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嫵回到院子,便緊閉房門,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打擾。
她靜坐在妝臺前,細細揣摩起淳于驍說出的那句‘早就該辦了’含的是什麼意思。
爹歷來處事果決,沙場上練就一身剛硬的性格,對人總是板着一張臉,極少輕聲細語。可方纔大廳中,他的那聲感嘆裡分明有着不易察覺的愧欠,還有些無奈,有些淡淡的憐惜,甚至是小心翼翼。
這種語氣太陌生了,她從未聽過。
最重要的是,她想不出,爹說出這話的那一瞬,心裡在懼怕什麼?
若說楚鳳儀手上握着爹的把柄,那是打死她,她也不會相信的。而自幼只有這具身子主人怕他的份,不可能會顛倒過來變成爹怕她。
還有楚鳳儀的一番決斷篤定話,句句所指她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後會痛苦。世間能讓人覺得難過的事不少,兄弟反目,姐妹相殘,至親成仇,情人背叛,或者是中了頭獎卻發現彩票過期,這些都會讓人心痛,只是程度不同。
楚鳳儀指的是哪一種?
不知不覺,淳于嫵竟想了整整一個下午,腦中雖仍覺得亂,不過卻理清楚了兩點。
楚鳳儀能將自己被害的每一個細節道出,必定知道這些事情實施起來的全盤計劃,不管參加與否,她必然是找出幕後之人的關鍵!
只是另一點,淳于嫵卻很意外,凝碧侍奉這具身子主人多年,這具身子主人居然沒發現她是別人安插的眼線!
要知道近身伺候的人不可靠,無疑等於鋼刀架脖,什麼時候想把你“咔嚓”,就能隨時把你“咔嚓”解決掉!
看來,眼下她不單單得應付楚鳳儀,還得找機會探清凝碧真正的主子是誰。
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
淳于嫵起身推開窗,讓傍晚的涼風徐徐吹進,絲絲涼意拂過臉龐,心裡的紛亂才被稍稍吹散。
許久,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靜下心來,卻又突然敏銳的眯了眼。
不對勁!
整個院子怎麼會這麼靜?悄無聲息,沒有一點聲響?
就算她事先吩咐了不許人靠近屋子,可這個時候,正值晚飯前,廚房起碼該有動靜,府上這些婢子絕對沒有膽子敢餓着她!
淳于嫵屏息運氣聆聽,耳畔有許多道細細呼吸聲,十分均勻,綿長沉穩。
聽了片刻,她的眉頭卻皺得更緊。這些呼吸聲並是高手的呼吸,倒像人在熟睡的情況下發出的。
這個時候纔剛入夜,院子裡的人不可能就歇下了。若不是睡着,那便只剩下一個可能,他們都被迷暈了!
淳于嫵心中一凜。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輕鬆放倒一院子的人,這些婢子裡還不乏身懷武藝者……
來人絕不簡單!
只是流霜和灰鷹都在暗裡保護她,憑他們的身手,竟也沒能察覺?
淳于嫵擡眸,目光四下搜尋了一圈,茫茫夜色裡,西升的月掛在樹梢,素輝樹影傾灑在地,綽綽約約,風姿搖曳。
沒有人影,沒有人聲,氣氛凝住般的沉寂詭異。她沉了沉眸色,猶豫一下,擡手便去關窗。
一陣清脆的鈴聲,這時卻突然從夜色裡傳來,她的動作猛地頓住。
正面向的牆頭,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輕巧躍進,一閃就至窗前。
當看清來的二人,淳于嫵滿腔忐忑盡數轉爲訝異,“流霜?綠浮?”
她們怎麼會一起來了?
