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城市的天氣,像極了傷寒病人的臉,冷漠疏離。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聽起來,竟然是那樣的刺耳。
桑默坐在書店的落地窗前,悲傷逆流。曾經,她是那樣的害怕雨天,害怕雷電,如今,也不得不堅強了。她被拋棄過,她被嘲笑過,卻也不得不以一種窘迫的姿態,面對着今後的人生。
姥姥說過,孩子,不要恨安默然,她是無罪的。你一定會明白一切。
她理解了,她不想執着了,她該放下了。而今,安默然卻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最後的依靠,還是無法割捨了。可是他呢?
可是,他不相信她。她哭了。
安默然對她說,默默,以後出門記得帶雨傘。這座城市,冷漠疏離,變幻莫測。你不會知道哪一天什麼時間就會下雨的。
也罷,就像他一樣。
……
天黑了,睡吧。
正文
你看,
我在向你招手,
你怎麼都不理我。
五歲的時候,桑默來的福利院。已經九年了。
九年裡,桑默最多的,就是沉默。自從進了福利院,她就像沒有靈魂的精美洋娃娃,從此性格孤僻,任人擺佈,卻是更加倔強。她不相信任何一個人,哪怕自己。
她從來都不笑,甚至連話都不願多說一句,就像她的世界早已崩壞,不復存在。她將自己困在只屬於自己的崩塌了的世界裡。明明還只是個小孩子……
六歲的時候,有好心人士資助,桑默直接上了一年級。那個好心人不僅資助了她的學費,還給她錢,供她吃穿用度,一直到現在……
……
“默默,你笑一個給哥看看吧。”
“……”
“默默,你不笑,那我給你唱首歌聽吧”
“……”
“默默”
“……”
南木曾對桑默說,默默,你太沉默寡言了,我一定要好好的訓練你,讓你變成一個話嘮。他知道,桑默患上了自閉症,只是他從來都不放棄與她聊天。
南木是桑默福利院的小夥伴,好基友。當然,這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定位,因爲桑默沒有朋友,也從來不需要朋友。所以他自作主張地當了桑默的好朋友。
最初來福利院的時候,院長阿姨介紹完桑默後,七歲的南木信誓旦旦的對五歲的桑默說,以後哥哥罩着你。當時桑默連看都沒有看南木一眼。結果南木依舊死皮賴臉的追在桑默身後喊着,默默,默默,以後我就叫你默默吧,我叫南木,你就管我叫木木哥吧。默默,只有姥姥纔會叫她默默……那時,她的心跟着動了一下。
南木是一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子,喜歡冒險,喜歡到處遊走,不管在外面遇到什麼有趣的事,他都會回來跟桑默講。只是每一次都是南木笑的像個傻蛋,而桑默永遠都是鎮定自若,不爲所動。因爲南木瞭解桑默冷冰冰的性格,所以這影響不了他想要靠近桑默的那顆心。
每次南木都會難過的想哭,什麼時候,桑默才能夠接受他的靠近,並且會對着他哭,對着他笑,對着他怒,對着他……但是他從來都不會把他的難過,他的愁眉苦臉展現給桑默看。
十一歲的時候,桑默被好幾個同在福利院比她大的孩子圍住。他們一人一句。
“哼,你是啞巴嗎?”
