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上旬,宮中開宴,宗磐和宗幹再次起了衝突。而他的衆多弟弟們,也逐漸開始驕恣起來。早在當初合剌被選爲太子時,一切矛盾應該就種下了。女真人兄終弟及的皇位繼承製,顯現出來的弊端越來越明顯。金太祖之後,是其弟金太宗繼位,這便分出了兩大脈系。而這兩個脈系的子孫,估摸着永遠無法和平共處。
臘月中旬,合剌下旨,請宗磐代替他前往南郊行祭天大禮,卻被其拒絕。
臘月下旬,宗磐和宗雋毆打宗幹侍從,以至三死兩傷。
我有預感,完顏宗磐應該囂張夠了。宗幹雖以兄長姿態,多番忍讓,但我瞭解他絕不是任人欺侮的懦者。據說昨日合剌召宗幹入宮,兩人在書房密談至深夜,次日完顏宗磐故意詢問,合剌只道:“父子敘話,皇叔也要過問?”
天眷二年正月,一道召回令讓完顏宗磐等人措手不及。
去年降職後出任興中府尹的希尹,突然間官復原職,仍爲尚書左丞相兼侍中,被合剌調回京師主持朝政。
這一日,他入宮謝恩,順便來看我。
我依舊蒙着面紗,和他並肩而坐。許久未見,希尹的滄桑之態也愈發明顯。完顏宗翰的去世,對他打擊甚大,所以當初他會請求辭去官職,回到自己的莊子上養老度日。
希尹來回打量了我很久,最後欲伸手揭開我的面紗,卻被我躲開了。
他微微嘆息,柔聲道:“等宗磐一除,我就去請陛下準你離開。他會同意的。”我思慮片刻,搖頭道:“雖然陛下再度重用你,可畢竟過去你與義父關係甚厚。陛下他……肯定還忌着你,所以還是不要去……再惹他不快了。”
希尹面露愧色,感嘆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事事都考慮的如此周全……但你總得也爲自己打算打算。除掉宗磐後,我會辭官,既然不看重官途了。多爲你說句話,也沒什麼……”
我默了一會兒,問:“陛下終於下了決心、要除掉他嗎?”希尹頷首。眼中滑過一絲快意。“他的血,是粘罕二年忌辰最好的祭品。”
彼此沉默了會兒,我出聲問:“宗磐是先帝長子,弟弟們也多位高權重。你們有把握嗎?除掉他不難,但如何尋理由和藉口呢?畢竟跋扈、驕恣,不足以治他的罪。”
希尹喝了口茶,慢慢道:“這當然不足以治罪,但再加一條謀反罪名。其它的……都不重要了。”我掀起眼瞼,頗有些驚訝,希尹看我一眼。繼續道:“宗磐曾經提拔了一個小官吏,名吳矢。此人現今任會寧牧,也算是宗磐的親信下屬。此人上月爲前線押送戰馬軍糧,後來深夜秘密回京,頻頻出入宗磐、宗雋府中。而就在前日,他帶了幾個南人進了宗磐府裡,且皆是深夜造訪……這一點,足以讓我們拿來大做文章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脫口道:“方商議完歸還河南、陝西二地的事宜,就有南人神神秘秘的和他們往來。而宗磐他們,一向是主和不主戰,歸還二地也是他們的決定……我也聽說宗磐最近稱病,一直在家中靜養,但卻經常邀請宗室、將領們到府中喝酒……這兩件事,完全可以認爲他是……裡通南人,叛國賣地,藏謀反之心……”
他微微而笑,“暫時先不動他,等着他自露馬腳,也省得他那些弟弟們生事。”
我“嗯”了一聲,想了想道:“此番大動作,兀朮應該會回來吧?”希尹見我提起兀朮,有幾分意外,“兀朮會回來,他聽說河南、陝西被歸還給南人後,氣得暴跳如雷。要不了多久,他就該回京了,畢竟宗磐雖未掌兵權,他的親信黨羽遍佈,不少也都擔任了京師禁衛軍的要職。要捕殺他,還得需要兀朮的軍隊做後盾。”
袖中,我狠狠握緊了拳頭,完顏宗磐——你早該有這一日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我每日都會和裴滿鳳翎旁敲側擊的打聽前朝政事,然後掰着指頭算日子,算着完顏宗磐的死期。
三月,合剌命百官制定詳細禮儀制度。
四月甲戌,百官朝參,初用朝服。這是金國建國二十四年以來,君臣首次穿戴規定朝服參朝的日子。合剌崇尚漢制,朝服自然與漢服無異,對此也自然是羣臣議論紛紛。宗幹、希尹,以及未被完顏宗翰一案牽連的韓企先,一向也是禮儀制度的擁戴者,他們自然是持肯定態度。但宗磐等部分老舊貴族,卻覺得身穿這樣的朝服,是愧對祖宗的行爲。不過如今希尹的回朝,很多從前巴結宗磐的官員,見風使舵的倒在了希尹這邊。完顏宗磐有所察覺,最近的氣焰消減了許多,沒有特別爲難合剌的禮儀新政。裴滿鳳翎也一副很高興的樣子,那日和她研究古代懷男胎的秘術時,她感嘆說:“陛下登基四年,終於能完全做主一件事了,又是他一直渴望而又屢屢受挫的事情。”
我聞後不語,讓合剌“屢屢受挫”的人,包括了完顏宗翰吧。不得不承認,合剌在推動女真漢化的進程中,絕對是一位明智的君主。只可惜他君命不好,活在那麼多豪傑的陰影下。登基之初,有完顏宗翰把持朝政,接着是宗幹、宗磐。這四年來,他做皇帝……做的也算是鬱悶,也就只能狐假虎威,欺負我這樣的弱勢個體了。
沒過多久,南宋遣使入上京,表示感謝金國歸還二地,並帶走宋徽宗趙佶的梓宮,以及趙構的生母韋太后。
秀娥問:“趙構爲何不請求金國放趙桓歸國?”我回道:“趙桓回去後、趙構心裡能安生嗎?”其實趙桓即使回了南宋,他也不會再有繼續做皇帝的心思了。何況趙構經營南宋多年,即便他假意表示要把皇位讓還給趙桓,趙桓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坐啊!
