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黑衣的戈淵，耀眼得有些過了，彷彿她腿去了自己溫順的僞裝，將隱藏的銳利和冷漠全部都展露了出來，冷對世人，冷對一切。這樣的戈淵對軒轅昱川而言是很陌生的，在他過去七年的記憶之中，戈淵對其他人冷漠，對他卻唯獨例外，無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她從來都不曾棄他而去。
四年前的狼嘯之戰，朝廷不給援兵，將士丟盔卸甲，那一日兵敗如山倒，他以爲必死無疑，她卻在危及關頭救他性命。似乎在他危及關頭之時，站在他身邊的人總是她，以前需要她，所以溫柔以待，後來似乎沒那麼需要她了，就開始冷漠以對。
軒轅昱川伸手微微託着下巴，神態有些慵懶，另一隻手輕輕叩着桌子，有一下沒一下的，聲音不大不小，他側着頭視線正好落在了戈淵身上，他看到那樣耀眼的戈淵，不知道爲什麼會覺得很是刺眼。
蘭兒一直安靜地呆在他的身邊，從不多言，她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該說話，她將軒轅昱川的神情拿捏得當，她知道他喜歡安靜的女人，所以她努力去做一個安靜的人、善解人意的人，哪怕在她最美的年華里不與外人接觸、不能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一樣哭笑打鬧，她也不在乎，從她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這個人是她的，因爲他太孤傲了，幾乎是以目空一切的姿態面對衆人，所以她覺得除了她沒有人能更適合他。
薛孟海知道戈淵手臂有傷，便細心地替她夾了一些菜，回頭看見戈淵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頓時有些尷尬地移開了臉，餘光卻止不住地往她臉上瞥去，瞧見她緩慢地擡手拿起了筷子，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戈淵一直都是不挑食的那種人，給什麼便吃什麼，所以沒有人知道她的喜好，也就無從下手，薛孟海也正是因爲這樣，每次給她夾菜的時候都會糾結很久，想着方纔全是素菜，就自作主張給她夾了一隻清蒸的大蝦。
戈淵看着那隻蝦，卻是停下了筷子，習慣性地擡頭看着薛孟海，認真道：“我不吃蝦。”
頭一次遇到戈淵不吃的菜，薛孟海心裡頭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他總覺得和她之間的距離無形之中拉近了許多，而印象中冷冽的戈將軍似乎也不復存在，此時坐在他旁邊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普通的妻子。心裡頭有些美滋滋的，薛孟海趕緊把蝦夾到自己的碗裡，給她換了幾個菜，“這個喜歡嗎？”
戈淵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猶豫了一下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你不用管我了，我剛喝了藥還不想吃東西。”
薛孟海點點頭，把筷子放下，爲她倒了一杯滿滿的熱茶，推到她手邊，“你體寒，多喝些熱水，宴會不會太久的，你且忍耐一會兒。”
戈淵習慣性地伸手捧住了茶杯，睫毛輕輕垂下，只從鼻翼裡輕輕“嗯”了一聲。
軒轅昱川的瞳孔猛然收縮
，隨後又從容不迫地將視線移開，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習慣了戈淵的安靜，所以當知道她開口說話的時候，那種震驚不亞於被她背叛，那一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時之間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這才驚覺她讓他知道的那部分，是她願意毫無保留展露出來的那部分，而她不願意的那部分，任憑他如何也不得而知。這是屬於她的殘忍和冷酷，也是她保留到了最後的高傲，可是這種高傲就像毒針一樣紮在軒轅昱川的心頭，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他想讓她的順從和忠誠全部都屬於自己，他可以給她溫柔和名分，也可以許她數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他甚至可以給她兵權，讓她馳騁沙場，自由翱翔，只要她像以前一樣毫無保留地留在他的身邊，像以前一樣追隨着他，他什麼都可以給她，可她要的不是這些，她要的是他唯獨給不了她的愛情，他永遠都學不會怎樣去愛一個人，這正是他和她之間矛盾的所在。
