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搖搖頭,“我根本就沒睡。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是來人了,衛忱來了,但是沒什麼麻煩,他就是來看看你的,知道你睡了就沒進來。”
安怡轉過身看着他,黑暗之中,安怡的眼睛明亮的驚人,“你騙我,你殺了丁瑜,丁家人怎麼可能善罷甘休。是不是丁瑜的家人問你來要人了?”
“這麼久你看有丁家人來過麼?”顧子煜繼續說道,“就算是不善罷甘休又能怎麼樣,除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安怡遮住他深邃的眼睛,輕聲說道,“別這樣說,萬一哪天我不在你的身邊了,你要好好的生活,你要熱愛這個世界,才能在我不在的時候得到一些寬慰。”
顧子煜的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安怡的手心甚至能夠感到顧子煜皮膚蹙起的動作。
顧子煜慢慢伸手將她的手從自己的眼睛上拿來,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安怡,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要做什麼?”
安怡搖搖頭她反手握住顧子煜的手讓他安穩下來,“我沒有想做什麼,只是這幾天我才感受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管是權勢滔天還是富可敵國,都逃脫不了一死,我知道你已經盡了全力,可是依然救不了安寧的命。所以我就想着有一天如果我也無法避免死亡,我希望你能過好剩下的人生。”
“不會的,不會有這種情況的。”顧子煜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不明白安怡爲什麼會突然跟他說這些,她是感受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麼?
“安怡,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沒有,子煜我沒有。”
安怡壓住顧子煜亂動的手,平靜的說道,“你看,我只是說說你都這麼大的反應,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邊,你該怎麼辦。”
顧子煜搖搖頭,“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安怡嘆了口氣,顧子煜有時候執着的嚇人,她心裡明白,安寧的死對她的這種衝擊已經快要致命,今後一天她死了,顧子煜感受到的衝擊比這難受千倍萬倍。她不願意顧子煜孤獨一個人。
顧子煜看着安怡,鎮定的說道,“安怡,我不管你看到了什麼,感受到了什麼,或者想到了什麼,我都不允許你離開我,就算死亡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你說的對,誰都不能抗拒一死,但是我們總是能選擇是不是要早一些死的。”
顧子煜閉着眼睛親吻了一下她的嘴脣,沒有讓她將剩下的話說出來。
“睡吧安怡,我守着你。”
安怡聽話的閉上了眼睛,靠着顧子煜的胸口,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漸漸失去了意識。
顧子煜摟着她,雙眼卻是越過他的肩膀看着外面的一輪明月。
沒有你的人間,我管他是洪水滔天還是萬里冰封。
顧安寧的葬禮定在了週日,地點定在A市最中心的教堂。
按理來說這麼小的孩子是不應該舉辦這麼隆重的葬禮的,只是若是顧子煜的兒子,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中央教堂高聳的塔尖直指蒼穹,蒼老的牧師站在中央看着低着頭看着手裡的聖經,唱詩班的孩子們閉着眼睛吟唱着上帝的囑咐。
顧子煜穿着一身純黑色的西裝,連裡面的襯衫都是黑色的。他的面色比往日更加凌厲了一些,右手邊站着穿着黑色長裙的安怡,她帶着一頂巨大的帽子,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只露出形狀較好的紅脣和尖銳的下顎。
白色的玫瑰擺滿了整個教堂,小小的孩子閉着眼睛躺在黑色的棺木之中,像是一個小小的天使。
飛機在空中繞着教堂盤旋,廣場上的鴿子起起落落潔白的羽毛像是上帝的恩賜。
這場葬禮,顧子煜沒有發出一張帖子,但是A市稍稍有點頭臉的人也已經都聚在這裡了。身穿黑色的衆人木着一張臉,有條不紊的走上前獻花。
這裡面的很多人,安怡只在電視機上見過,也有的人聞所未聞。
這些人不是真心來哀悼她的喪子之痛的,他們有的想來探探顧子煜的虛實,有的是出於面子考慮,有的純屬就是過來露個臉混個臉熟。
安怡的心裡是有些難受的,她站在這裡,像是一個行屍走肉。
身邊的顧子煜宛如一塊密度精細的鐵板,毫無缺點無懈可擊。
從他的臉上看不出難過也看不出煩惱,從始至終,顧子煜的臉上都沒有出現過一絲的波瀾。
“我看顧子煜沒什麼問題啊。”
丁然坐在倒數第二排,跟身旁穿着黑色禮服裙的白琦說道。
“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顧子煜也不會露出一點害怕來。”白琦回答道,“要不然你以爲顧子煜憑什麼叱吒商場這麼多年。”
“能成大事啊。”丁然讚賞道,隨後又露出一個小小的冷笑來,“哎你說顧子煜是真的藏得深還是他事實上就是這麼無情?”