“我看是,她也不說話。”
“咱們揍她一頓,看她哭不哭。”
……
桑默被推倒在地,她不說話,也不哭,也不看他們。於是覺得被拂了面子的一個小男生上去就給了桑默一巴掌。這一幕恰巧被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南木看到了,他衝過去將桑默護在身後,與他們廝打起來。最後,以南木告捷而收尾,只是他也掛了彩。
桑默拿來藥膏和紗布,小心翼翼地爲南木包紮右手。包紮完,她托起南木的手,怔怔地看着。南木也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手。相對無言。
末了,溫潤的聲音從桑默的嘴中吐落。以後,別再因爲我跟他們打架了。
南木身體一震,猛地擡起頭看向她。四目相對,那清澈的眼睛……
這是六年來,他第一次聽見她說話,聲音沙啞卻很柔軟。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這麼柔糯糯的聲音,他也會以爲,她真的不會說話。
桑默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是,當第一次聽到她對他說話的時候,南木究竟有多想流淚。她不會知道他有多心動,她不會知道他等待她接受他的靠近等了多少個日夜,她不會知道他是多麼的想保護她。終於,他又靠近她一步了……
……
一晃九年。
桑默讀初二,南木讀初三。他們兩個同在一所學校——一中。一中是所有學生夢寐以求的學校,它是世家子弟的搖籃,也是優秀學子實現夢想的殿堂。它涵蓋了初中,高中兩個部分。
桑默的成績只能算是中上游,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怎麼會被這所學校錄取,而南木纔是真正的學霸,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就以優異的成績被這所學校的初中部破格提前錄取了,並且學校每年都會給他一筆獎學金。
因爲學校離福利院比較遠,他們兩個自從上初中起就開始住校。桑默寢室裡一共有三個同窗,因爲她本就沉默寡言,如今依舊,她與其他同窗關係清淡,於她也只是無所謂而已。羅詩妮卻不這樣認爲,她是桑默的對牀。她總是體貼的爲桑默着想,主動幫助桑默。而桑默只是不冷不淡。
桑默最喜歡的,就是在學校人跡罕至的花園裡那棵古樹下看書。她總是喜歡倚靠着古樹小憩一下。
……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看到桑默在古樹下安靜地看書,南木悠閒的走過來,坐在桑默的身側。九年過去了,南木已經從當初那個幼稚的小男孩兒蛻變成如今青澀俊朗的少年,身材消瘦挺拔。
看到桑默那如同精緻瓷娃娃般的小臉,總是讓他感到莫名的安心。南木總是開玩笑地對桑默說,吾家有妹初長成,我一定要看住默默,不能讓別人撬了去。
“嗯。”溫潤如玉的音調,只一個字,卻總是讓他莫名地歡喜。南木早就習慣了桑默的惜字如金,哪怕這樣,他也覺得,桑默能夠迴應他,便已是最大的幸福。
“默默,餓了嗎?”一眼望不到底的天邊。那邊,已是夕陽西下。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吧,我今天發工資了哦。”不知不覺,南木覺得,疼愛桑默,似乎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他不知道以後如果沒有他在身邊的桑默會怎樣,他不敢想象。
“走吧。”桑默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身後的塵土,向前走去,南木緊隨其後。“默默,等一下。”南木快速走到桑默的身邊,幫她將短髮上的葉子擇下來,“好了。”桑默繼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南木就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後。
看着桑默那清瘦的背影,南木的眼裡充斥着心疼,他甚至覺得連呼吸都跟着疼。默默,默默,我守護九年的女孩兒,如果,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不會難過,你會不會像現在一樣好好的生活,你會不會被別人欺負,你該怎麼辦。
