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進懷中的木錦盒,許沫晨輕盈地跳躍在宮殿頂上,身後並無人追出來。即便林迅破解了她的法術,卻沒有什麼必要追來了。屋裡一大羣人,還需要他照看。
想着治好了孟斕的眼睛,她心中也沒了什麼愧意。這算得上是一筆交易麼?用她的重見光明來換取這三滴鮮血。木錦盒,也不知用什麼材質做的。那個葉誠,一看就知道,是個有故事的人,卻死活不願意透露半分。
也罷,上一代的恩怨糾葛,就讓它過去吧。眼下對於她來說,最要緊的,莫過於收集齊這七滴鮮血,回去治好駱戎舒。
懷中的咕嚕不安地竄動了一下身子,片刻又安然穩睡過去。
自從進入青州以來,許沫晨便發覺,咕嚕的身子有些異樣。沉重了不少,而且頭頂的那條裂痕,越發地明顯了。苗無疆當日提醒過她,咕嚕是燭龍的後裔,身體上的變異不可避免,要她行事小心。
夜色中的青州城,顯得極爲安靜。有時候隱匿在黑暗中,也沒有什麼不好。許沫晨注視着成片的黑暗,停落在學士府的大宅子前。時間一晃便過去了,當初他們還一起詢問過這個年邁的老者。
她擡頭望了片刻,便轉身離去。每一條街巷,都帶着熟悉的氣息。似曾相識的畫面,接連涌來。鳴翠坊,鳴春樓,再熟悉不過的臉,三顆痣……許沫晨突然覺得腦子衝上來一股熱血,身子顫抖。
“啊!”她儘量壓低聲音,不驚動旁人,緩慢地順着牆根縮下去。疼痛之色難忍,耳邊就像有人在嗡嗡念着咒語。體內那股強大的力量,在不停地翻滾抖動,完全不受控制。
強大的力量壓迫着她,毫無思考的能力,渾身上下都覺得有千萬根銀針,來回刺戳,絞痛難耐。她蜷縮着身子,努力想要去控制住,不讓自己發出哭喊聲。但撕心裂肺的痛苦求助聲,還是從喉嚨之中躥了出來。
忽而一道白光閃過,速度極快,停留在她面前。白影迅速出手,上下來回看不真切。許沫晨只覺得有很多跟手指,在自己的穴位上點來點去。稍微緩過一段時間,她的身子停住了顫抖,頭腦也清晰起來。
睜眼看過去,一雙明眸亦盯着自己,四目相對,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好了?”熟悉嫵媚的聲音傳來。
許沫晨打起精神,仔細看過去,一張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入骨的嫵媚,白嫩的皮膚,恐怕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白姐姐?”她的聲音出口,方纔顯出虛弱。
白緹看着她面如白紙,額頭尚且有冷汗,憐惜地伸手過去替她擦拭:“你這孩子,體內有九尾靈狐的千年妖靈,修爲尚且不夠,不能擅自使用的。”她的聲音中帶幾分嗔怪。
突然憶起入夜時分在宮牆上見到的那一抹白色,許沫晨仰頭問她:“白姐姐怎麼會在這裡?是什麼時候到的?”
“嗯,大概也就是今天黃昏十分吧。”白緹支起腦袋想了想,“進來三界異象迭出,尊上坐不住了,所以我們都出來了。”
聽她一說,許沫晨想起那個溫柔的男子,還有原本要搶奪的小徒弟,最後卻拜入了他門下。
“這麼說,錦哥哥和漣兒也來了?”
“是啊。”白緹眸中泛起一絲讚歎,“這小漣兒吧,勤奮修行起來,倒的確是個出奇的好材料。短短几個月,就能精進到登堂境界,了不得了不得。不過這也少不了尊上的指點,誰讓她是尊上唯一的徒弟呢。”
許沫晨的心頭,竟然泛起一絲嫉妒。
“怎樣?”
凌空突然傳來一聲淡雅的問候,一個白衣男子,緩慢降落下來,身旁跟着個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瞪着這邊看。
許沫晨慌忙要起身,白緹立馬攙扶她。
“晨兒,你爲何擅自對他們動用妖靈之力?”梵詩錦的口中全然沒有責備的意思,聽來盡是關愛。
“我……”許沫晨開口欲再說,卻被他攔下。
“好好休息。”梵詩錦並沒有多問的意思,“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許沫晨微微一愣,擡眼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必驚奇,三界之內的事情,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他語氣淡淡,少了一如既往的溫存,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神秘。
“咳咳。”白緹乾咳兩聲,顯得有幾分不自在,“眼下夜深人靜的,我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梵詩錦點頭應允,片刻身形便消失不見。許沫晨疑惑,白緹卻是扶起她,駕雲而起,將這座城池拋在身後。
青州城外不遠處,桃花峪對面,一座青山巍峨聳立。
白緹停住腳步,帶着許沫晨安然落地。
“這是?”許沫晨仰頭望過去,疑惑不解。她從小在桃花峪長大,從未見過夢澤湖這邊,有一座山。桃花峪對面,根據記憶中的印象來說,應該是一片開闊的平地農田纔對,怎的會突然變出一座山來?