軒轅昱川輕輕握了蘭兒的手一下，柔軟的手掌乖巧地躺在他的手心，軟若無骨，他似乎是這才發現了蘭兒的存在，微微低頭看着她溫婉賢淑的容顏，相似的眉眼，與他記憶中的某一個人漸漸重合起來，一股頓痛猛然襲上了他整個人。他嘆了一口氣，溫柔地攬住了身邊的蘭兒，寬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肩頭，也是瘦瘦小小的模樣，激起他無限的憐惜。
“蘭兒啊，次月初六是個好日子，我也差不多就在那幾天回來，親事就定在那天吧。”
蘭兒有些羞澀，不敢擡頭，她的眉目間那股鬱色消散了許多，整個人有生氣多了，“全憑昱哥哥安排。”
軒轅昱川微笑着，笑意卻不及眼底，他下意識地側頭去看戈淵，發現她一如既往，始終安靜如舊，這樣的冷靜應對讓他變得有些不冷靜，甚至是有種想當場衝上去撕破她平靜僞裝的衝動。
這樣想着，他便突然朗聲道：“今日聚會，除卻新年團聚，本王另有一事宣告，二月初六，我將迎娶蘭兒爲側妃。”
霎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只除了戈淵，她沒有擡頭，肩膀微微顫了一下，又恢復了平靜。
蘭兒顯得有些害羞，臉上紅撲撲的，只是一味抓着他的衣袖，不敢擡頭，她的身形本來就小，再加上舊疾纏身，整個人顯得有些弱不禁風，很自然的就能激起別人的無限憐惜。可是蘭兒美則美矣，在衆人眼裡卻缺少一份說不出來的氣質，在有了戈淵這樣真性情的女子之後，似乎其他的人都再也配不上他們的王爺，難免有些遺憾。
遺憾歸到一邊，祝福還是要送上的，有人上前敬酒，軒轅昱川微笑着接下，幾乎是來者不拒，每杯必應，漸漸地整個宴會的氣氛都活躍了起來，衆人興致高昂，尤其是楚樂天，一鬧騰起來別想有人能管住他。軒轅昱川不在意這些
，始終微笑以對，絲毫不去理會太多的禮數問題，每一杯皆是仰頭一飲而盡。
然而沒有人能注意得到，他每次喝酒之時目光都會閃過一絲冰冷，他的一舉一動看似從容不迫，其實早就亂了思緒，只是藉機放縱。可是何來放縱？他暫時還沒有時間去思索，只是每次看到戈淵鎮定自若的神情，他都會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煩意亂。
酒喝到最後，大多數人都醉了，也不像清醒的時候那般拘束，都在軒轅昱川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真性情，有些豪爽，有些憨厚，還有些精於算計，軒轅昱川始終微笑着，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他的眼裡，所有的事情都盡在他的掌控之間。
這一局棋，他整整下了十多年，耐心地、無畏地走到了現在。
從陸馨蓉死的那一刻起，復仇的種子就在他的心裡，猶如毒草一樣瘋狂地發芽長大，纏繞在了他的整顆心上。他知道自己的籌碼，所以從來都是不緊不慢地前進着，他首先找到了回京的大皇子，與他定下十年之約，若他十年之後擁有了足以造反的軍隊，那麼大皇子將會和他共同結盟，直踏皇宮。
既然有了約定，他所要做的便是培養自己的勢力，他找到了自己的親舅舅，通過他離開了皇宮，並以成年的理由從他的府上搬了出來，這纔有了基本的根基。他廣納賢才，結交江湖之人，救許許多多落魄之人於危難之中，他不在乎他們的過去，有着怎樣的血腥殘酷的經歷，他只要他們一身的本領爲他所用。
漸漸地勢力培養起來了，他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與當時陀螺山的首領薛孟海結識，並且相談甚歡，瞭解了他當下所愁之事，立馬爲他出謀劃策解決了燃眉之急。他在接觸過程之中，發現薛孟海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並且相當有領導能力，便逐漸將他收服，讓整個陀螺山都爲自己所用。
軒轅昱川掌控他們的方式，不過是憑藉一個“義”字，這個字是江湖兒女掛在腦袋上的字，他們覺得一個人的頭可以丟，“義”卻不能丟。軒轅昱川正是利用了江湖兒女的這一特點，不斷收服人心，漸漸建立了陀螺山這樣的根據地。
勢力有了，便是與大皇子談結盟之事。大皇子被調遣到北方守城，衆生飽經風霜，早就是心懷怨恨，兩人幾乎是很快就達成了共識，有了大皇子壓制外援兵馬，再加上離京城十分近的陀螺山，他直逼皇宮，只是時間問題。
萬事俱備，只欠丞相大人一死……
舒卿當然得死，只有他死了，纔會讓即將嫁給軒轅拓的舒芸兒變成了一步死棋，這樣簡單而暴力的方式是白刃想出來的，若是軒轅昱川是不會想到這種風險極大的方法的，而白刃便不一樣了，他看問題有時候很刁鑽，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只是這一次他似乎比誰都着急……
軒轅昱川微微眯起了眼眸，藏住了裡邊的冰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