九年雖過,南木那副死皮賴臉的性子倒是半分不減,卻只是對桑默。
“默默,默默,你想吃什麼?”他又快步地走到桑默的左側,右臂攬在桑默的肩上。“想吃什麼跟哥說,哥帶你去。”
桑默冷冰冰地甩開他的手臂,“陽春麪。”
“……”南木怔住,扶額。又繼續跟在桑默的身後,佯裝呵斥,“丫的就不能有點追求?走,哥帶你去吃海鮮。”於是出了校門口,南木果斷地拉着桑默向右轉。走了一小段距離,“口袋裡的魚”五個字赫然出現。南木拉着桑默推門而入。桑默轉身想走,卻被南木拉住。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一個服務員笑臉相迎。
“兩位。”南木四下打量了一下店內環境。嗯,還不錯。
“好的,請隨我這邊來。”服務員將他們引到一個靠窗的位子,能夠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景色。
“這是菜單”服務員拿過來一個精緻的本子遞到南木的手裡。
“默默,想吃什麼,你來點吧。”南木將菜單遞到桑默面前。桑默不接,“你點。”瞭解桑默的脾性,也知道她的喜好,南木沒有再推辭。點了很多了,都是桑默喜歡吃的。見他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桑默着急了,“別點太多,夠吃就行。”
“那行,就這些吧,麻煩快一點兒。”南木將菜單遞給服務員。怕餓着桑默,所以催促到。
“好的,您稍等。”
“默默,這是第幾次了,你一句話說這麼多字?”南木笑着盯着桑默的臉。
桑默瞪了他一眼,“你點太多。”
“沒事兒,默默,大不了吃不了兜着走嘛。哈哈。”南木依舊是那副欠抽的表情。
桑默不語,將頭轉向窗子一側。天色已經稍暗了,正值盛夏之際,七點多的外面也還是有些許亮光的。
窗外,一對情侶深情相擁。男人背對着桑默。男人身材高大,一米八幾的身高不顯突兀,西裝相襯的身材更顯得修長挺拔。女生只到男人的下頜處,顯得嬌小玲瓏。
女生離開男人的懷抱,踮起腳尖,想要親吻男人。而男人卻好似無意地避開了女生,吻落在男人的側臉。那男人的側臉,只那一個側臉也能夠想象的出男人該是多麼的英俊瀟灑。
桑默似乎看得有些入迷。多麼好看的側臉。
南木順着她的目光,“呦,這女生不是咱們學校高中部的校花麼,怎麼,默默喜歡?”南木總是這樣有口無心地開着桑默的玩笑。“默默要是喜歡,我就幫你把她追過來。默默放心,追不過來,我就幫你把她綁過來。哈哈。”回給他的,依舊是桑默的無言相對外加一記白眼。
“咳咳,默默,餓壞了吧,菜都上齊了,快吃吧。”尷尬如他,趕快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一下。
又望向窗外,那對情侶已經在馬路的對面。依舊是那張好看的側臉。失落感莫名涌現。
……
“一共一千三百四十塊錢,請問是現金支付還是刷卡呢?”依舊是那個服務員,拿着賬單笑盈盈地站在桌旁。
當聽到一千的時候,桑默身體一頓,本是低着的小腦袋一下子擡起來望向南木。南木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後看向服務員,“刷卡。”遞出一張卡。
還沒等南木刷完卡,桑默已經起身推門離去。“請慢走。”門口的服務員鞠了一躬。刷完卡的南木緊隨其後,對着服務員點了點頭。“哎默默,等等我。”
桑默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地走着。南木默默跟在她的身後,還是那瘦小的身影。天已經徹底暗下來,街面的燈光映在她的身上,顯得落寞而又無助。
該怎樣開口。
突然,桑默停下腳步,回過頭。那白皙好似病態的臉龐讓人不忍直視,“你哪來那麼多錢?”就連怒斥的聲音都是冷中帶柔。就這樣,站在街邊,好像所有的亮光也因爲她的蹙眉而失色。多想就這樣看着她。
對上她怒瞪的澄澈大眼睛,南木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支支吾吾,“打工掙來的嘛,再說,我都打了這麼久的工了,也攢了不少的錢了。”他從沒對她說過謊。他發誓,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你打了這麼久的工,攢的錢一頓飯就沒了。都說了去吃陽春麪了。”桑默就站在那裡,冷冰冰地說到。
雖然語氣冰冷,但南木知道,她是爲他不捨,替他心疼。但是,他真的不在乎,他打工單純的初衷就是,帶她吃好吃的,給她買她想要的,哪怕他眼裡的她從來都是無慾無求。
