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桐看着他們走遠,擡頭一臉期待的看向青衣,語氣聽起來有幾分委屈:“先生,爹爹和阿孃讓我留家不許外出。”
青衣便道:“那你就聽他們的話,在家裡待着。”
眼看着期望落空的梓桐在聽見一旁莫冉的笑聲之後,小聲嘟囔:“你一個大人爲什麼總跟我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誰說我是大人了?我也是孩子啊。”莫冉雙手叉腰,認真道。
他捂嘴笑道:“我可沒見過長這麼大的小孩子。”
莫冉並不動怒,只是搖搖頭,義正言辭的解釋道:“我在我孃親眼裡無論多大都是個孩子,所以我現在當然也跟你一樣還是個孩子。哪像你,年紀小,個子嘛。。。也挺矮。”
“你!”梓桐氣呼呼地跺了下腳,轉身跑進了院子將木門關的哐當作響,沒多久從裡面還傳來了門栓合上的聲響。
“你總欺負一個小孩子做什麼?”
莫冉雙手環抱在胸前:“誰叫那個孩子說我矮了。”
青衣眉梢微挑,輕啓脣:“你這是隻許州官放火啊。”
“嘖,囉嗦,你要走快走啦。”莫冉沒好氣的趕着人。
“你不去嗎?”
“我去做什麼?他們又看不見我,你跟我說話都還要避着他們,無趣。”說完,莫冉便往曹家大門的方向飄去,“我還不如留在這裡逗小孩子玩呢。”
青衣搖搖頭,神色無奈的往進山的方向走去。
蒼梧山的十來戶房屋稀稀落落分佈在相隔不遠的地方,用一條小道維繫着彼此間的關係,路的兩邊有古木錯落分佈,周遭泥土鬆軟,剛冒出草芽,不遠處幾棵野梅樹零零散散的開着花,輕風一過,便是一陣濃郁清冷的暗香襲來。
腳下的路不知多少人走過,又不知發生過多少事,而那些,於以後的人來說也不過是一個故事,願意去記住,去深究的人少之又少。
剛走到那條小路,只見前方突然冒出一個面容蒼老的女人正蹲在那裡四處張望,她一見到青衣的身影,慌忙上前拉扯住她的衣角,言辭不清道:“你看見。。。孩子了嗎?他年紀很小。。。是個女娃,不,不對,是個男娃娃。。。起火了。。。不見了。。。去哪了呢?”
她放下手,嘴裡咬着指甲,眉目恍惚。青衣立在原地看她很久,然後緩慢蹲下身,湊近她,柔聲道:“那個孩子已經回家了。”
。。。
“先。。。先生。”朝陽看見她過來之後,慌忙低垂下頭問候。
“嗯,你。。。”
“那是我奶奶,她說要多帶些防蟲的藥,還在裡面。”朝陽向她解釋道。
正說着,尤老揹着一個小揹簍走了出來,手裡還牽了一隻黑色的狗,見青衣目露不解,朝陽小聲解釋:“那是我家養的南薰。奶奶眼睛不太好,南薰很乖會幫着奶奶認路。”
“嗯,走吧。”
一路無話,到了他們以往經常採藥的地方,朝陽帶着驅蟲藥揹着小揹簍在不遠處仔細辨認着草藥,尤老便坐在一棵松樹下靜靜的等待着。
“尤老看上去不像蒼梧山的人。”
“我在蒼梧山住了也快七八年了吧,是不是蒼梧山的人我自己都快混淆了。”尤老閉上眼。
“。。。那個孩子的路不在這裡。”
“在或不在,有何區別呢?路總歸是人走出來的。”陽光越過樹枝落在老人的面前,讓周遭顯得朦朧而美好,她望着朝陽,臉上流露出一絲感慨。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大概是四十年前,男人的續絃給他的女兒定了一門親事,讓她與一個未曾蒙面的男子聯姻,女子少年慕艾,只是他門第不及那人,家中無一人贊同。”
不知想到了什麼,老人神情更加溫柔,“他當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悄悄送信問女子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女子當時猶豫了一番便收拾好行囊隨他離開了家。他自小聰慧,憑着自己的能力開了一家小小的店鋪,不用爲生計發愁。後來他們的孩子也成了家,好像一切都好起來了。。。”
“只是女子卻並不知道他們一直在找她,因爲她逃婚,導致家中損失慘重,繼母對她恨之入骨,命人鍥而不捨找了女子二十多年,然後放火燒了鋪子殺了他再裝作盜匪入侵的樣子。女子幸得帶着兒子兒媳離家訪友才僥倖逃脫一劫。。。只是她的孩子身子骨弱,沒熬幾年,後來兒媳也難產隨他去了。”
“。。。”
“在經歷這種種之後,她也曾偷偷回過家,想要報仇。。。可是,女子回去之後才知道原來因爲她的一時任性,被她逃婚的人家中不滿,在馬車上動了手腳,致使婦人的孩子少年早夭,婦人也容貌盡毀。”
“她放棄了?”
