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以爲大衛對顧傾城完全信任，把對方當成了最合適的合作伙伴。可是，從現在的情形看，大衛其實對顧傾城充滿了不信任，暗地裡一直嚴密防範。
這其實就是江湖人的本色，無論表面說得多麼親切，背地裡爲了個人的利益，各懷心機，絕不放鬆。
“你有什麼確切證據嗎？”我問。
“真正要做大事的人，絕對會把自己的來歷擦得一乾二淨，讓人無法找出她的缺點。相反，正是因爲她擁有無可辯駁的履歷，纔會更讓人懷疑。普通人過去的經歷，既不可能一片空白，也不可能完全正常，總是有着各種各樣的瑕疵。造假過於精緻，反而顯得更假。我相信，顧小姐的經歷是經過完整美化的，並不值得相信。什麼人才會故意隱瞞自己的歷史？一定是別有用心的人。”大衛說。
無獨有偶，雷動天對於顧氏一族的調查也得出過這樣的結論。只不過那時候，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銅鑼灣一帶江湖勢力的相互傾軋上，對顧氏一族並不上心，並且雷動天手下另外有擅長蒐羅情報的人，專門負責這種事。我只是偶爾聽雷動天提起顧傾國、顧傾城兩兄妹，很少深入研究。
“她是孫殿英的後代。”我不禁苦笑。
作爲歷史的罪人，孫殿英的後代已經淹沒在江湖當中，再沒有被人提起過。東陵盜墓事件已經把孫殿英的人品降到不能再低，他的後代一定也會因此蒙羞，不願意提到自己的孫殿英後代這個身份。如果顧傾城有着這樣的身份，那現在這件事就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或許我們不應該在背後討論別人。”我說。
我雖然願意知道顧傾城更多事，但這些是從大衛嘴裡說出來的，並不值得完全相信。從年輕起我就知道，人在江湖，聽到的不能全信，知道的不能全說。以我對大衛的觀察，他不是什麼好人，既是偏執狂，又是江湖上的老油條。
“看得出，你對我的話並不相信。”大衛說。
我放開他，直起身來，後退一步。
“你應該沒事了吧？”我問。
大衛的臉色逐漸恢復了平靜，身體也不再顫抖，說話的時候，氣息也變得正常起來。
“多謝救命之恩。”他說。
我擺擺手：“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任何一個人有事，對其他人都沒有好處。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像顧小姐說的，精誠團結，共度時艱。”
大衛對我的話嗤之以鼻，但卻強自忍耐着，不表現出來。
或許在他看來，我像所有中國人一樣，忍耐而木訥，不肯面對現實。
大衛擡起頭來，向屋頂看着，若有所思，一會兒搖頭微笑，一會兒點頭嘆息。
我不願多問任何問題，也是因爲我無法相信大衛給出的任何一個答案。在這種勾心鬥角、互相懷疑的情況下，他給出的任何一個答案，都帶有隱蔽的欺騙性，聽到還不如不聽到。
等待總是倍感煎熬的，尤其是跟大衛這樣的人同處一個屋檐下。不過我滿懷希望，因爲無論是顧傾城還是大人物回來，都會引起新的變化。混亂之中，變化來得越快，越有助於尋找到光明的路線。
“問你一個問題。”大衛開口了。
我點點頭：“請說吧。”
“你說如果現在，因爲某種突發原因，北方聯盟的大人物死了，會對以後的戰爭發展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他問。
我不動聲色地搖頭：“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但是，你我都知道，一旦這種事發生，北方聯盟就會面臨全面的崩潰，這場戰爭就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了。而且，在全球範圍來看，盟軍將會一敗塗地，而軸心國則會全線出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形成統一聯合戰線。到了那時候，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戰爭就不可能再見到勝利的曙光了。”
關於二戰的局勢，任何一個稍有戰爭常識的現代人，都能分析得一清二楚。大衛之所以這樣問，只不過是想探探我的口風。
“沒錯，沒錯。”大衛點頭。
他是從51地區出來的人，具有天生的戰爭敏感性，分析這樣的問題不過是小菜一碟。
“大人物死了，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我繼續補充。
“我是美國人，你是中國人，我們看問題一定是不同的。我曾經去過美國在日本設置的普天間空軍基地，跟那裡的很多高官談起過這種情況，一起反思二戰的成敗得失。結果就是，大家普遍認爲，假如二戰中北方聯盟的大人物死於流彈，只會對美國的統一全球有好處。”大衛說。
他說得完全正確，站在美國人或者中國人的立場上，對二戰的判斷完全不同。美國人從來沒有停止過統一全球的夢想，甚而至於是統一宇宙的夢想。
“大衛先生，你究竟代表誰的利益？”我問。