“默默,別放在心上,錢沒了還可以去賺。”他溫柔地注視着她,只是她沒有看到的是,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難過。
敏感如桑默,她覺得,南木有事瞞着她。沒再多說,桑默轉身繼續走。
默默,默默。如果,等我,好麼。
……
七月,盛夏。
最近幾天,正值校慶,學校熱鬧非凡。好多世家子弟早就無所謂的拋開學業放肆地玩耍了,無所謂中不中考,高不高考,反正有權就是爹,有錢就是爺。
週六。依舊是那個花園,還是那棵古樹,安靜如桑默。
還有半個多月,桑默就要升入初三。南木,也要如期地面對他的中考。而最近幾天,南木似乎外出學校出的很勤,就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當然,南木是不會將區區的一個小中考放在眼裡的。
對於桑默來說,無所謂南木去哪。只是如今,心裡卻莫名的多了一絲擔心。是不是,連他也受夠了。
……
夏天的風,總是帶着一股催人的熱浪,讓人心裡莫名的反感。桑默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灰塵,走出樹蔭。強烈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手本能的遮在臉上。逐漸適應了耀眼的陽光,桑默才低下頭繼續向學校外走去。
炎熱的天氣。校門外的人寥寥無幾,只有幾個小販依舊掩在樹蔭下堅守陣地,手裡拿着大大的蒲扇一邊扇着一邊扯着嗓子叫賣。
烈日的曝曬下,桑默白皙的皮膚逐漸變得透明,就算是烈日灼燒,好像也阻擋不了她外出的決心。校門口左轉幾百米處,不需要過馬路,那裡有一個小小的書店,桑默總是喜歡去那裡看一看。
剛走出幾步,桑默便停住腳步。遙遙望去,馬路的斜對面,南木在那裡。
他的對面,站着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他們兩個人似乎在交談着什麼,南木的臉色逐漸變得嚴肅,那是之前桑默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那個男人的態度也好像是畢恭畢敬的。
……
似乎是談完了事,那個男人對南木淺淺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而南木嚴肅的表情卻是久久不散。突然,他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將臉轉向馬路的斜對面來,溫柔一笑,就好像剛剛那表情陰鬱的是另一個人一樣。
桑默開始懷疑了,其實她一點兒也不瞭解南木,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曉,她從來就沒有問過他任何一個問題,也不曾聽南木講過任何一件關於他自己的事情。
恐懼從心底產生。敏感如桑默,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喂,默默。”馬路的斜對面,南木大聲地喊着並不停地向桑默招手。他左右看了看,他想等待紅綠燈,不行,太慢了,太慢了。他躲閃過一輛又一輛極速行駛的車子,快速地穿過了馬路。卻又是悠然地走到她的面前。
果然,她不瞭解他,太多了,太多了。她有太多的不瞭解,明明本應該是擦着一輛又一輛快車穿過馬路後的驚魂未定,而他卻未失方寸,悠然自得。
……
桑默就這樣怔怔地看着他。
“默默?”南木在桑默的眼前擺了擺手,躬下身子緊張地盯着桑默的臉,“怎麼了?”
“沒事。”回過神來的桑默掩飾了內心的不平靜,急忙轉身向小書店走去。
“默默,天這麼熱,你要去哪兒?”南木悠閒地跟在她的後面,兩隻手臂自然地背到身後。還是那個清瘦的背影,他的眼裡依舊是充滿了無盡的心疼,卻依稀多了一絲莫名的擔憂。默默,默默,我多想永遠陪着你。
迴應他的,依舊是一片無言。南木一記白眼。好吧,好吧,就知道這姑娘清冷慣了。
沒走幾步,桑默就停住了腳步,擡起頭,“扶桑古屋”,一間小小的古老書屋。推門而入,南木緊隨其後。
書屋也就四五十平米的模樣,小屋內陳設簡單,四周高約三米的牆壁上擺滿了書籍,正中間一排高及屋頂的書架同樣擺滿了書籍,門口近處的屋頂牽着一簾風鈴。開着門窗,微風襲來,總會鈴鈴作響,聲音格外的清脆。
書屋內只有一位老者,他總是悠閒地坐在進門左手邊窗子下面的搖椅上,手中拿着一本古老的書籍,沐浴着陽光。安詳自在。