“這是最近纔出現的夏邑山。”白緹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近日來,三界異動層出不窮,甚至影響到了我們魔道。”
許沫晨一驚,震撼不已:“怎麼會?”她分明沒有感受到任何異象,但白緹絕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的。
“三界之內有異象,並不是什麼秘密了。”梵詩錦不知何時,突然冒了出來,站在兩人背後,“還記得你們當初晉升大賽之後,我送你回去的場景嗎?”
“嗯?”許沫晨挑眉,盡力去回憶,“好像?天帝曾提起過?”
梵詩錦沉穩地點點頭:“對,他當時就說過。歲星異象,一場浩劫將要來臨。之前人間慘狀,不過是前奏。天劫將至,當是陽氣最微弱的時候。陰氣翻滾而上,妖鬼趁機作亂,慾望攀升,無論是人妖還是仙,都難逃此劫。”
“你怎麼會知道?”許沫晨皺眉,上下打量他,好似自己從未曾正真看清楚過這個人一般。同樣清麗俊美的樣貌,超凡脫俗的氣質,卻比曾經,多出了幾分霸氣。那種俯視天下蒼生,看破生死的氣度。
“我可知我是誰?”
許沫晨一愣,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問。
“魔尊。”良久,她方纔開口。一別數月,他再也不是那個錦哥哥了。魔道這幾個月,又究竟發生了什麼?
“師父!”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卻是一個女童,駕雲尾隨而至,正是李漣兒。
“本來我不打算過問三界之事,可惜,你實在不讓我放心。”他這麼說着,只朝李漣兒點頭示意。目光落在許沫晨的身上,反倒像極了是許沫晨的師父。
“那七子的鮮血,不僅可以救駱戎舒的性命,更可以救三界之命。”梵詩錦突然沉默片刻,“但是你若選擇了駱戎舒,我亦不會阻攔。”
“只能二選其一嗎”許沫晨眸中閃爍出煩心,“爲何總是要我做這樣的選擇題?難道就沒有第三種解答嗎?”
梵詩錦卻不再多說,邁步往青山裡走去,消失不見。
李漣兒看了許沫晨一眼,調皮地衝她扮了個鬼臉,也跟了進去。
“我們也走吧。”白緹無奈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要知道,兩全其美,是很難的。”說罷,牽着許沫晨的手,劃開結界之門,走了進去。
翌日,天剛剛亮,梵詩錦便已然等候在許沫晨的屋外。
“怎麼這麼早?”不知爲何,昨日一番話語,許沫晨便對他產生了一種距離感。那種王者氣息,始終給她不適,覺得壓迫着難受,沒有了當初的那種自由自在。
“時間緊迫,晨兒,我們得在三天之內,集齊那七滴鮮血。”他走上來,雙手環住許沫晨的胳膊。
“爲何?”
“天劫很快便要來了,我們得趕在天帝和若山弟子之前,找到那七子。”
“他們也在找了?”許沫晨皺眉,“想不到,他們也很迅速。”
“怕的不止是這個。”梵詩錦半陷沉思,“我還擔心,那七子裡,有若山弟子。我怕,你下不了手。”
“不是凡人嗎?”許沫晨忍不住詢問,她記得很清楚,當時葉誠所說,一字不差。神族的最後一位神在臨死前,將自己的七魄散入凡間,寄存在人界的凡人身上,隨之輪迴。
“難道你忘了,修仙者,亦是凡人。”梵詩錦目光柔和,言語間帶着十分的溫存,“這七個人,不僅在皇族,甚至還有可能在桃花峪、昭明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許沫晨咬牙,點點頭。她知道梵詩錦的擔憂,無論是桃花峪、昭明寺還是若山,都有太多的回憶,她不可能那麼容易忘掉。若是天帝下令,若山掌門之意,那麼這些人,斷然不肯輕易被她取走鮮血的。
修仙之人,時刻裝着的,都是三界衆生。這是仙者的責任所在,亦是修仙的根本目的。自從神族滅跡之後,三界的守護重任,就落在了仙界身上。看來光環四射,實則危險萬分,誰都冒不起這個險。如果知道她奪得那七子的赤子血,只是爲了救駱戎舒,仙界是斷然不容的。
“那我們趕緊上路吧。”許沫晨整理好思緒,鎮定地吐出一句話。
說罷,梵詩錦一揮袖,便帶着她離開了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