白琦誠實的搖搖頭,“不知道,顧子煜不好說。”
丁然翹着腳,後背靠着木椅的椅背,“你說我今天好不容易見到顧子煜,是不是應該跟他好好談談?”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你覺得今天顧子煜會想要跟你談話麼?你不是已經跟衛忱談過了麼?”
“嘖嘖。”丁然指了指正拿着一枝白色玫瑰上前的衛忱說道,“我得避開這位衛公子,我家丁老先生昨天給我打電話,跟我說要我避開衛忱,他年輕的時候承過衛伯勳的恩,就算衛伯勳不記得了,也不能忘恩負義的動他的兒子。”
“你避的開麼。”白琦小聲說道,“那天衛忱跟你說的是真的,現在第三世紀真的是衛忱在打理,我派人查過了,你家丁老先生想要再經濟上壓制顧子煜,就得先幹掉衛忱。”
“所以我今天想要跟這位顧總好好談談,最好讓他自己撥開衛忱,直接跟我正面槓。”
顧子煜面前,衛忱和楚歆一人拿着一隻白玫瑰,對着遺像獻了花,走到兩人身邊,輕聲道,“節哀順變。”
顧子煜點點頭,衛忱又說道,“丁然來了,我看他鐵定會見你。”
“沒關係,讓他見。”顧子煜陰沉着臉說道,“正好我也該見見他了。”
顧子煜漆黑的瞳仁中濺射出冷冽的光來,像是零下幾度的火花,看着燙手實則冷的讓人發顫。
楚歆挽着衛忱,兩人坐回了第一排的位置,繼續等着葬禮。
教堂屋頂的鐘一聲又一聲,沉重的鐘聲迴盪在教堂的每一個角落裡,落在屋頂的鴿子被突然的響聲驚的展翅而起,上百隻雪白的鴿子,一起飛起,宛如終於打開的白色翅膀,在教堂上空徐徐綻放。
顧子煜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他像是已經定在了原地一般。安怡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的心越來越冷。
渾厚的鐘聲震盪着安怡的心臟,她終於擡起頭,望向教堂兩旁描繪着聖母瑪利亞的彩色玻璃,這裡是看不到外面的,她不知道展翅而起的雪白鴿子是什麼樣子,她只能望見一臉仁慈環抱着幼兒的聖母瑪利亞。
她的臉在帽子的映襯下更加的嬌小了,大大的眼睛含着眼淚卻遲遲的不肯落下。
她能聽見很多的話,真正覺得可惜的人卻是少數。
安怡擡起眼環視了一邊坐在下面西裝革履的精英豪門們。這些人衣冠楚楚,內心卻不知道在盤算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安怡的身體晃了晃,顧子煜及時伸手攔住她的腰,低頭關切的問道,“怎麼了?不舒服麼?”
安怡搖搖頭,站直身體,“我只是有些難過。”
顧子煜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些許的感情來。
獻花的人還在繼續,白的的玫瑰越來越多,等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白玫瑰已經幾乎要淹沒棺木了。
“起棺。”
年邁的牧師讀完了聖經中的囑咐,壓低他沉痛的嗓音說道。
四個穿着黑西裝的少年人站在棺木兩邊,一起擡起了整個棺木。
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雨,毛毛細雨將冷意又疊加了一層,四個少年人絲毫沒有遲疑的擡腳踏進了雨中,顧子煜和安怡跟在他們的身後,也邁進了毛毛雨之中。
雨絲掛在西裝上,像是冰涼的配飾。
顧子煜買的墓地很近,就在教堂後面的水下墓地之中。
顧子煜投資了各行各業,可是唯一沒有投資的就是殯葬業,他不喜歡生離死別,多以也不願意多操這份心。
可是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就投什麼,結果真正他想要耗盡人生的技能並沒有爲他的生活提供什麼便捷,反而他最厭煩的殯葬業,成爲了他第一個需要的行業。
只能說造化弄人。
走了不到十五分鐘,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到了水下墓地。
這裡的墓地都在水中,透過水麪可以看到下面的墓碑上刻得是誰的名字。
顧子煜給顧安寧選擇的是最裡面的一處。裝着顧安寧遺體的黒木棺材徐徐沉入土裡,蓋上表面的土層,合上石板,最後通好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