“爺爺。”桑默清冷卻糯糯地喊到。
“呀,丫頭來啦。”老者那戴着老花鏡的小眼睛半眯起來慈祥地看着桑默。
“去裡面看書吧。”老者很喜歡這個喜歡看書的小女孩,她每次來書屋都會待上個半天或者一天那樣才肯走。
……
兩年前,桑默發現這個書屋時,她就在心底種下了一個小小的夢想。
將來,她也要開一個這樣的書店,四五十平米足以。她要給它起一個古老的名字。她要把它裝飾的古老而又神秘。她要在牆壁的四周擺滿書籍,一直綿延到屋頂。她會只賣她自己看過並且喜歡的書。如果碰到喜歡其中某本書的讀者,她會對着他們侃侃而談,娓娓道來。
似乎,這麼多年,除了南木,陪伴她最多的,就是那些書籍了。是孤獨慣了麼。
……
桑默徑直走到進門左側中間牆壁的書籍那邊。她踮起腳尖,恰好能夠到頭頂第三排的書籍,踮着腳輕盈地從左向右慢慢移動的查找書籍。
南木靜靜地站在她的不遠處,就這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桑默。不,他一定要把她所有的姿態都印在腦海裡,他要好好的想念着她。
拿過一本書,她也不管南木,自顧自地坐在進門左手邊最裡面的地板上,靠在左側的牆壁上看起書來。靜靜地看了她很久很久,南木纔拿過一本書,坐在了她的右手邊。
他卻無心看書,只是一直看着她。而她,看書看得入迷,根本感受不到他難過的目光。
……
風鈴鈴鈴作響,未聽到開門的聲音。便已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老師,我來把書還給您。”
“哈哈,你小子可是好久都沒來了啊。”愉快的聲音,從聲音也能聽得出老者因爲男人的到來而感到高興。
“是,最近有些忙。”冷冽的聲音,卻充滿了對老者的尊敬。這聲音真好聽。桑默不由自主地擡起頭望向門口,卻只看到了老者那慈祥的笑臉。
男人被書架擋住了。
偏過頭,恰好對上了南木的眼睛。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的眼裡會有難過。
“怎麼了。”桑默摸了摸自己的臉,小聲地問到。難道臉上有東西麼。
“沒,沒事兒。”南木慌亂地低下頭,卻發現手裡的書是拿倒着的,並且連翻都沒有翻開。“嘿嘿”,對桑默傻笑了一下他才低下頭翻開書。
……
“還想看什麼書自己過去找吧。”老者又對男人說到,聲音裡隱隱的似乎還滿是一種自豪感。
“不了,老師。可能我會有段時間來不了了。”男人冷冽的聲音委婉地拒絕了老者的好意。
“有很多事要忙了?”
“嗯,最近要出國。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好,好,年輕人,就該爲自己的事業而奮鬥。以後回來了,想看書就來我這,我這門爲你開着。”老者的聲音裡很是滿意男人的事業心,卻更多的是惋惜男人可能再不能來他這借書。
“一定。那麼老師,我先走了。”
“走吧,慢點開車。”老者不忘囑咐男人一句。卻再聽不到男人的回答。那好聽的聲音。
……
桑默回過神,繼續看着手裡的書,卻發現怎麼也收不回剛剛溜到那聲音上的心。
“默默……”
“嗯?”桑默擡起頭,對上南木糾結的表情,直覺覺得南木有事想對她說,而且很重要,“怎麼了?”
這是第一次南木在叫完桑默名字後她給了回答,而且還問了怎麼了。只是,他卻再沒有心情與她玩笑。
“沒事兒。”他扯出一個笑容。此刻,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他笑的一定是比哭還難看。“咱們什麼時候走啊?這都六點多了,該吃飯了。”他又作勢地看了看手錶。
“等我再看一會兒。”桑默低着頭回答。
“那吃什麼啊?”南木捧着自己的臉貼近桑默的。
“陽春麪。”
“……”南木捶胸頓足,“丫的,就知道不能問你,簡直沒品味。一會兒跟哥走,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又是無言相對。
……
“爺爺,我們走了。”桑默恭敬地站在老者面前,向他道別。
“好嘞,丫頭慢走。有時間再來呀。”
“嗯。”轉身,推開門走出去。
“爺爺再見。”南木淺淺的鞠了一躬,也作了道別。
……
外面溫度也已經稍微冷卻下來,街上的人本還是寥寥無幾的到了這會兒也逐漸多了起來。身邊擦過一個又一個人。
“默默,我帶你去吃火鍋吧。學校附近有一家可好吃了。”南木獻寶似的跟在桑默身後。
“陽春麪。”絕對的一口回絕。
“……”南木竟然無言以對,“那咱們就去吃水煮魚。”翻着白眼,嘿我就不信,你不心動?
