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老闆
明天算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十年前的8月10日，309班的全體同學說要在明天重聚。八月裡第二個星期六。
光陰似箭，十年前的往事一幕一幕就像昨天剛剛發生過，彷彿一覺醒來，昔日輕狂少年，鬢間已生華髮。
我面前的電視機裡，一個穿灰色西裝的胖子正跪在地上，向面前一個冷峻的年輕男子連連求饒，汗水淚水一起從他扭曲的肥臉上流下來。年輕男子並不答話，麻利的從腰間掏出一把中國77式手槍，毫不猶豫向胖子“砰砰砰砰”連開四槍。胖子慘叫一聲，倒在血泊中一陣痙攣，最後僵硬。那情節比電視劇真實多了。
“噝——”，我吸了一口冷氣。
用遙控器關掉電視，走進書房，坐在書桌前，拿起桌上當年的畢業照端詳起來。這是我白天剛從箱底翻出來的，整整找了三個小時。這麼多年過去，早就忘記放到哪兒了，輾轉十年沒有丟失它已是萬幸。
照片表面的塑封膜已沒有了光澤，微微泛黃。我用手輕輕摩挲，照片上一個個有些模糊的面孔在我腦中漸漸清晰起來……
——戴着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男人標誌型帽子的老杜，我們的班主任，一貫有些拘謹地座姿。老杜是曾經創造過輝煌的老教師，但是從我們上上屆開始，老杜多了一個副業——販賣打火機，這個副業使他不能專心致志的從事教學。另外，他用考試分數爲標準衡量每一個學生。在我會考補考時，曾無情地嘲弄我。看着照片，我又想起他當年刺耳的笑聲……
——黢黑倔強的張寶強，我的老同桌，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人，廢寢忘食地讀書，只是頗不見成效，成績並不理想……
——劉彥明，一個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真誠、熱情。我至今保留着他送給我的賀卡，上面寫着：“有幸與君相識，將是我今生最大的收穫！”對於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子來說，我多麼感激這份友誼……
——整個309班的寶貝兒——周江麗，有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漂亮又活潑。她像陽光一樣照進309班，也使我的心豁然開朗。我曾暗戀她兩年，雖沒有對她表白，但我相信她一定感覺得到我的心意。不是我不敢對她說，我只是消費不起愛情這個東西，當我一有這樣的念頭，我就想起家裡老父親嶙峋的雙手，這讓我充滿罪惡感……
——李飛、賈曉剛、張之傑、牛建豐、張宏學……，一羣自大狂妄的人，放肆、虛浮，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從來看不起我們這些鄉下來的窮學生。
當然還有我，淹沒在40個人的照片裡，顯得異常瘦弱，你需仔細找才能找到我。
往事已不堪回首，畢業之後爲生活所迫，我輾轉各地。昔日的同窗，除了劉彥明，我一個都沒有聯繫過。那段沒有見天日的戀情，也早已隨青春埋葬，直到兩天前我接到劉彥明的電話，翻出舊照片，這纔想起，原來我還有這麼久遠的回憶，恍如隔世。
我有點矛盾，一面也想去看看老同學，但一想起幾個不想見的人，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我問劉彥明：“在什麼地方聚會？”
“定在麗都賓館，除了有兩個人聯繫不到都通知到了，來的人肯定不少，這麼多年了，都想聚聚。有家室的都帶上自己的家屬。”
我笑着說：“那人可不少，誰來買單？”
“不清楚，聽說是李飛最先發起要聚會，應該是他買單。好多人早忘了有這麼回事了，呵呵。”
“李飛……”
“哦，李飛聽說是前幾年開了一家廣告公司，賺了點錢。人嘛，有點意思了都想炫耀炫耀。”
“林志東知道咱們班聚會嗎？”我問。
“不知道你來不來，還沒通知他。”
“別通知他了，都挺忙的。10號我可能去的晚一點。”
“那我先去？”
“你先去吧，不用管我了。”
我只想去看看我的初戀。她應該也結婚了吧，她過的好嗎？她有孩子了嗎？
麗都賓館，36層的高大建築，這個城市最好的賓館，平常的工薪階層是不會來這裡花錢的，來的人是都是開着BENZ、BMW，或是上級領導。