看出淳于嫵的疑惑,流霜瞥了一眼綠浮,一臉冷意往旁跨了一步,不喜之色躍然於表,“主子本想親自前來,莫尋蹤卻死活要纏着主子下棋,主子脫不開身,讓奴婢帶這根木頭過來給郡主送東西。”
流霜語落,綠浮手臂一揮,一個包袱“咚”一聲,毫不客氣落到淳于嫵面前的妝臺上。
綠浮的手機械垂下,“主人承諾給你的東西都在裡面,原本早一日就能送來,配藥的途中卻有不懂裝懂愛管閒事的人插手,才耽擱到現在。”
“你竟惡人先告狀!”流霜“嗖”拔出劍,徑直架到綠浮的脖子上,“要不是主子及時制止,你那***的主人,早就加了不知多少雜七雜八的蟲子進去。還說什麼藥裡無肉得加餐補補,那噁心的東西,是人見了都吞不下去。”
“蠱蟲入藥,南疆遍地皆是。你以爲是蠱皆是毒?”綠浮僵硬轉頭,身子挺直如釘,空蕩蕩的白袍子月下飄動,襯得她臉也泛着慘白,“主人加的蠱,均是珍貴藥材養大的,是藥性的精華。你覺得噁心,不過是和你主子一樣有眼無珠。”
“辱我可以,辱我主子,不可饒恕!你以爲你是莫尋蹤的婢子,我就不敢殺你嗎?”流霜厲聲,劍一橫,利刃瞬間割破綠浮的肌膚。
一線血色立即沁了出來,幾滴沿着劍身滴落在白袍上,像是開出了豔紅的花。
綠浮眼睛眨也不眨,鈴鐺一搖,一直圓滾滾胖乎乎極其呆萌的蟲子不知突然從哪裡躥到了她肩上,衝着流霜“吱吱”的叫。
那叫聲竟淒厲刺耳,盤旋在耳畔,讓人眼前陣陣發暈。
淳于嫵連忙運氣閉塞聽覺,可就在她分心的這一瞬,綠浮已如鬼魅站在了流霜的身後,握着一把純黑的匕首,直抵流霜後背要穴。
綠浮仍是死板板的語氣,平靜陳述道,“蠱術巫術,皆是南疆耐以立足於天下的不外傳之秘,縱然你武功深不可測,在他們面前,都不堪一擊!你殺不了我的,但我若想殺你,易如反掌。”
“吱吱……吱吱……”她肩上的蟲子似聽懂了她的話,昂起半個身子,又是一通叫嚷。
淳于嫵忍不住捂了耳朵,流霜也神色微變,卻再無恍惚之色。
流霜冷冷道,“讓這蟲子成長爲蠱王的藥引還在我主子手上,你不會要我的命。所以在沒有把握殺我之前,最好收起你這沒成型的破蟲子,若再嚷我便一劍將它斬成兩截,讓你南疆再無下一代蠱王。”
“吱吱……吱吱……”那蟲子果然通靈性,立馬縮回身子,咻地鑽到綠浮衣領處,頭頂一雙綠豆大小的眼睛,警惕看着流霜。
綠浮不緊不慢收起匕首。
流霜得了自由,立刻便閃身到一旁,抱着劍,見鬼一樣的盯着綠浮,“莫尋蹤不是有事情讓你轉達給郡主?要說什麼趕緊說,說完我帶你回去交差。”
綠浮用食指撫了撫衣領上蟲子的腦袋,語氣僵硬道,“事關南疆機密,請你迴避。”
流霜不屑冷哼,縱身一躍,攀上院外一棵大樹,一身墨衣,在樹影遮掩下,她的身子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
綠浮這才用流霜的聽不清音量道,“郡主請拆包袱。”
淳于嫵依言照做,只見包袱裡僅有一個木盒,和一本書。她將木盒打開,盒中十個用蠟封存的藥丸一字排開。
“這是朦朧醉的解藥?”淳于嫵拿起一粒,透過薄薄的臘,有如翡翠般的顏色,在桂華下流轉。
綠浮僵硬點頭,“朦朧醉解藥共十粒,睡前服用一藥粒,連續十日郡主體內的毒,便能徹底拔除。但拔毒的過程,會有萬蟻蝕心的痛楚,郡主務必忍耐。”
“能保命,什麼痛我都能忍,請你主人不必擔心。”
淳于嫵放下藥丸,轉而拿過那本書,翻開粗略一看,很快認出這是一本心法秘籍,她疑惑看向綠浮。
綠浮道,“每夜服用解藥後,請郡主按照秘籍所述修煉半個時辰,主人說這心法能平心靜氣,有益於減緩拔毒的痛楚。”
淳于嫵目光停在其中一頁的最後一行,有幾個字因爲墨汁暈染,稍稍有些模糊,紙張簇新,筆跡也像是新近所書。
“這書不像是原著,是謄抄的?”
“是的,書原著用的是南疆一種古老的文字,沒有多少人能看懂,主人便譯成了楚語,方便郡主參透。”
“可這心法看起來似乎很高深,字裡行間艱澀難懂,我不一定能領悟到其中精髓。”
“無妨,主人說了,若能領悟一層,便也算是絕頂聰慧之人。郡主還需切記,這秘籍內容不能讓其他人看到,最好的是,主人希望郡主能儘快將書中內容一字不差牢記在心,然後將秘籍毀掉。”
“我會的。”淳于嫵不再追問。南疆紀實上記載了,但凡南疆的大家族都有自己不外傳的秘法。
莫尋蹤轎子上能刻着象徵南疆的標誌,綠浮身上能帶着這樣一隻蟲子,在南疆的地位必定不低,或許說是舉足輕重也不爲過。
這種茲事體大的秘密,還是少知道爲好。
淳于嫵將書合上,收了包袱,瞟了一眼流霜所在的大樹,“你的主人和北越翊皇子是舊識?”
“是仇人。”綠浮冷聲,“主人久居冰雪原,不問世間事,這次是被逼前來楚京替人解毒的。”
“因爲宮翊手中,有流霜剛剛說的所謂的藥引?”
淳于嫵若有所思,莫尋蹤受宮翊脅迫而來救人,宮翊在暗河出手相救,指引她去往那片樹林。
那麼,她和莫尋蹤的相遇,是不是一開始便在宮翊的掌握之中?
淳于嫵心底一震。
一定得尋機會,找宮翊問個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