父他帶回帝都後,這些年不知不覺的過去,漸漸的我甚至連孃親的面貌都已經模糊,至爲清晰的烙印在腦海裡、鐫刻在心湖深處的,也不過是五歲那年雨潤江南小鎮上,伴着微雪紛紛揚下的白色梅花,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那一陣陣蕩逸的足音,以及那個改變了我這一生宿命、點亮了浮世命途、也驚豔了輪迴時光的人……
可是,姜淮他畢竟不是我的父親。這又忽然讓我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我仍然把頭頷下去,勾脣笑笑,無聲飲下落寞,心裡又一澀疼。
可我始終覺的身上落着一道溫熱的目光,這目光又無形間就撩撥的我心口有如小貓抓撓。終於我還是無力承受這樣的悸動,我重新把面孔擡起來。
對上姜淮這一張臉時,我心絃再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的此刻姜淮看着我的目光,忽然有點兒異樣的溫柔……
是那種趨於男女之間情淌心動的、情侶之間趨於曖昧的、旖旎的溫柔!具體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
不對,絕對不對,師父他昨個夜裡一定是撞見了鬼
中了邪了!莫不然的他爲何會有這一連串的反常?
難道我這離家的兩年裡,姜淮這個人他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亦或者是他漸漸老了,所以一些行爲就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我這麼想着,心裡沒覺的歡喜和溫暖,反倒因這種不常見到的表情而給作弄的緊張、甚至是恐懼!
下意識的我一起身,也沒敢再看他,匆促的對他點一點頭,旋即忙就一轉身,邁開步子逃也似的走出去。
他的溫柔是我一貫的渴求,但眼前這溫柔來的實在猝不及防,這溫柔一下子就把我給嚇到了!
才逃出姜淮的房門,一下子就又跟迎面過來的冉幸給撞了個滿懷!
我嚇了一跳,冉幸也嚇了一跳!定睛回神時我又不免慶幸,幸好冉幸他手裡沒有端着什麼羹湯茶水等,不然還不得灑了一身、雙方誰都狼狽?
“娘娘!”冉幸忙伏身行禮。
“好了。”我撫着心口且平氣且笑嗔道,“我們主僕可委實是有緣,噥,連撞都要撞個滿懷呢!”
冉幸一愣,旋即頗爲無奈的搖搖頭。不過她的心思一向縝密,此刻從我的神韻、口吻推察出我的心情應該不錯,她也就放了心。
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也放心不下姜淮,故而來看看的。便對她道:“本宮纔出來。父親已經醒轉過來,沒了事情,你要再進去瞧瞧麼?”
“嘖!”她卻一噤聲,搖搖頭旋即蹙眉道,“奴婢又不是因爲擔心敬國公才怎樣怎樣,只是一心怕娘娘忙不過來。”她看一看我,妙眸靈動,“時今既然娘娘出來了,奴婢還進去做甚?”旋即退至我的一側,攜着我轉身緩步行離。
我笑一笑,並未說話。
而這時冉幸卻又忽然小聲道:“奴婢早在帝宮時就已經選擇了娘娘,時今又怎麼會背信棄義、再度跟了敬國公!”
她的聲音不高,輕輕的;也不着重,可是莫名帶着一種無法言明的沉澱。一下子就令我倍加感動!
冉幸是師父送到我身邊的人,是因這冉幸本就是他的人,而我亦是他的人。他把她送到我身邊來,是爲了能夠叫我傾心信賴、助我成事,同時也助他成事。
但人與人之間的聚合,無時或已的都離不開一個緣份的驅馳!冉幸與我頗爲投緣,漸漸的,隨着我在皇上與姜淮之間選擇了皇上,冉幸便也在姜淮與我之間選擇了我。
方纔我並不是在對她試探,但她小聲道出的這句話卻讓我心絃撥動。
不過,感動是無聲無形的,它流轉在血脈靈魂裡。我沒有多話,頷首時抿了絲笑意,那歡喜與動容就此嫋嫋的迂迴在心波,滋味甚是甜蜜……
不知不覺我在敬國公府已經整整三日,這般度送着浮世生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遠離權利漩渦、過的悠然舒心的緣故,我反倒覺的這三日竟如三年一般久長!
這天日色將暮時,我正持着較好的心情靠着窗子走針刺繡、臨摹一幅牡丹圖。冉幸在一旁侍立着爲我頻繁更迭綵線。本正悠哉着,忽地那門邊就傳來了師父的聲音:“丫頭,你
看誰來了?”
我擡眸看去,還不待我有所反應,他便笑盈盈的走進來。
在目睹他身後跟着的來人時,我手指間霍地顫抖,那擒着的針一個不走心的就刺破了我的指尖!十指連心,頓然就是扎心一般的疼痛。
但這疼痛被此時此刻心緒的翻涌、情唸的震撼給壓制下去,我雙眸大睜、身子一下就站起來……
太過不敢置信,進來的這個人即便着素色的袍子、挽簡約的髮帶,但是那樣一張熟稔的面孔如何能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便去?
是皇上!
居然是皇上!
“琳琅……”目光一交錯,皇上下意識啓口喚我。他沒有喚出聲,但從口型還是洞悉出他是在喚這兩個字。
我目光一灼。
而方纔的繡針刺指被皇上看的清楚,他向我闊步走來,目光染就着一脈心疼。
我沒有動,任他一步步的向我走近。
直到兩人之間相隔咫尺間的距離時,他停住,擡手不由分說的牽起我的手,包裹進他溫熱的掌心裡。
我指尖的疼痛被他的掌溫捂熱了、融化了,但這麼看着他,我已不知自己該說什麼話,我已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興許是該向他道一句:“回來了?”就如當初姜淮去接我時,爲我道出的那句話一樣。
那麼,他又該怎樣回答我呢?
不過還不待我忖度好,皇上已經最先啓口。他一下又把我給擁圈進懷抱裡擁緊,他的聲音急且哽咽,因爲摻了彌深一段心緒:“琳琅……朕舍不下你,朕想你,朕不能忘記你啊!”
這一連串的話氤氳着出了他的口脣,字字句句蒸騰着熱氣,那是迫切的情與彌深的愛在心底下化了開。
頓然的,我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
那些心緒就跟着淋漓着翻涌起來,我亦情難自禁,我哽咽道:“這些日子,皇上,還好麼……”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呢,可是一出口,卻還是這簡簡單單頗爲寡味的一句。
你,還好麼?
皇上搖頭、又點點頭。他懷抱一收,把我擁的更緊。他含淚:“一切都好,只是我念你念的緊。”是喑啞的嗓子。
我啓口微微、又緊緊的抿住脣角,伏倒在他肩頭半按捺半釋放的啜泣。
試問這世間還有怎樣的情話,比得過九五之尊放下體面、卸卻架子來對心愛的女人道出真心更爲動人的?
我想言些話來回應他的,但終究又不知道該怎樣迴應纔是好的。
因爲我此刻已經說不出了話,我想說的話太多,所以這思緒就擁堵了!倘使我強迫着自己來跟他溫情款款的對情話,則不免有虛情假意的嫌疑。
於是便乾脆什麼都不說了!
已經相擁着枕着他的肩膀哭了一陣,我又陡地想到師父還在這裡!頓就倉惶起來,但睜目四顧時才發現,姜淮和冉幸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悄悄的退出去。
把這內裡的空間充分留給我們兩個小別重逢的夫妻,那兩個人倒還真是懂得眼色與時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