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這一次樑煙雲是真正已經做好了離別之前的一切準備,這一次,不是徵得他的同意,而是想要通知一下,大意爲,終於到了千里搭長棚曲終人散的時候。
到了這個時候,早早的分開是正確的選擇。
“我也想要早點兒回來的。”他動情的說,面容緊繃,看上去有一種沒有辦法形容的孤清。
“你以爲萬里赴戎機就是我想要的,對嗎?你以爲我沒有安排人在你的周邊保護你,你以爲我是真的捨得懷疑你,讓你一個人遭受這些苦楚嗎?”他每問一句話,神色就低落三分。
終於,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完畢了,他的臉色變得更加是陰晴不定,那種惶惑的感覺,好像整個人已經棄絕在了全宇宙之外,好像眼前有一幕無論如何都不可跨越,不可穿過的藩籬。
那種感覺,是難受的,他頹然的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默然的看着樑煙雲,樑煙雲呢,聲音低沉,“出去,不要假惺惺,你對我好不好,我心知肚明。”
“有暗衛,爲何我竟不知?”樑煙雲皺眉,仔細的望着眼前的墨琛,此事,是經過墨琛安排的,但是這些暗衛見風使舵,看到正妃左曉月已經穩坐第一把交椅,於是乎更加不將樑煙雲放在眼內。
這些人並沒有真正保衛樑煙雲,在樑煙雲被左曉月欺負的時候,始終無動於衷,也始終就沒有出現。
兩個人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中,這沉默好像是蔓延的空氣一樣,樑煙雲忽而就發現有點兒冷,她微微的,瑟瑟的上前一步,伸手輕輕的握住了旁邊的桌角,然後柔柔的坐在了那裡。
現在,她已經整體上沒有多麼大的動作了,因爲好歹她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啊,一開始,想要讓這個孩子胎死腹中,離開自己的母體,一開始,樑煙雲也是爲這個目的行動的。
但是,經過了這麼久,樑煙雲逐漸明白過來,懷孕與大自然任何一種孢子植物孕育也是一模一樣,需要等待最後的瓜熟蒂落。
固然是不喜歡這個孩子,更不喜歡孩子的父親,不過樑煙雲因爲懷孕,也是變得擁有了一種母性的溫暖。
現如今,樑煙雲憑着背後的牆壁微微的看着墨琛,水晶簾在微風中激盪,有微微玎玲的嗡鳴,聽起來時遠時近,朦朦朧朧的。
覺得腹內稍微有點兒悸動,樑煙雲輕輕的伸手,在腹部摸了摸,並沒有看墨琛。
“走吧,王爺。”墨琛沒有站起身,“這麼多年了,阿雲,你變了,你從一開始的少不更事變得八面玲瓏,變得我開始陌生起來,你還記得以前?”
“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金翠羽,畫樑金鷓鴣。”一邊說,一邊嘆口氣,良久良久的沉默中,墨琛的聲音好像剛剛撩動的琴絃一樣。
“這些,我都不知道。”樑煙雲是實事求是在說,因爲樑煙雲也是真正的“不知道”這些,都是墨琛與真正的樑煙雲在一起發生的事情,她呢,當初並不是參與者。
“墨琛……”樑煙雲忽而就站起身來,大概是因爲站起來的速度過於快,以至於出現了短暫的頭昏腦漲現象,勉強的,她穩住了自己,凝眸看着眼前的墨琛,微微一揚眉——“不要說以前。”
“爲何,爲何……”墨琛下意識的狂吼。
門口的玉琅聽到屋子裡面的聲音,三兩步就走了進來,看到樑煙雲背對着墨琛,而樑煙雲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蒼白的好像一塊寒玉一樣。
頭頂的珠翠在夜色中低微的閃爍一片淡淡的冷光,玉琅知道樑煙雲是動了胎氣,立即上前一步,握住了樑煙雲的手,“姑奶奶,您不是日思夜想王爺回來嗎?王爺回來了,是會爲民做主的,您已經遭受了這麼多不公平的待遇,您爲何不說出來,您看看您……”
“您,這是何苦來哉?”玉琅一邊說,一邊古道熱腸的給樑煙雲倒水,樑煙雲勉力撐着頭顱,忽而就覺得頭重腳輕起來,她抽口氣,看着玉琅忙忙碌碌,往往來來。
她是真的不敢想,就目前的局勢而言,要是沒有這個傻丫頭陪伴在自己的身旁,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早已經讓人給害死了?
