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認識了上萬年,甚至認識的時間比孟婆與方眠認識的時間還要久,但除卻認識時長,他有時也會對女孩子之間的友誼自愧不如,他第一次沉睡後醒來時,這個老太婆就將畢生的精力都放在鄙視他上面了。
“你瞧你這副樣子,小花比你清爽太多了!”
“跟你一比,小花的性格真好,不像你,真夠腹黑真夠囉嗦的,一張嘴都不知道停下來……”
可是即使這樣,他也知道這個終日守着孟婆湯度日的孟婆湯之神,實際上也不過是個與小花相同的女子。她也會有愛情,也會遇到情劫,也會有勇氣衝破陰間的束縛,來陽間走一趟。
他也知道這老太婆來陽間是爲了什麼。但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將三昧因他而魂飛魄散的事情告訴她,對她來說會不會太殘忍?
“葉神,好久不見。”
粉衣孟婆垂着頭從瀑布後走出來,頭頂簡單卻精緻的粉色頭飾在風中搖晃着,留下一片粉色光景。她還是如此的偏愛粉色啊,從頭到腳簡直就是個粉色的娃娃。
可是她此時的神態,卻變了不少。那個嫌棄他囉嗦的老太婆遇到了情劫,竟也會變得如此不同。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六隻幼小的神獸,低聲道:“它們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扔在這裡吧?”
孟婆擡起頭來,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果然是葉神,還是那麼殘忍啊,這麼久不見了,你卻只關心它們。放心吧,它們都是神獸,算起來是諦聽之母。諦聽本就是匯聚了它們的神力而誕生的,現在不過是恢復到初始狀態而已。它們會在陽間繼續修煉,直到神力足夠了就會再次誕生諦聽。不過到時候你可要小心了,諦聽說不定剛誕生就會來找你報仇。”
他聳聳肩,眼瞅着小神獸們艱難而決絕的挺起身子,緩緩地向着小樹林走去。
“彼岸,你果然贏了!”
一聲歡呼響起,彼岸轉過頭,看着春夏歡呼雀躍的衝過來,身後是抿着脣沒有言語的若添。
他差點忘了,三昧的孫女就在這裡。
“若添,你來!”
若添聽到聲音默默地走過來,春夏驀地想起三戒的事情,立刻識相的收起興奮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對孟婆伸出手:“孟婆你好,我是新人引魂師春夏,不知你對我有沒有印象?啊抱歉……”
春夏話還未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將手縮了回去。
孟婆沒有注意到慢慢走過來的小姑娘有些不對勁,而是看向了春夏擡手將她的手掌握住:“嗯,我對你有印象,每一個引魂師我都會有印象的。”說完又低頭看一眼她的手,“放心吧,我不是鬼魂,我是神階,與鬼階不同,你可以觸碰到我。”
春夏悄悄鬆了口氣,正要開口,彼岸忽然打斷她:“抱歉,春夏,可以讓我先說嗎?”
春夏疑惑的轉過頭,迎上若添面無表情的臉龐,而後發現她輕微的搖了搖頭。春夏立刻會意,咬着脣點了點頭:“好,你先說吧,我還有機會的。”
彼岸掃了一眼忽然對若添感興趣的孟婆,往前飄了飄擋住她的視線對她說道:“孟婆,剛剛諦聽說過眠眠在陰間對吧,拜託你帶我去陰間將她帶回來。”
孟婆神色不變,彷彿他的話在她的意料之中:“不需要我,你也可以去陰間。你們這裡不是有引魂師嗎,就是那個叫春夏的小姑娘。”
彼岸回頭看了看一臉愕然的春夏,陰沉着臉轉回去:“她是引魂師,但同時也是活人,我不能把她捲進來。”
“不,彼岸,我可以帶你去,我可以的……”
彼岸沒有理會身後春夏的急切,繼續對孟婆道:“孟婆,拜託你看在你與我們上萬年的交情份上,帶我去陰間,我一定要將眠眠帶回來,此時的她不適合留在陰間。”
孟婆眸中閃過亮光,迎上了彼岸乞求的眼神:“葉神你知道嗎,從我出現到現在,你從未問過我爲何會來陽間,而是不斷地求我帶你去陰間。小花知道我的情劫,那麼你也知曉對吧?你既然知道我的情劫,就該知道我如此辛苦騎着諦聽來陽間是爲了什麼,也該知道我無暇幫你。抱歉,我知道我幫助你纔是正確的,但現在我心中只容得下他,別的事情我都不想管。”說完,她輕嘆口氣,皺眉繼續道,“我現在幫到你的,只能告訴你小花的確在陰間,閻王動了手腳讓她回不了陽間。具體的,你可以問一問春夏。”
“我?”春夏疑惑的從彼岸身後探出頭來,“可我連她在陰間都不知道。”
“你只需告訴他,閻後的事情即可。”
孟婆淺笑着轉過身,小巧的繡花鞋在略有溝壑的土地上邁着步子,漸漸地向着遠方走去。
萬年間他見過無數次孟婆從彼岸葉叢走向奈何橋的背影,但今日是第一次從她的背影中看到了堅決。以往她的生活中只有孟婆湯,平時站在奈何橋上工作,累了去彼岸叢找他們聊聊天,恐怕她早已厭倦了這種日子吧,所以纔會對三昧有着如此的執着,因情劫這種可大可小的劫難,的確能在她枯燥的日子中添加光彩。
但他不清楚孟婆此次來陽間,是否會帶着與三昧在一起的心思。
“這樣好嗎?”彼岸轉過身,微微低頭看着那個從未開口說話的若添,“她爲了尋找三昧大費周章,我們卻不告訴她實情,若添,這樣真的好嗎?”