“是,她放棄了。因爲她總得爲活下去的孩子做打算。。。將來,老人死了,但那孩子至少可以以一個全新的身份活下去,不會再被過往所牽扯住。”
“後悔嗎?”
老人笑了笑,歲月摧毀了她的容顏,也帶走了她的健康:“人的一生做過許多選擇,在做出選擇的時候,我們就該去承擔它所帶來的後果,不管是好是壞。”
“朝陽,不心懷怨恨,心生向陽,這便是我對那個孩子所包含的期望。”
“青衣丫頭,若你是她的話,你又會作何選擇?”
“。。。世間人事,百般不遂,萬般悔恨,我只願隨心而動。紅塵俗事,幾多苦楚,千般不甘,我只會堅定自我。”
“原來如此。”老人慈眉善目,頷首一點,“相由心生,命由心造,境隨心轉,福自我召。”
月明星稀,冷白的月光洋洋灑灑的落在地上,爲晚歸的旅人照亮前路。
“啊!笨蛋!你看你,弄得更皺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再說,你怎麼自己不來弄啊!”
“我要是可以碰到這些東西的話,幹嘛要找你嘛。。。”
“那你幹嘛還這麼理直氣壯的兇我?!”
“。。。這可是你家先生的書哦。”
“。。。算了,我去問問阿孃好了,她一定有辦法的。”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我的書難道你就會這麼敷衍的對待嗎?!你別跑!”
“真是。。。吵鬧啊。”青衣倚靠在木門上低垂着頭笑道。
四周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她在那裡待了很久,頭顱低垂,銀白色的月光籠罩着她,無人可知她心中此刻在想什麼。
“啊,青衣,你回來了!”
她一推開門進去,就見到一臉笑逐顏開在那裡等着她的莫冉,她將心底的那抹陰鬱壓下,重新拾起一如往常面對莫冉的笑容。
“你怎麼在這裡等着?”
“我瞧你久不回來,還以爲你是迷路了呢。”莫冉舒了一口氣,湊到她的面前仔細觀察了一番,“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是一些野果子。”青衣將它拿到面前,果子用幾張寬大的葉子重重包裹着,她將它攤開,露出裡面紅色的果子。
“這是什麼果子?看起來就不好吃。”莫冉一副嫌棄的模樣。
“這叫‘小時歡’,可能就是因爲長得不怎麼好看吧,所以少有人知道它可以食用。”說着,青衣就將它的外殼捏碎,露出裡面白色的果肉,“它的外殼很厚,食用時也有些麻煩。”
“那好吃嗎?”莫冉疑惑的看着它,很是好奇。
“味道還可以。”
“。。。可惡!”莫冉雙手抱胸,鼓起臉頰氣呼呼的說道:“我也好想嘗一下啊!”
“先生!你回來了!”梓桐跑到青衣面前,滿臉的開心,“剛好,阿孃說開飯了,還打算讓我出去找你呢。”
“這是什麼?”梓桐一眼就看見了自家先生手裡捧着的東西,只是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那幾張葉子。
“是果子,你要嚐嚐嗎?”青衣將那顆已經打開的果子遞給他。
“謝謝先生。”梓桐依照先生的說法小心的將那顆白色的可以食用的種子放進嘴裡,細細咀嚼過後一臉驚喜看着青衣:“先生,好甜啊!可是我以前也經常去山裡,怎麼沒有發現這種果子呢?”
“大概是你去的地方是外圍吧,我也是進去了山裡深處纔看見的。”
“山裡面?”梓桐驚訝的看着她,然後拉着她的衣角一臉驚恐的表情,急道:“先生,你以後可不能去那裡了!”
“爲什麼?”莫冉奇怪的看着梓桐的臉色,疑惑不解。
“那裡面很危險,以前也有外人進去過,可是都沒有活着回來,即便是村子裡最熟悉深山的人也會遇到鬼打牆,好幾天都出不來!”害怕她們不信,梓桐慌忙解釋道。
“哎,這麼可怕?!”莫冉雙手環抱住自己,彷彿感受到了一陣涼意。
“好,那我以後不去了。”青衣倒沒覺得有什麼,只是看着他們好像都很害怕的樣子,也就只好應了下來。
“小桐,你將果子拿去柴房吧。”
“是,先生。”
“唉,可惜了,我連味道都嘗不了。。。”
Ps:南薰(薰意味着像火燒過一般的黑色,南薰也是風的一種別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