穿過旋轉門，麗都異常寬闊明亮的大廳讓人有不着邊際的感覺，在大廳中央一個巨大的雕塑下，豎着個牌子，上寫：309班聚會，請上12樓。
12樓的電梯門剛打開，糟雜的說笑聲就撲面而來。
迎賓小姐領着我走進會場，並沒有人注意我，眼前六七十個男男女女圍着幾個圓桌喝着香檳啤酒放肆言笑。
還是劉彥明最先看到我，他冷峻的臉上綻出笑容，站起向我示意，我微笑着走過去。劉彥明向迎賓招手，“小姐，這裡加把椅子。”
我和同桌几個老同學寒暄幾句，落座，放眼環視，找尋昔日倩影。
有熟悉的面孔，很多已經叫不出名字。那些陌生的面孔就是我的老同學們的家屬了。只是沒有看到我的老同桌張寶強，其實我挺想見見他的。
周江麗闖入我的視線，她隔兩桌坐在我的右前方，側身對我，窄肩無袖長裙穿得很是得體，嫵媚的側臉尤勝當年。她旁邊坐着一個陌生的男人，頭髮剪的很短，很精神，長的也不錯，不時和周江麗輕聲細語。看他們親密的樣子，不用問，肯定是她的先生了。看她嫵媚的樣子，生活應該很幸福。
和周江麗同桌的還有一個陌生的美女，穿着一件蘭色的露背吊帶裙，酥胸半掩，一雙媚眼四處亂射。我打量她的時候，她的媚眼射過來，毫不掩飾和我對視。我移開目光。她旁邊坐着李飛，人到中年已有些發福，正舉着酒杯大聲說笑。陌生的美女應該是他的老婆，抑或是情人。
我看看四周，每個人都衣着光鮮，顯然爲了這次聚會刻意裝扮。我心裡暗笑，不過是平常的同學聚會，卻暗流洶涌，人人透着我現在比你混的好這樣的信息。
唉，人的虛榮心！
“哎！小鍋！現在纔來？過這邊來聊聊。”李飛看到我向我大聲喊道。
小鍋是我在309班時，李飛一夥人戲弄我的綽號。因爲我吃飯的時候，總拿着一個像鍋一樣的飯盆。這個盆雖然家裡用了十幾年，但因爲保養的好，母親每天把它刷的乾乾淨淨，十分愛護，看起來還不算舊。而我，捨不得花錢買一個新的飯盆，即使那花不了幾個錢。
它看起來是不太舊，可拿到學校之後，我才知道它是多不合時宜，以至於這個家裡人人喜愛的小盆，竟淪落爲我的笑柄。
“過來啊，小鍋！咱哥倆好好敘敘……不是看見周江麗不敢來吧？”李飛又在那邊喊上了，他知道我喜歡周江麗，故意當着周江麗的面出我的醜，他以前經常這麼做，沒想到還是死性不改。
我看到劉彥明冰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怒火。在他沒有表示之前，我輕輕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杯走過去。
周江麗對面有空位子，周江麗向我微微一笑。我坐下用眼睛掃了衆人一圈，最後看着李飛旁邊的女人，“這位是嫂子吧？飛哥真是豔福不淺啊，嫂子比王文芳漂亮多了！不給介紹介紹？”
在309班，李飛曾追過311班的王文芳，結果王文芳沒追到，卻搞到了王文芳的死黨，這件事在309一時也傳爲笑談。
李飛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圍着圓桌的十幾個人即使不是當年同學，也能看出是怎麼回事。有兩個人還笑出聲來，又覺得不妥，都端起酒杯掩飾。
反是李飛旁邊的女人最自然，她的眼睛飄過來，只管饒有興趣地看着我。
她落落大方地舉杯向我，“李飛是我的老公，不用他介紹，我叫陳潔。”她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
“幸會，幸會。”我舉杯示意，淺飲一口。
陳潔也淺飲一口杯中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許我身上有吸引她的東西，驅使她有些“過分”的盯着我。
陳潔眉目間透出的風情讓人心癢。我漂泊十年，閱人無數，當我第一眼看到陳潔，我就知道李飛頭上的帽子不是一般的綠。
李飛對他妻子的風騷似乎有所感覺，他瞥了一眼他的妻子。我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的無奈，看得出來，他對他的妻子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李飛隨即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十年不見，想不到小鍋跟以前大不一樣了，不害羞了，真是大變活人呀！哈哈，哈哈。”他邊笑邊向衆人掄了一圈腦袋。“來，小鍋，咱哥倆喝一個！”
我舉舉杯，“人都是會變的，老是一個樣子多沒意思。”
“就是，我記得那時侯你一件校服穿了好幾年，我還想，這小子什麼時候也變變樣子，換身行頭。”
