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擁而臥,天色已經矇矇亮了。仰視着灰藍的天空,偶爾一隻早出的鳥兒自眼前略過。不是燕子,極有可能是麻雀,D城的綠地大少了,美麗的鳥兒不多。這裡幾乎所有的路面都被硬化過,不知是爲了代表現代化,還是因爲沙子石料比草皮便宜,至少比種草植樹更容易料理。
“哥,睡好了嗎?”倪紅蓮眨了眨酸漲的眼睛,將視線從窗外拉回枕邊男人高聳的鼻樑。
“抱着你,差點睡過去。要是能多睡一會兒就好了,可惜護士就要扯開嗓子叫人起牀放風了。”大咧咧地抻了個懶腰,將平展的身體側向她說:“妞兒,我趕傍晚就走了。你明兒一大早出院,自已能行嗎?”
“昨晚出血就少多了,你放心走吧,等到了家,給我來個電話。”前額貼在他溫暖的胸口上,講話的時候始終沒有睜眼。
捨不得!
能留他嗎?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也許不久還會見面的。他不是說,看中了城北的一塊地嗎?
“紅蓮,聽哥話,離了!”跟那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就等於守着個定時炸彈,太讓人擔心了。
“沒的選擇,這下非離不可!”她一臉決絕,淒涼哀嘆着。
她真的打算離了?金勝心裡隨之浮起一片擔憂,若只剩她孤苦零仃的一個,他該怎麼安頓她今後的生活?也許,在這個城市,她可以是他的……
“紅蓮,你……願不願意……”
沒名沒份的跟着我!
說不出口,這樣的要求太過分了,對於她很不公平,對方能答應他嗎?
“說,幹嘛吞吞吐吐的?”他們倆之間沒有秘密,還有什麼事不能說?
金勝想了想,靦腆一笑,換了一種比較柔和的方式表述:“將來開發北城的樓盤,我可能要常常回來這邊看看。住酒店的話,一百天至少四萬多。從籌備開始,若是照三年計算,彷彿太不划算了。我要是在這邊先弄個窩,你願不願意搬過去住呢?”
聽了對方的話,倪紅蓮掩飾不住內心的歡喜,緊緊抿起嘴脣,卻依舊漾着笑意。他是要築起金屋把她養起來嗎?而事實上她求之不得!
以她這樣破落的身世,嫁給他是不可能了。只要他肯收容她,別說是做妾,就是做牛做馬她都願意。沉默良久,低聲開口說到:“哥,你……呵,我願意。”
“不再考慮考慮?”害他轉彎抹角了大半天,居然這麼輕易!想來也並不稀奇。她一旦離了婚,大概會覺得沒處來沒處去。城市裡若只剩下孤單的一個人,很容易喪失生存的動力。
女人和男人的確有很大的差別,男人樂於大刀闊斧地開闢一片陌生的藍天,而女人樂於象花朵一樣開放在那個男人開闢的藍天之下。男人遇到危險的笫一反應是“我要活下去!”而女人往往會說“我可怎麼活?”不能否認,女人是堅韌的,而她們的心裡永遠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甘情的弱者。
她望着滿眼深情的男人果斷地搖了搖頭。她不需要考慮,只想擁有,只想給予,只想跟他在一起。八年前,她沒名沒份,八年後,她依舊沒名沒份,她不介意,只要那個男人心裡再乎自已。
千般叮嚀,萬般囑咐。因爲一句承諾,她就此成了他的責任。囑咐吃,囑咐喝,囑咐按時吃藥,連晚上蓋被子都沒有漏掉。躺着,坐着,摟着,抱着,整整一白天一晃而過,看看錶已經傍晚六點多了。戀戀不捨地告別了愛人,而同樣是告別,這次的感覺卻大不一樣了。
VOLOV在落日的餘輝下閃着金紅的光澤,燃燒着熱情與希望!夕陽下山了,明早還會騰出一輪朝陽,當那個男人再次踏上故土的時侯,她便是浴火重生的鳳凰!
車子擠在下班的人流中緩緩行駛,隨着前方亮起的紅燈,擱淺在混亂的街道上。
“前面出什麼事兒了,圍了一堆人?”金勝不耐煩地看了看錶,隨即搖下車窗。晚風微涼,一抹得意掛在臉上。一手抓住了名譽,一手抓住了,從今往後的日子便是極樂天堂。
司機小剛焦急地按了幾下喇叭,轉頭回應到:“金總,我下去看看。”
“你那邊不方便開門,我下去。”說着放下電話,利落地邁出車門。
遠看現場,彷彿是由於兩車車距太近,一輛“本田雅閣”追尾撞在了出租車的屁股上。
眼看着“雅閣”上面下來的兩個男人氣急敗壞地衝向出租車,其中一個拉開車門,拎着司機的衣領連拉帶拽地將對方揪了下來。
浩?