“陽春麪。”簡直是頭也不回。
“……好吧好吧,我是拗不過你了。走,就陽春麪。”三兩步走到桑默左側,拉起她的手快速朝着麪店走去。他知道的,桑默不是不心動,只是她不捨得讓他破費。可是,你知道麼,我怕我沒機會了。
……
翌日。
桑默起了個大早。南木說,他們兩個一起吃早飯,然後出去玩。可桑默惦記的只是吃早飯,然後去書屋看書。
洗漱完,背上書包。下了樓,就看見南木已經在等她了。
“我說,默默,沒想到你這麼磨蹭。說好的七點半呢?”南木向桑默不停地晃着他腕上的手錶。其實這會兒也就剛剛七點三十五。然而桑默不知道,他早來了好長時間,他等了她很久。他是特意的而已。
“……”桑默看也不看他就向食堂走去。
“哎呀,等等我。”他趕快跟上。他總是跟在她身後,從他們最初相識便註定了似的。他不知道的是,以後的以後,他連跟都跟不上了……
……
吃過早飯。
這一次,桑默跟在南木的身後。只是出了校門,她想要向左拐卻被南木一把拉住,“我說,默默,你這是要去哪?”
“書屋。”她看着他。
“別啊,好默默,好不容易你能跟我出來。走吧,咱倆去玩,我帶你去遊樂場。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他拉起桑默就要過馬路。
“……不去。”
“不行,一定要去。”恰趕上綠燈,不由分說地一把拉起桑默去到馬路對面坐公交車。
……
這是桑默第一次坐這路公交車。她就只坐過一路公交車,反反覆覆。那就是福利院與學校之間的那一趟。初中後,她來到這裡,沒去過別的地方。將近兩年的時間,她也沒去過任何地方。漸漸的,她似乎怕外面的世界。小的時候,院長阿姨總是囑咐他們,不要跑出去玩,外面有拐賣小孩子的壞人。逐漸長大後,總會聽班上的女同學說,外面有專門綁架女生的壞人。
……
桑默靜靜地看向車窗外,外面的高樓大廈參差錯落,鱗次櫛比。可是,可是那些都不屬於她啊。哪一個地方,到底哪一個地方纔能容納她,給她個家。
“其實外面很美吧?”南木看得出桑默眼裡的悲傷,她難過他也跟着心痛。但是,不可以,她是他想要守護的女孩子,他不要看到她難過。
“嗯”。淡淡的回答,卻讓南木感到安心。還好,他的女孩還沒有深陷。
“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
“嗯”。
因爲是週日的原因,再加上清早天氣還不是那麼悶熱,街上的人也比較多。下了車,南木就緊緊的拉着桑默的手,怕一不小心被人流衝散。
沿着街邊向遊樂場走去。
路過一個音像店,透過玻璃窗,從裡面傳來一陣輕緩的音樂。
桑默停下腳步,就這樣站在音像店外,看着玻璃窗,就好像周圍的一切再也與她無關。那歌聲揪得她的心一陣刺痛,讓她瞬間崩潰,任南木再如何呼喚她,她也聽不到。
悠揚的女聲,娓娓動聽:
“……
你聽寂寞在唱歌,輕輕的,狠狠的,
歌聲是這麼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
誰說的,人非要快樂不可,好像快樂由得人選擇。
……
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
悲傷越來越深刻,怎樣才能夠讓它停呢。
……”
……
“悲傷越來越深刻,怎麼才能夠讓它停呢。悲傷越來越深刻,怎麼才能夠讓它停呢”。桑默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渙散,她不停地呢喃,她的臉變得蒼白且逐漸透明,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的心好痛。
誰說的,人非要快樂不可?可是她真的好難過好難過。爲什麼,爲什麼所有的罪過都要她來承擔,她做錯了什麼?爸爸媽媽不要她了,她有錯麼?姥姥有錯麼,爲什麼要讓姥姥這麼早離開她?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待她?