“呵呵，那時候太窮，那能像李哥你天天換行頭。”
“哎？你現在這身行頭就不賴，得個七八百吧？說實話，比那時候帥多了！”
我拽拽我休閒西裝的領子，笑笑，“不值個錢。”
李飛還要說話，對面周江麗卻開口了，“郭子現在做什麼呢？一畢業就沒你的信兒了，找都找不着。”
我轉頭看着她明媚的眼睛，對她友善地笑笑，“四處亂跑，今天這兒明天那兒的，難得有個固定的地方。”
“我還想着，這次聚會你也不知道來不來，這次要見不上，以後就更沒機會了。”周江麗就是這樣，我喜歡她很多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但是她從來不避諱什麼。
“我也就最近湊巧在C城待了一陣，劉彥明給我打電話我就過來了。”
我看看她身邊的男人，“這位是……？”
“哦，這是我先生。”又指指我向她先生介紹，“這就是郭子。”
我忙向他點頭，“你好你好。”
周江麗的先生點點頭，看樣子對我頗有些牴觸。
之後，李飛又接過話茬，胡吹一頓他的創業史，然後向衆人炫耀陳潔手上12萬的結婚戒指，說他娶到陳潔如何如何幸福。我聽了心中暗笑。李飛最後的話題還是轉到我的身上，拿我當年的一些事開玩笑。
“你那時候，整天也不說個話，學習成績也一般，我叫你出去玩你也不去，沒勁死了。對了，我記得你追過咱班那個誰？後來怎麼也沒個結果？”
還沒等我說話，周江麗就惱了，“像你？天天跟發情似的往外跑？”一點不給李飛面子。
這麼多人面前，李飛臉上有些掛不住，他臉色剛變，周圍十幾桌人突然靜了下來，都看向門口。
只見從大廳門口走進一男一女，男人走在前面，絕對是女人喜歡的那種類型，成熟、英俊。不過所有的目光卻都鎖定在女人身上，她的全身像會發光一樣，一出現，廳裡好象一下子變暗了，所有的燈光都積聚在她的身上。
周江麗、陳潔都算是美女，但是比起這個女人來，就好象人間佳麗比天上仙女，那種驚心動魄的美毫無瑕疵，讓任何人自慚形穢。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劉彥明的桌前，劉彥明站起身來，那桌的其他人不由都跟着站了起來，誰都看得出，這兩個人不是一般人。
男人和劉彥明握了握手，說了幾句話，劉彥明向我這桌指了指。男人和女人都向這邊走過來。
男人帶着爽朗的笑容，老遠就喊：“老總，您不來是不來，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
這桌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和誰在說話。我只好站起來，說道：“知道你忙，沒敢通知你，呵呵。”待男人走到面前，我扶着他的肩頭，“來，我給介紹一下。”我挨個把桌上的同學向他介紹了一遍，然後向同學介紹這個男人，“這位是麗都賓館的老總——林志東。”
男人向衆人點頭示意，“幸會，幸會，我們老總取笑我，我不過是高級打工仔。……”
我拉過林志東後面的美女，“蘇雲——我的愛人……”
“你們好！老聽建堂說起你們。”蘇雲點頭說道，從容清越的女聲如同一個通電的熨斗，把所有人的心熨得平展展的舒服。
這次滿大廳的人可都傻眼了。其實我也並不想這樣，我只想見見周江麗而已，想不到蘇雲和林志東會出現在這裡。
我待在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站起身來，用目光又掃了昔日同窗一圈。李飛有些無措地坐着，陳潔的眼睛裡射出的光更顯熾熱，周江麗的眼神則有些凌亂，各種感情交織在一起，激動？興奮？高興？失落？亦或都有。
“諸位同窗，今天還有公務在身，我先失陪了。改日我做東請大家再聚，各位同學一定賞光啊。”說完，我向旁邊的林志東道：“志東，今天這裡一切費用打七折。”
“好的。”
面子還是要走的。如果不是李飛請客，我會打五折也說不定。
我挽着蘇雲的手走出12樓餐廳，身後跟着林志東和劉彥明。一出餐廳門口，我聽到身後轟得議論開來。
一輛加長BENZ上，我坐在後排，從車裡的後視鏡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冷冷說道：“李飛這小子還是老樣子啊？”
車前副座上的劉彥明忙接口，“老總，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輕輕把頭枕在靠墊上，闔上眼，記憶裡好多年沒人敢冒犯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