見鬼!看情況要吃虧!金勝三步兩步擠進人羣。眼看着江浩剛一開口就捱了對方兩“皮錘”。
這地方沒王法,用不着講理了!金勝一個飛身衝上前去,三兩下就將兩個剃着“葫蘆頭”的年輕後生砸趴下了。對方抹着鼻子裡淌出來的血抱頭鼠竄,嘴裡還罵罵咧咧地叫囂道:“透你媽,有種在這兒等着,老子找人尋你!”
“沒事吧?”金勝懶得看那兩個竄進“雅閣”裡面喳喳嗚嗚的傢伙,轉向低頭捂着鼻子的江浩問到。
對方的出現最初讓江浩大吃一驚,一場生猛的較量之後,他心裡只剩下濃濃的感激之情。不對!更多的是愛慕。無盡的溫情漾滿了他的心,不禁覺得只有對方那樣的纔有資格被稱爲“男人”。而他,人見人欺的武大郎——廢人!
金勝遞來一張紙巾,溫和地說到:“給,先擦擦。服了你,沒長手啊?這樣的‘生瓜蛋子’怕他們幹嘛?”
“勝子,我是啥樣人,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就比死人多口氣,廢物一個!”江浩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多虧碰到你,不然今天的事兒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
“得了!換換保險槓,讓板金工給你砸兩錘子。沒大事兒就趕緊讓路,甭在這兒堵塞交通了!”太陽就要下山了,走夜路相對沒有安全係數。他急着趕路,沒時間跟這兒瞎耽誤功夫。
“我到是想走,車上那兩個幹嗎?怎麼賠車錢還沒說清呢,人家坐在車裡正打電話叫人呢!”江浩無奈地望着對方。
說着話,“雅閣”上的兩個小後生搖頭擺尾地下了車,高昂着下巴,指着金勝的鼻子說:“有種就在這兒等着,我們大哥一會兒就下來了!”D城方言裡,大哥的發音變成了“大崗”。“下來”二字,說明對方十有來自礦上。
“浩,咱這兒鬧事兒的風格就是成卡車的往來叫人嗎?”金勝感覺這樣的作法太囂張了。警察都上哪兒去了?難道真象紅蓮說的,抱着小姐睡覺呢?
“咱這兒鬧起架來通常是兩幫各自找人,找來找去八成變成了一夥人。混得好的大家互相都認識,碰頭吃頓飯,買個面子,完事!”
“不就是吃頓飯嗎?只要對方賣面子,我請!”金勝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兒,心裡有了底。下面的人不鬧出點事兒來,上面的人吃誰去?用錢能解決的事兒,簡單了!
對面小後生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聽不清裡面說什麼,只聽到對方的回答:“小白哥,人還在,正跟這兒等着你呢!”放下電話不久,遠遠看見一輛“豐田霸道”飛弛而來。
躍野車的底盤此較高,車上的小胖子幾乎是跳了下來。大老遠看見金勝就開口說道:“我當是誰呢?勝子,還認得兄弟嗎?”
“柱子,混得不錯呀!咱有十幾年沒見面了吧。”萬萬沒想到,小後生嘴裡當神一樣供着的“小白哥”,跟他當年還是一箇中隊的。白金柱!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們這波“社會人”一個賽一個有出息,隨便拉出一個就混成“大哥級”了。
馬路是騰開了,人卻走不了了。對方一再挽留他一起吃晚飯,非要鄭重地給他和他兄弟道歉。盛情難卻,總不能不給面子,四輛車前後相跟着,浩浩蕩蕩地開去了預定的飯店。
酒席上充斥着廉價地相互恭維。金勝心裡盤算着,將來拆遷的時侯興許能用得上這幫“黑社會”。出於商業目的,豪爽地多喝了幾杯。一桌六個人喝了九瓶“蘭花汾”,酒量差勁的眼看不醒人世了,金勝自認酒量淺薄喝得相對此較少,頭腦裡的意識也不免有些浼散了。
迷迷糊糊地被江浩扶上了車,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再睜開眼的時侯,人已到了某豪華洗浴中心的門口。兩旁高大的鍍金獅子張着血盆大口,彷彿輕蔑而霸道地呵喝着路人:窮酸與狗請勿進入!
“勝子,‘魅麗盛會’,咱這兒目前最高檔的澡堂,晚上休息大廳有人妖表演,懶得走就跟這兒住下吧。”白金柱面色深紅,揉着肚子,打着酒嗝。
人妖?
可能是江浩跟在身邊的緣故,那個詞深深地刺激了金勝。好好的一個男人幹嘛非要變成女人? 只爲了賺錢嗎?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這事兒要是輪到他身上,給多少錢也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