樑煙雲顰眉,握着玉琅遞過來的一杯溫水,握着溫水,一口氣喝光了,玉琅又是倒了一杯,“我本不是樑煙雲。”
無論如何,她必須要承認,有很多事情必須要坦白,固然坦白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樑煙雲早已經不在乎那些。
“你說……什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樑煙雲否定自己的身份了,說完以後,兩個人都呆愣愣的,墨琛望着樑煙雲,有淡淡的憐惜之情。
而玉琅呢,伸手立即要掩住樑煙雲的嘴巴,其實,這麼久的相處,她早已經發現了,樑煙雲確確實實不是曾經的行事作風,以前的樑煙雲是那種逆來順受之人,是那種遇到了危險就逃避的性情。
但是現在呢,現在的樑煙雲整個人變得狂狷而又不可一世,那種平靜無瀾的表象中,是另一種的風起雲涌,阿雲變了。
此事,樑煙雲也是告訴過自己,從相處中,她看出來很多樑煙雲與衆不同的一面,其實早已經知道,樑煙雲已經脫胎換骨。現在的樑煙雲是純粹自我化的一個人,也是一個敢愛敢恨的癮君子。
與以前是大不相同的。
“我說!”樑煙雲潤潤嗓子,舌頭舔舐了一下乾裂的嘴脣,“我根本不是樑煙雲,我不知道告訴過你多少次,不是,不是……”
“莫要激動,阿雲。”他伸手,想要拍一拍樑煙雲的肩膀,但是並不能,樑煙雲稍微躲避了一下,墨琛的手就那樣尷尬的停留在了半空中。
“不是激動不激動,墨琛,我現在最後一次告訴你,我本不是樑煙雲,真正的樑煙雲早已經死了,縱然不死,其實經歷了這麼多,你應該一清二楚,她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也對。”墨琛頹然嘆口氣。
“所以,我這一次是通知你,我們已經結束了,你以前那樣的對待我,都已經是過去式,未來我這個孩子生完了以後,我會離開這裡。”
“你喜歡趙赫,對嗎?”他問,問的是那樣的刁鑽,對於趙赫,樑煙雲是有一種沒有辦法形容的吸引力,不過也僅僅是“喜歡”兩個字兒可以囊括的。
“是喜歡,不是愛,趙赫幾次三番幫助過我,對我有救命之恩,不過這一生,趙赫哥哥也只能是哥哥。”不知爲何,平白無故這樣一句話,墨琛的神色變得平靜了不少,那種狂躁已經徹徹底底的消失不見了。
抑鬱也是沒有了,甚至他變得神清氣爽起來,“好,好。”
“墨琛,已經六個月了,十月懷胎,你沒有回來也就罷了,既然現如今你已經回來了,我就想要告訴你,要是這個孩子你還想要,你自己知道怎麼做的,現如今,你我將楚河漢界給畫好。”
“抱歉,阿雲,這一個半月我要你受盡了委屈。”
“沒事,還有落腳之地,我只是運氣好而已,在危險到來的第一剎那,我可以平安的遠離危險,前殿的熊熊烈焰並沒有燒燬我,這是我的運氣。這麼多有毒的東西,都沒有將我毒死,這也是我的運氣。”
“毒蠍子沒有穿在身上,是運氣!蜈蚣沒有咬我一口也是運氣。其餘的都是運氣,你知道的,都是運氣啊!沒有餓死,也是運氣,最近我運氣真的是太好了,以至於我變得畏懼起來,因爲我唯恐好運氣過去以後,一個人的壞運氣就會過來的。”
“墨琛,在你的眼中,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女人,從來……就不是!在你的眼中,左曉月向來是比我重要的,她綁架我,是我的錯,毒殺我,是我的錯,將我關押在祠堂裡,還是我的錯……”
“一切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樑煙雲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完,苦澀的揮揮手,“既然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何不離開呢?”
“出去!”樑煙雲伸手,墨琛不得不站起身來,不是讓樑煙雲的煞氣所懾,而是唯恐樑煙雲一個不小心,動了胎氣,對胎兒與母體都不好,現在的樑煙雲不應該一味的生氣。
“好,我走。”
“立刻!馬上!離開這裡。”樑煙雲指了指門口,一股風吹進來,將珠簾給吹的晃動起來,影兒婆娑,在地面上好像畫沙一般,墨琛默然的站起身,其實還想要說什麼的,但是到了門口以後,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已經一步一步的朝着夜色去了。
道路筆直,悽清,很快的,墨琛已經消失在了路上。樑煙雲看到墨琛去了,目光失神的看着晃動的珠簾,然後木訥的機械一般的坐在了旁邊的位置,將頭埋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玉琅,你看,我並不是你的主子。”
“您是,您是,玉琅這一生只有一個主子娘娘,就是您,就是您啊……”預覽激動的手火,樑煙雲看着旁邊的燈花,良久良久以後,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玉琅,你坐在這裡,我和你聊一聊。”
“嗯。”玉琅乖巧的坐在了旁邊的位置。
“王妃,您不要難過了,王爺向來是冷冰冰的,這一次,他大概也是失算了,他以後會將功折罪的,您固然不是王妃,到時候要是奴婢可以跟着您去天涯海角,奴婢也是會的,您想要的生活,與您對生活的審美已經深深的影響到了奴婢。”
“玉琅,但是我真的不是你的主子,我和你說一說我們的時代,那是幾千年以後的一個時代,那個時代是比較先進的,我們擁有很多你們不能想象的東西,就好像是你們擁有還更多我們也沒有辦法想象的東西。”
“我們有電視機……”
“簸箕?”玉琅睜着星星眼看着樑煙雲,樑煙雲岔氣,“是電視機,還有洗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