美國在日本設置的普天間基地等於是第一島鏈的一部分，長期以來，該基地的駐軍嚴密監控太平洋海岸，蒐集中國大陸的一切情報，成爲第一島鏈中間最穩定的一個錨點。大衛是51地區的逃兵，卻能夠在普天間逗留，這有點匪夷所思。
“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只代表最先進的科技生產力，我只代表這個星球上最聰明的那一小撮人。”大衛笑着回答。
我也淡淡地笑着回答：“大衛先生，你知道我是中國人，中國人對於日本人的看法永遠沒有改變過。七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日本人對中國造成的傷害創鉅痛深，讓如今的十三億中國人永遠銘記，永世不忘。所以當你提起普天間基地的事。這已經觸犯了中國人的底線，無論是日本人還是駐紮在普天間的美軍，都有可能在某種情況下成爲中國的敵人。所以說，如果你代表普天間的利益，我們就真的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從很多資料上可知，在冷戰的時代，普天間空軍基地所起的作用真的是非常不光彩的，很多國際糾紛都是因此而起。當然，隨着世界政治局勢的改變，無論是第一島鏈還是普天間，它們的作用正在減弱，所以美國軍方一直都在向總統和議會獻言，要在太平洋中央設立第二、第三島鏈，將所有中型島嶼設置爲軍事基地，控制整個太平洋，從南到北，形成一道堅固的防線，甚至可以稱爲是海上長城，阻擋亞洲地區向北美南美擴張。
“龍先生，放下你的成見，其實我們可以交流更多的問題。我甚至可以在離開這裡之後，帶你一起到普天間去，跟那些具有遠見卓識的海軍將領們一起討論一些重要的問題。我知道你是銅鑼灣的龍少，在霹靂堂具有很高的威信，但是那只是江湖，是你們中國人自我陶醉、做遊戲的地方，沒有任何意義。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成爲這個時代的大人物，左右天下局勢，執掌宇宙未來。如果你只是滿足於在小小的港島銅鑼灣做一箇中國社團的小頭目，那就太沒有意義了。”大衛說。
我本來可以立刻嚴詞拒絕，讓他徹底斷了這種念頭，可是轉念又想，作爲51地區的高手，他既然這麼看重普天間基地，一定有其特殊的理由。
“好，那就多謝了。”我忽然改變了語氣，也轉變了思想，由堅持對立變成了溫和順從。
大衛有些意外，但卻非常高興，以爲是已經說服了我。
“我們開始採取更好的合作，是凌駕於國際之上的合作，忘記你是中國人、我是美國人這種教條，達成一種智慧高手的合作。”大衛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毫不遲疑地與他握手，極力打消他對我的懷疑。
天下之大，很多事是我想不到也看不到的，譬如說在普天間發生的事。如果有一個這樣的機會，讓我能夠接觸美軍的高層，或許就能洞察第一島鏈的玄機，獲得一個爲國家效力的機會。
“好極了，在這種時候能達成這種協議，我感到越來越有自信了。”大衛說。
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從聲音判斷，是顧傾城回來了。
大衛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雙手下意識地攥緊。
我懷疑，他對於顧傾城並不僅僅是合作的態度，很有可能，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就會痛下殺手。
門開了，顧傾城出現在門口。
她的臉上帶着高深莫測的微笑，目光先落在我臉上，又轉到了大衛身上。
我鬆了口氣，表面看來，顧傾城一切正常，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你回來了。”大衛笑了笑。
“對，我回來了，而且帶回來一個好消息。”顧傾城說。
“是嗎？”大衛突然深吸了一口氣。
我預感到，大衛身上突然發散出澎湃的殺機。
“是，大人物肯跟我們合作，把北方聯盟的最高機密貢獻出來。大衛，你之前說過，從普天間空軍基地過來之前，那邊的海軍高級將領們最覬覦的就是北方聯盟的大秘密，對不對？”顧傾城問。
大衛立刻點頭：“沒錯，沒錯，那大秘密能夠幫助海軍找到深海巨龍，當然非常重要。不過，剛剛大人物進來過，也提到可以把那條繩索——那條被亞歷山大大帝一劍斬斷的繩索交出來。他親口跟你說，可以交出繩索對不對？可是，他又說把繩索交給我，那算怎麼回事呢？”
同一條繩索交給大衛或者顧傾城的意義是不同的，作爲外人，我一眼就看得出。
“應該交給我，因爲只有我才能把它跟東陵盜墓中的秘密融會貫通起來，形成一個正確的結果。”顧傾城斬釘截鐵地說。
“只有孫殿英後人纔敢這麼說。”大衛說。
“對，你說得沒錯，我也說得沒錯。”顧傾城回答。
“那麼，你終於承認，你就是——”大衛忽然停下來，又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揭穿顧傾城的真實身份是一件極其重要的大事，說出那個答案必須傾盡全身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