“爲什麼,爲什麼……”她的眼淚滾落,一滴兩滴三滴,她再也無法遏制住她的悲傷。任其傾斜。
“默默,默默,看着我,你聽我說。”南木緊緊抓住桑默的手臂搖晃着她的身體,他努力地想要喚醒她。不可以,不能讓她再沉溺於悲傷。他心心念唸的人兒,他不想讓她再回憶她的不幸。
她的故事他多多少少向院長阿姨打聽過。他們兩個人的身世完全不同,他不同情她,而是心疼她。她也只是一個小女孩兒而已。所以在他知道她的故事後,他就發誓,要守護她一輩子。
“默默,聽我說。乖,不要想了,嗯?忘掉吧,忘掉吧。你應該好好生活的。”南木將桑默緊緊地抱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不停地呼喚着她,“乖,忘掉吧,忘掉吧。”
桑默緩緩閉上眼睛,倒在他的懷裡。
……
多年以後,桑默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做《寂寞在唱歌》,而唱這首歌的女歌手,也早已去世。
……
醫院。
Wωω ✿ttκa n ✿C O
桑默安靜地躺在病牀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她蒼白不帶一絲血色的小臉,彷彿隨時都能與這潔白的被子相融。南木靜靜地守在她的身邊,他要等待她的甦醒,他要讓她知道,以後,守在她身邊的,永遠都會是他。
有人開門進來。南木沒有回過頭,他知道。他們來催他了。
“少爺,老爺讓我來接您回宅子。讓您回去準備準備。”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輕輕傳來,像是刻意壓制住自己粗獷的嗓音,顯得格外奇怪。
“我知道了。”南木輕輕的回答,生怕吵到桑默,“你出去吧。”他也不能讓別人吵到桑默。
“是”。男人小心翼翼開門離去的聲音。
“該來的還是來了,默默,怎麼辦,我也許真的該走了啊。”南木輕輕的抓着桑默的手。
突然,桑默睜開了眼睛,看向南木。猛地掙開他的手。坐起身,拿過書包。要下牀。
“默默,你要去哪兒?”南木伸出手臂攔住了她。他緊張的看着她,他怎麼覺得,桑默就要離他遠去了呢?
“回學校。”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響起,聲音冷的好像都可以冰凍三尺一樣。
聽到了聽到了,她一定聽到了。她都知道了。
……
桑默穿着病號服推開門走出去。外面,男人在虔誠地等候着他的主人。男人就是桑默那天在馬路斜對面看到的那個男人。見桑默出來,他微微向她鞠了一躬。
“默默,聽我說好麼。”南木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想伸出手抓住她,卻沒有勇氣只能無奈地放下。那西服革履的男人跟在南木的身後。
“回去,別跟着我。”他的聲音滿是冷冽。他從沒這樣過。
“是。”男人停下腳步,畢恭畢敬地站在醫院的樓道里,一動不動。當他們消失在電梯門口時,他拿出手機。
……
外面。
每個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桑默。就好像她是從精神病醫院跑出來的一樣,她每走過的地方,人們都自動爲她讓路。
呵呵,真好玩,她是瘟疫麼。沒有人看到她眼裡真實的悲痛,只有南木在她的身後不停地喊着“默默,默默,等等我。”
突然,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你走吧,別再跟着我了”。她冰冷的目光刺得南木體無完膚。
“默默,你怎麼就不聽我說呢。”他聲音極盡輕柔。不,他不能因爲太緊張而對着桑默大聲說話,他要壓制住好像隨時都會呼喊出來的聲音。他不能嚇到她。
“沒什麼可說的了。我知道了。”她冰冷地拒絕他的解釋。
“不,默默,我得向你解釋。”南木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腕。可都還沒有碰到,就被無情地甩開。還沒碰到啊,默默。
桑默轉身,向公交站牌走去。
……
古樹下。
桑默回到學校,還是那身病號服。不顧同學們的眼光,來到花園。倚靠着樹坐了下來,拿出裝在書包裡的書籍,卻無心再讀。
南木則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桑默。倚靠着樹站立。
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安靜的不能再安靜的氛圍。偶爾一陣風吹來,拂着樹葉沙沙作響。卻也給不了他們勇氣。
他害怕開口,她怕他一開口便是離去。
時間,彷彿倒置一般,既慢而又是催促。她還是不說話,他依舊看着她。她胡亂地翻着書頁,他心裡不斷地演練着該如何開口才不會推她更遠。
週一,她沒有看到他
週二,她沒有看到他。
……
一連幾天,她都沒再見過他。彷彿他從此銷聲匿跡一般。
週五。傍晚,夕陽映下一片餘暉,安靜而柔和。
