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豫章的天氣一如既往的晴好,城內的米價也一如既往的走高。
鬥米三百文已漲到了鬥米五百文!
半個月前能夠買三石米的錢,現在連一斗米都買不着,而且有價無市!
即便米價已擡高到如此令人髮指的地步,各大米鋪也還是限量出售,而且各大米鋪門口等待買米的人天還沒亮就排起了長隊。
許多已經無米下炊的市民,剛要輪到自己買時,卻眼睜睜地看着店家關上了店門,人家還說什麼“限量供應已結束,想買米明天請早!”
這......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遭遇這樣的閉門羹,就算用嘴炮強姦開店那些人的十八輩祖宗都沒用!
難道真要上前去砸米鋪的店門?
再想想前幾天官府的八百守軍和郡衙、縣衙的衙役們的聯合執法,想想那些因爲砸了唐家米鋪的門而橫死街頭的倒黴蛋,這砸店門的主意還是算了吧!
家裡的大小十幾口等着吃飯,去糧食鋪子買米又買不着,這可怎麼辦啊?
到街坊鄰居家先借幾鬥米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可現在的米價實在是太高了!
看來也只能以更高的價格去向鄰居買米了,就這,人家還老大不高興的,因爲誰都知道米價明天還會繼續飛漲!
除此之外,就是到城外吃救濟糧了,——也就是傳說中的免費米粥!
關鍵是出城容易進城難啊!守門那些大兵現在只放人出去,不放人進來!——要進來也可以,首先你得去郡衙找使君開一張身份證明!——有能力去向使君開身份證明的,還需要去領救濟糧?
這一天,很多城內市民的心中都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到底出不出城去吃免費的米粥。
問題是出城容易進城難啊,出了城可就回不了頭了啊;更令人鬱悶的是,吃救濟糧什麼的實在是太丟臉了,以後在街坊鄰居面前都會處處低人一等!
可要是不出去吧,這麼高的糧價實在是扛不住啊!吃這高價糧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更重要的還是,現在想買糧也不好買啊!
城內的人在心中掙扎着要不要出城,鄉下的人卻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城門口。
一天之內,蜂擁着領免費粥的災民又增加了一萬多,總人數也由昨天的四萬出頭突破到了五萬人,這還不包括範二今天又從這裡招走的五千多人!
這一天,範寧光是爲這些人舍粥,用去的糧食就達到了二百二十石!這個數字也是昨天的二點二倍!
七月初九,城內的糧價達到鬥米八百文,城外聚齊的災民達到六萬人!
七月初十,城內的糧價達到鬥米一千二百文,城外聚齊的災民達到七萬人!
七月十一,城內的糧價達到鬥米一千六百文,城外聚齊的災民達到最大值——八萬人!
面對着城外不斷增加的難民,以及唐家鋪子馬上就要告罄的庫存,範寧終於坐立不安了,幾經思慮之下還是讓人將唐三少請到了衙門。
見到下車後步履沉重地走過衙前小廣場的唐三少時,範寧連一系列禮節都省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唐掌櫃,你們倉庫的糧食還能扛幾天的?”
唐三少似乎早就知道他有此一問,當即答道,“倉庫中的糧食,也就能堅持三到四天了。”
唐家米鋪這幾天都在實行限量供應,可惜庫存實在太少了,就算他偷偷地派出不少店員,裝成百姓到東湖米行等地買糧食回來補充庫存,可還是入不敷出......
“哎,都是我無能啊。”範寧嘆了口氣,又自責道,“老夫最初還想着是不是能夠將府庫的糧食補充到你的米鋪中的,可最近這幾天......外面舍粥的消耗,由每天一百石增加到了現在的四百石!照這麼下去,府庫的糧食也堅持不了三天了!”
唐三少自是感同身受,也不由得一嘆,“看來他們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算準了我們最後走投無路。所以有恃無恐的一天一個價,就等我們就範了。”
範寧喃喃自語起來,“安彥他們每天運回來的兩百石,也是杯水車薪了,也不知他有什麼底牌!”
唐三少笑着說道,“咱們不如去三江源問計?現在也差不多到了該亮底牌的時候了吧?”
範寧點點頭,隨之讓人備車前往三江源。
從初七到今日,範二就像當年奔波在全國各地治水的大禹一樣,已整整五天沒有返回豫章城了。
範二這些天一直在工地上沒日沒夜地忙活着,他與工人們同吃同住,甚至沒有時間去洗一個澡,但他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
他爲範寧減輕了兩萬五千難民的飲食壓力,還爲這些人解決了工作問題。
這些人當然也不是吃白飯的,在範二的指揮下,他們已經做出了攔河壩的雛形,——這條攔河壩主體的長度超過一里,壩底寬度超過五丈,上下的落差超過十丈.......