若添垂下頭,所有表情隱在劉海下。片刻,她顫抖着嗓音開口:“我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但三戒爺爺不是說,祖父也不想讓她知道他已經魂飛魄散的事情嗎?若是瞞着她,她還會有尋找下去的希望,可她如果知道了……”
彼岸注視着她,輕聲接了下去:“她如果知道了,必定會絕望的,她若絕望了,我也不知她會怎樣……”
若添擡頭望向孟婆離開的方向,聲音虛無縹緲:“所以,讓她尋找下去吧,讓她在陽間呆一段時間,讓她遠離枯燥的生活也不錯。只是,這樣未免對不起春夏。”
“我沒關係,我想三戒爺爺也不會介意的。”春夏笑着,“我不是說過嗎,我還有機會,並不急於這一刻。”
彼岸的嘴角翹了翹,可眼中卻沒有笑意。他仰頭看了看滿天星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春夏,孟婆說的閻後,是什麼事情?”
“這個啊……”春夏狡黠的嘿嘿兩聲,“你若是同意我帶你去陰間,我就把閻後的事情告訴你。前幾天我忙着三戒爺爺的事情,對閻後不上心,但經孟婆一點撥,我開始明白了。”
彼岸皺眉,眸中閃過濃濃怒意:“眠眠她,成爲閻後了?”
春夏轉身往小樹林走去:“你猜?”
彼岸憤怒的臉剎那間轉爲驚詫,他揉了揉太陽穴,暗自腹誹,這姑娘怎麼和孟婆一個德行。
“去吧,我的陰力弱,文竹也需要照顧,我就不去了,你和春夏一起將眠眠帶回來吧。”若添笑着指了指春夏,“老實說,你並不知道去陰間的路對吧?既然這樣,就趕緊追過去啊。”
彼岸點點頭,往前飄了飄忽然又停下來,轉頭認真的看着她:“若添,實際上孟婆的陰力也不強。”
“哎?”若添疑惑的歪了歪頭。
“她雖然是凡神,我和眠眠只是小神,但是她的陰力與當時的我們相等,自從我們偷了諦聽的陰力之後就比她強了。我的意思是……額,說慣了狠話忽然不知道怎麼說了……”彼岸撓撓頭髮,有些尷尬的眨眨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就算陰力弱也能將事情做得很好對吧?就像孟婆能靠着她的能力成爲一介凡神?”若添善解人意的挑挑眉,“這個我當然知道,雖然我陰力比不過你們,但我可是從小就接觸符咒的,而且我繼承了祖父的珍貴筆記,所以,我總有一天會成爲符咒強者!”
彼岸放心的笑着,轉身後擺了擺手:“我們等着見證你成爲強者的那一天!還有,麻煩你轉告文竹,既然他喊我一聲大哥,我就不會不管他!”
若添在他背後無聲的笑了,眼睜睜的看着彼岸與春夏在小樹林中越走越遠,如同那日方眠一般漸漸消失在她的視野裡,這才繞過三戒的小屋,來到春夏的小屋。
打開門走進去的時候,文竹正漂浮在小牀上,黑白相間的面具上只露出緊閉的雙眼,看不到他的表情。半長不短的頭髮垂下來蕩在空中,整個魂魄都顯得沒有生氣。
若添嘆口氣走過去坐在牀沿,託着下巴喃喃自語:“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說你這麼弱,當初乖乖的隨着春夏前輩去投胎不就好了?幹嘛非要跟着眠眠?現在搞到這種地步,我們也不知該怎麼救你。彼岸還要去救眠眠,也不能將諦聽的心臟讓給你……唉,你這個傢伙,倒是給我們出了一道難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