古樹下。她閉上眼睛輕輕休憩,微風拂在她的臉上,吹起她細碎的短髮。一陣腳步聲窸窸窣窣,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默默,我是來向你道別的。”疲憊的聲音從她左邊傳來,“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聲音好似逐漸靠近耳邊。他看着她,慢慢地蹲下身子。
桑默慢慢睜開眼睛,不看他,也不語。她靜靜地看着對面不遠處的花叢,是不是,蝴蝶也要回家了。
“我也知道你不會回答我,但是,我想讓你聽一聽我的故事。”南木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聲音極盡溫柔,“我找到了我的父母。不,是他們找到了我。”聲音突然哽咽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爲失而復得的喜悅還是因爲要離去的悲哀。
“六歲的時候,因爲與家人走失,我被送到福利院。那時候警察也在不斷地幫我尋找家人,可是我的父母因爲公司面臨危機不得不火速趕回美國,所以我一直沒有找到家人。三個月前,我的父母找到了我,他們要帶我回美國了……”
突然,聲音安靜了下來,停頓了好久好久。久到足夠他整理好情緒,繼續同她訴說他的不捨。“不過默默放心,我會給你寫信,你等着我,我會回來找你。”眼淚滑落,他還是沒有收住。難過的淚水隨着第一滴傾瀉而下。這是他第一次哭。
遮遮掩掩地擦去淚水。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好好的生活。照顧好自己。”此刻,他就像一位喋喋不休的父親,叮囑着自己即將遠行的女兒。
“天冷的時候,多加件衣服。生病了,就趕快吃藥。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不行,不行,好像還有好多好多要囑咐她的,“多笑一笑,以後跟同學好好相處,跟他們一起玩。沒事兒的時候多回福利院看看院長阿姨……不要每一天都強迫自己看書,如果厭了就出去走走……多在城市裡轉一轉,其實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少爺,老爺打電話來,讓我接您回去”。還是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明明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此刻卻看起來讓人如此厭惡。
“好了,我知道了。”眼睛瞟向斜後方,頭也不回。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冰冷不可觸摸,冷冽的聲音裡是因爲男人的打斷而不滿意。
他看向桑默,表情又變得溫柔可親,“默默,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他的聲音裡滿是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他不知道該以何種身份,請求她爲他送行,“上午十點的航班,你……你會來送我麼。”
這是他不願意看到場景。他寧願是他爲她送行,他寧願是她先走。可是,默默,我必須得走,我想變得強大。那樣,我纔有資格,站在你的身側,爲你遮風擋雨。爲你洗去滿身的悲哀。
還會回來找她麼,如果他認不得回來的路該怎麼辦。如果,如果她也不在原地了怎麼辦。
……
“星兒,走了。”身後,一個戴着墨鏡,雍容華貴的女人輕輕地喚着南木。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一絲痕跡,反而是光華照人,她的身側站着一個好似經歷過世間滄桑的男人,“馬上要登機了哦。”
“再等一下,一下就好。”他呆呆地望着門口處,輕輕地呢喃。多麼希望下一秒就能夠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
“尊敬的旅客朋友,您乘坐的由xx飛往美國西雅圖的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到xx登機口登機。”空曠的候機室,嘈雜的人流,廣播裡的女聲不斷地催促。再等一下啊……
不來了麼,不來爲他送行麼。南木失落的轉身,彷彿從此就要蕭條一生。
“木木哥。”這一聲,彷彿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的木木哥,這麼多年,陪在她身邊的木木哥。她該送他最後一程的。
最後一秒,他終於等到了她。
“默默”他回過頭。剎那間,他抿起的笑容令周圍的一切都爲之失色,“我就知道你會來。”
……
南木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桑默哭得是多麼的撕心裂肺,她就站在人流涌動的候機室裡,久久不能自拔。
那時,天真如他,他不會想到的是,再見,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