儘管現在的攔河壩只有一個雛形,卻不得不令人驚歎於他的龐大,至少範寧和唐三少以及跟隨在他們身後的十多個護衛是這麼認爲的。
才過了蘆花村,範寧和唐三少就從車內遠遠看到了遠處的攔河壩,而後不約而同地嘀咕起來,“這就是他口中的攔河壩?想不到是這樣的......”
此時正是中午的休息時間,工人們或是躺在樹蔭下休息,或是三三兩兩地聚齊起來一邊喝着綠豆湯聊天;只有蘇園的人還在用輪鋸分木板,或是叮叮噹噹地製作水泥管和水泥磚的模子。
理所當然的,正在大壩上檢查工作的範二,第一時間得到了範寧和唐三少聯袂來到三江源的消息。
他也就帶着甘絛等幾個隨從,匆匆忙忙從大壩上走了下來,一邊走一邊摘掉了頭上的草帽。
範寧看着被曬得有些認不出的範二時,心中不由一痛,嘟囔着說道,“安彥,你不用這麼拼吧?”
唐三少看着範二這個曾經的小白臉,卻不由得呵呵一笑。
範二倒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邊指引着他們往自己暫時的住處走,邊轉頭問唐三少道,“現在什麼情況了?”
唐三少如實回答道,“糧價現在已經達到了每石十六貫了!店裡的存糧最多隻能賣三天。”
範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糧券現在什麼情況?”
唐三少如實答道,“七天時間就銷售了二十餘萬貫的糧券。”
“二十萬貫?”範寧喃喃地重複着這幾個字,已不知該如何發表自己的看法了,他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瞎子都能看出現在的票劵面臨崩盤的風險,老百姓卻置若罔聞呢?
範二卻淡淡地答道,“還能堅持三天是吧?時間足夠。他們不是想把糧價炒起來嗎?那就跟他們對着炒,爭取把糧價炒到每石二十五貫.......”
“你們這是要幹嘛呢?”範寧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實在不明白他們兩個到底是想幹嘛,難道他們是想發國難財嗎?
糧價再漲,豫章城非得出事不可!
“我還有底牌,過幾天你就明白了。”範二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
“現在府庫的存糧也就夠舍粥三天了,你知道吧?”
範二點點頭,“還能扛三天,差不多了!豫章一共有二十萬百姓,來三江源的修建攔河壩的已有二萬五千人左右,城內的人是五萬人,城外的人達到了八萬,這也算是到了頭了;隨着我不斷將人招到三江源,難民只會越來越少,所以不用擔心災民問題。”
範寧卻苦笑着說道,“聽你們一說糧價,我就感覺瘮得慌!你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範二也不知怎麼解釋纔好,想了半天才開口說,“您明白現在是什麼形勢嗎?現在是以胡仲任爲首的大戶,帶着十幾家最有影響力的鋪子與您爲敵啊。簡單而言,他們不想讓糧價降下去,——咱們現在把糧食賣出去,他們則不斷地從咱們手上接受糧劵,他們堅信米價會不斷上漲,所以手中的糧劵一直在漲價;而這些糧劵是可以從咱們手裡換到糧食的,也就是說,老百姓同樣可以從他們那裡購買糧劵......”
“他們就不怕這糧劵變成一堆廢紙?”
“剛開始時可能會,現在卻不會了。因爲大家都知道,唐家鋪子是由您撐腰的,朝廷的威信擺在這兒,誰會懷疑?說起來,您還是不理解這其中的奧妙啊。他們之所以對現在的糧劵很有信心,也是因爲咱們回收了其中很大一部分。”
範寧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
範二隻好繼續解釋道,“咱們賣出去的是糧食和糧劵,他們收購糧劵,咱們的人再扮成老百姓從他們手中回收糧劵.......這樣,咱們從差價中把他們的銀子變成糧劵,讓他們的糧劵每天都變多,咱們發行的劵也每天增加。直到某一天,咱們賣出去以後就不回收了,然後突然把糧食降價。這樣一來,他們手中的劵就不值錢了。”
“這是釜底抽薪之策,前提是咱們要有足夠的糧食。”
“放心吧,三天之內我保證拿出十萬石糧食來!”範二無比肯定地說道,而後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時間是個關鍵,畢竟糧食可以從各地運進來,所以這炒價的過程不宜過長。”
範寧和唐三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範二,又異口同聲地問道,“你真能拿出十萬石糧食?”
範二肯定地點點頭,拿不拿得出這麼多糧食,並不是關鍵。
關鍵是,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相信,他真能將這麼多糧食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