六月。會寧牧吳矢以受賄罪被抓入大理寺受審,主審官正是丞相希尹。這應該是剪除完顏宗磐計劃的第一步了。
所謂審查結果,自然是看主審官的意思,沒有罪也得審問出罪來了。於是隨着審問的深入,牽連的人員越來越多。最後也扯到了完顏宗磐身上。吳矢供出完顏宗磐,稱其私下召見南宋使節,收受宋廷賄賂。並交代了詳細過程以及涉案人員。
最終在一日早朝時,希尹當着羣臣的面向合剌上報了審訊結果,人證物證皆被帶了上來。完顏宗磐雖慌亂卻還是極力力爭。與希尹在朝堂上爭執起來。最後合剌發話。稱完顏宗磐涉及謀反,本應按律斬首,但念其身爲先帝長子,只革其官職,命其列出參與人員即可。再警告完顏宗磐要安分守己,真心悔過,接着就放他離開了。
這叫什麼?欲擒故縱?合剌是不可能放了他的,大概是等着他自亂陣腳吧。
果不其然。七月辛巳,夜下大雨,宗磐、宗雋以及完顏昌帶領着親兵。各持兵器,闖入合剌寢宮霄衣殿內。試圖弒君奪權。然而希尹率領禁衛親軍,在此早已等候多時。完顏宗磐一大隊人馬剛闖進殿門,便被希尹埋伏好的衛兵擒獲。希尹當衆宣佈其罪狀:“周行管蔡之誅,漢致燕王之闢。惟茲無赦,古不當爲非。”
說到這裡,在一羣宮女的圍繞中,口若懸河的莎果頓了一下,繼續學着希尹的模樣,又道:“丞相說完這句話後,稍稍停頓,又大聲唸了一句‘宗磐族連諸父,位冠三司,卻信任奸佞之人,結爲奸黨,行將招兵買馬,圖謀叛亂,罪行昭著,罄竹難書。’隨後,帶下去……咔嚓了!”
其他宮女聽聞此言,紛紛作受驚害怕狀。我覺得好笑,莎果的確是位漢化程度非常高的宮女,所以她能在別人口中轉述這樣一段文縐縐的罪狀來。可是其他宮女聽得懂嗎?我搖搖頭,擰乾手中的衣服,放進了盆中。
結束了,完顏宗磐這條狗命終於結束了。完顏宗雋也被誅殺,我實在想不通,他作爲金太祖的兒子,宗乾的兄弟,怎會不與自己親兄弟一心,反而和宗磐勾結在一起了。完顏昌這個與金太祖同輩的人,卻免了死罪,被打發至燕京行臺尚書省做了左丞相,估計是念在其自身及父輩皆戰功勳著,也曾爲大金立下過汗馬功勞,這才釋而不罪。
然而合剌詔命初下,完顏昌卻拒而不受,原來即將和他共事的右丞相是宋朝降將杜充。此人之前曾被推薦出任僞齊皇帝,但被完顏宗翰否定,因爲完顏宗翰說他沒氣節。而這個完顏昌不受命的原因竟也是如此,稱“我開國之功臣也,何罪而使我與降奴杜充爲伍耶?不受命。”
但就是這樣一個不願與降奴爲伍的人,卻打起了投奔南宋的主意,只可惜南宋不敢接納他。於是他往漠北而去,行至儒州時,被兀朮派去的將領追捕,關進了元帥府的大獄之中。八月中旬,完顏昌及其家眷三百餘口人全部被殺。
這個人,還真是難捉摸,當初若接了皇命,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註釋:兄終弟及是女真早期皇位繼承製,通俗點便是這個皇帝死了,接下來便由他弟弟繼承皇位。金太祖是開國皇帝,第二任皇帝金太宗是他弟弟。合剌是金太祖的嫡長孫。如此一來,金太祖的兒孫們是一系,金太宗的兒孫們又是一系。介樣,難免在爭權奪利上,會產生矛盾,畢竟大家的老子都是皇帝嘛。。而當初金太宗是打算讓自己長子宗磐繼承皇位的,但宗翰、宗幹他們推舉了合剌爲帝。沒當上皇帝的宗磐,自然一直心中不滿。。。所以說,兩系一直不能和平相處。。還有沒看明白的麼?我解釋的好混亂,但書裡都寫了的,就怕親們忘了。()